长绊楚云深

第二十四章 空有梦相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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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慕云看她的眼神原还有些轻蔑,听完这话,眼神里却多了探究之意。

似乎直到这一刻她才有错察觉,眼前这个都可以当自己孙女甚至曾孙女的后辈,并不全如她所想那般,眼中只有**并为之不顾一切,可越是这样,她便越是好奇,那个令之情根深种的男人,到底有着怎样的特别之处,能让如此不凡之人动情。

她不知晓,就在自己将沈茹薇带离那是非之地以后,萧璧凌便将自己独自锁于新房之中,任凭门外闹翻了天,也仍旧不发一声。

他换去公裳,穿了身最素的衣裳,静静坐在床沿,双手交握支在鼻尖,目光盯在方才被他搁置在桌面,已然断成两截的照雪之上,凝视良久,脑中几乎空空****,什么也不想,也什么都不愿去想。

所有铺房置用都在眼前,虽说都是自家的东西,可看着却颇为陌生。

这婚事因沈肇峰的到来,原就不做好,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竟会闹到如今这个地步。

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便与她远走高飞,管他什么萧清瑜,什么飞云居,无论何人何事,也都无关紧要。

他原先想要在齐州立足,也不过是希望给无依无靠的沈茹薇一处庇佑之所,却不想会闹得如此糟糕。

有些人,有些东西,或许生来就注定了不是他的。

门外仍旧嘈杂不已,除去退下医治伤病的那些,还有许多好事者聚在门外,议论纷纷,亦有内心狭隘者,言语间鄙夷不断,说着最难听的话,还不断试图挑起事端,欲令躲在房内逃避此事的萧璧凌出门解释这一切,给众人一个满意的交代。

“这些人真讨厌,”许玉兰在一侧的房内,一面给周素妍包扎伤口,一面骂骂咧咧,“都什么玩意儿,明明和自己毫不相干,也非要插一脚说些难听的话,显得自己很清高似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你捉摸不透的。”周素妍叹道。

“话说回来……今天发生的那些事,到底有几件是真的?”许玉兰满面愁容,道,“他们知道这些以后,又会不会对阿薇不利?我总觉得……”

“她过去的事,竟连你也不知情吗?”周素妍慨然长叹,“就连夜明宫都来插手此事,事态如这般发展下去,恐怕真的会越闹越大。”

“闹大了会怎样?”许玉兰万分惊恐,“就像当初对镜渊……对那个顾……顾什么那样吗?”

“你别太担心,我觉得,唐掌门似乎很信任她,等他伤愈主持此事,应当还会有所转机。”周素妍安抚她道,“你听我说,眼下没什么事,你先同云锡回金陵,免得那些人把你也牵扯进去。”

“可是我……”

“你若真想帮她,就保护好自己。”周素妍神情笃定,“趁他们还没发觉能从你这打听些什么,一定要尽快离开。”

“那我听你的就是了。”许玉兰自知帮不上忙,也只好听从周素妍安排行事,待得包扎好伤口,一同推门走出,恰好见到萧清玦与宋云锡一先一后走了过来。

“伤势如何?”萧清玦一脸担忧上前,仔细打量她脸色,“可要先去歇着?”

“无妨,”周素妍摇头道,“人还是没出来吗?萧庄主他可有说什么?”

“还在安置那些受伤之人,”萧清玦摇摇头道,“暂且没空管这些。”

宋云锡站在一旁,眉头紧锁,半晌,方看了一眼许玉兰,道:“要不,我先送你回金陵罢。”

“你也回去,好好待在金陵,别再回来。”周素妍认真嘱咐他道,“还有,一定要盯紧叶枫!”

“为何?”

“他与沈家人有过节,何况当年发生的事,皆起于沐剑山庄之内,他若想挑衅,只会让你师兄他们凶多吉少。”周素妍说着,便拉过二人的手握在一起,道,“不要旁生枝节,立刻就走。”

萧清玦另指派了亲信给二人引路,悄然从后门离开,二人出得门后,又走出很远,许玉兰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我们就不能去追上她们问个究竟吗?”

“素素刚才说了,不要旁生枝节,”宋云锡握紧她的手,摇头说道,“你别闹了。”

“可我就是觉得心里不舒服,”许玉兰沮丧垂头,道,“他不是你师兄吗?怎么什么事你都不知道啊?”

“他不告诉我,应当也有他自己的考量。”宋云锡道,“就像沈姑娘瞒着你一样。”

“可是……”许玉兰撅起嘴,神情十分不满,半晌,却又锁起眉来,道,“说起来……阿薇那件事是真的吗?如果是真的……那你师兄以前知道吗?”

“这种事情……我怎么会知道……”宋云锡不免犯难,“我想,他应当也……”

“那他现在到底在想些什么,会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又有了别的想法?”许玉兰一个激灵,一把抱住他胳膊,道,“他会不会不喜欢阿薇了?因为这件事……”

“他……你别瞎猜,我相信师兄,对此事自有决断。”

“说得好听!如果换做是你,你会怎么想?”许玉兰瞪圆了眼,抬高嗓音问道。

“那也不是她的错啊……难道不应该先揪出当初伤她的人吗?”宋云锡对她这突如其来的紧张感到困惑不已。

“算了算了,你又不是他,问你也没用。”许玉兰低下头去,“只希望……这一次阿薇千万不要再出事。”

许玉兰的担忧并不无道理,可她却不知,当初令沈茹薇痛苦不已的那个罪魁祸首,早就已经被她亲手所杀,魂归天外了。

而一早就知情的萧璧凌更不会因为如此可笑的缘由而对沈茹薇介怀,他所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早在很久以前,他就曾因沈茹薇数度将他撇在一旁,独自行事而懊恼不已,这种追逐对他而言,始终有些吃力,不是因为不愿追随,而是因为即使他肯当面对她掏心掏肺,也还是换不来她半点动容。

加之如今沈茹薇被各大门派一致针对,又当众对他出手,更是声称义绝,如此为之,分明就是要与他划清界限,从此短情绝爱。

可他又如何能够忍心,让她独自一人承受所有?

可她这般姿态,自己纵然不愿放弃,又能换回什么呢?

他索性向后仰倒躺下,闭上双眼,意图断绝所有念想,就这样沉睡过去,却偏偏脑中思绪,始终纠缠不断,令他头疼不已。

想想过去这么些时辰,沈茹薇与裘慕云二人,当也早就出城了。

从齐州出城,去往雁**山的路,必然要经过金陵,不过这一路未免被人跟上,二人走的都是无人开垦的荒烟古道,是以并不曾与宋、许二人相遇。

“我当初只封死了山庄之里的密道,墓穴原先的入口却不曾动过,不过听你所言,知道最初入口的那几个人,除我以外,应当都已死绝了。”裘慕云说着,淡淡瞥了一眼立在她身旁的沈茹薇。

二人所处之处,前方横着一条溪流,左右都是林立的山石树木,没有任何特别。

“跟紧我些,这条入口可不似山庄里的密道那般太平,到处都是机关暗器,当心别丢了性命。”

沈茹薇略一点头,心里却不知怎的,只觉七上八下,极不安稳。

裘慕云虽说对女子总是贴心相护,但一向都有自己的心眼,这忽然之间对她如此坦诚相待,不论怎么看,也都说不过去。

可却不知为何,直觉却告诉她,此人可信,而且,可以深信不疑。

那溪流向上有个岔口,原是两道水流汇聚一处,方成此溪流。沈茹薇看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却被裘慕云拉下溪水,双足顿时便被水灌满,浸得透湿。

她还来不及问,便被裘慕云拉着朝上游继续走去,有趣的却是这溪底越趟越深,从起先的没过脚面,再到淹没膝盖,继续往上走去,竟然整个人都站直能泡在水里。

可从外头看,这就是一条普通的溪水,而不是瀑布或是其他的什么东西,走入深处,便实实在在是一条被溪水掩盖的幽深洞穴,水流风沙腐蚀痕迹极少,显是人工挖掘。

这山洞的地面,也十分古怪,照理说是人工挖掘出的通道,地面就算不十分平坦,也不至如这般坑坑洼洼,仿佛被何物砸过一般,大大小小的坑洞密密麻麻,几乎布满了两丈多长的通道。

“这也是机关吧?”沈茹薇问道。

“倒还不傻。”裘慕云唇角微挑,随即吹亮一只火摺。

连着过了三四处屏障,二人这才走到墓穴门前,这门洞也不像是什么正式的大门,反像个狗洞,不过,比起狗洞还是要高上许多,足可容得一个十岁大小的孩童走过。成人极力弯腰亦可通过。

“你不必觉得奇怪,这道出口是我娘为我留的,”裘慕云道,“当年我也的确就只有这么高,她刻意将正门封死,便是有意要让那负心之人以为自己被禁足此处,只能与她同葬此穴,一生一世都出不去。”

二人穿过此门,便到了墓穴之中,沈茹薇也终于在墓中最大的那间石室内,看到了那面倚墙而立,只刻了一半秘籍的巨大岩石。

而在那岩石之前,一副白骨盘膝而坐,身上的衣裳早已风化。

而在这副白骨前方不远处,还有另一副白骨,衣着却还完好,而且所着的,是男子衣装。

“这是怎么回事?”沈茹薇不解。

“你忘了叶铮昀吗?”裘慕云冷哼一声,“贪心不足的东西,被困死在此也不足惜。”

“原来如此,”沈茹薇点头,看了一眼跪在石壁前的那副白骨,又小心观察一遍裘慕云的神情,见她不是十分待见这厮,便还是闭上了嘴。

“他日你若打开了那只玄铁盒,倒是可以同我告诉你的这些机关对照一番,最好把所有找出来的部分错涂错写,再重新封入盒内,让后世企图染指此墓之人都死在墓道口,一个都别想进来。”裘慕云道。

“我倒是想到一件事,”沈茹薇若有所悟,“我爹知道有这墓穴的时候,叶家人应当已经开挖了那条密道,所以,原先的入口他应当也不知晓,或许这也是他极力想要得到那张图纸的缘由吧?”

“怎样都好,”裘慕云叹道,“只是这墓穴,我怕是守不住了。”

也就只有那么一刹那的功夫,她的目光忽然变得十分黯淡,一身光彩也都跟着消逝,从青春到老去的年华在她身上飞快走了一遭,却又很快变回了最初的模样。

裘慕云没有给沈茹薇留下发问的功夫,而是拉着她走向了墓穴深处的一间石室。

她因父母之故,曾在此生活多年,对每一处机关都了如指掌。这间石室的门,才刚刚露出一条缝的时候,便有一股极强的寒流,从门缝之中冲了出来。

沈茹薇愕然,等到石门彻底开启,方才窥得内中全貌。

这间石室,分明就是个冰窖。从穹顶到四壁,再到地面,连同这道石门背面,都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一条缝隙也没有,唯有石门四边完整的切缝,也是预先设好的机关从石门外精密的机关洞内探入,划过石门边缘,刚刚切开的缝隙。

也就是说,只要关上这道门,内里的寒冷会使石室重新封冻,直到下一回再有人将门打开,通过机关切开缝隙,才能重新进入其中。

而在这石室中央,横着一具冰棺,冰棺之内躺着一个红衣女子,满头白发,容颜却似十七八岁的少女一般。

“这就是我娘,”裘慕云眼中似有莹光闪烁,“你看,她是不是很美?”

沈茹薇垂眸,目光扫过棺中玉人眉梢眼角,仔细凝视许久,点了点头。

这的确是个美人。

沈茹薇又看了一眼裘慕云。

她见过当世江湖中许多美人,永葆青春的裘慕云算一个,荆夜兰算一个,周素妍算一个,就连她自己,也同样美得让人无可挑剔。

可就算是她这样的美人,在这冰棺之内的美人面前,也要自惭形秽。

许多美人再如何出尘,也不至于脚不沾尘,可在人间游走。然而棺中女子,哪怕已悄无声息,哪怕闭着双眼,也像是琉璃雕刻的珍品一般,万不可遭尘俗玷染。

换言之,这个叫做玉殊容的女人,应当做天上的仙子才对,裘慕云与她容颜只有七分相似,加上在尘世百年,早已染尽俗媚的烟火气息,决计无法赶超这棺中人的美。

沈茹薇忽然之间就明白了裘慕云先前说起她时,眼中那痛惜之色的由来。

遇上这种美人,自己是万万不敢与之相提并论的。

“我一定要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裘慕云自说自话,在冰棺后找出一只木盒。这木盒也是古怪,出自一代偃师之手,竟没有机关,连普通的锁孔都没有。

盒子里所盛放的是几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应当就是碎玉诀的终章,裘慕云把那几张纸翻找出来,仔细看了一遍,忽然哈哈大笑,随即脸色一变,飞快把它撕了。

“您这是……”沈茹薇被她喜怒无常的举动吓了一跳,却不知她为何忽然便发狠毁了玉殊容这毕生的心血。

“同我想得一样,”裘慕云道,“从现在起,你要听我的话。”

“此话怎讲?”

“如你不听,我有办法重新催发那小子身上内伤。”裘慕云笑得十分灿烂。

“您大可不必这么做,”沈茹薇无奈摇头,“我原就不是您的对手。”

“可你也不是那小子的对手,仍旧让他对你无可奈何。”裘慕云仍旧笑着,“我得防着你点。”

“悉听尊便。”沈茹薇平静点头,“不过,在此之前我想去个地方。”

沈茹薇所说的,想要去的地方,正是沐剑山庄后山墓地。

那是埋葬她家人的地方,除了母亲张氏与姐姐沈浛瑛的坟墓,还有三个假墓。

墓碑上的名字,一个是沈肇峰,一个是沈轩,还有一个是她自己。

“上回我便觉得,这几处墓穴的土被人动过,应当早就有人翻过坟地了。”沈茹薇照雪已断,也未将之随身携带,便只能寻了两截柴火粗细的木头来挖掘。

裘慕云看了一眼,不动声色退开,不久之后,不知从哪里给她寻了两把铁锹来。

沈茹薇瞧见铁锹,不免诧异。

“你看过我母亲的坟,再让我看看你家先人的,可不就扯平了?”裘慕云说着,便扔了一把铁锹给她。

等到几座坟都被挖开,已是傍晚时分。

沈茹薇盯着写了父亲和长兄名字的两座坟看了许久,不由得冷笑出声。

“身高,死法都不同,秦阁主弄来的尸体,是故意留了痕迹啊。”沈茹薇冷笑不止,“叶枫大概早就知道,当年真正死的,到底是几个人。”

“可秦忧寒同叶枫若是一路货色,此事也说不通吧?”裘慕云道,“又或者……”

“又或者秦阁主也是有意要给叶枫卖破绽,”沈茹薇道,“至于原因,多半也是想换个身份,以假死遁走,好方便行事。”

“哦?”

“他想多个人来杀自己,好让这假死能够更逼真一些。”沈茹薇道。

“这可有趣了,又多了一个心怀叵测的人,”裘慕云笑道,“那他会在哪呢?”

“还不知道。”沈茹薇说着,眉心忽地一蹙,“可叶枫既然知情,就不可能重新掘坟,那么此前坟山盖的新土,又是从何而来?”

裘慕云摇头:“这我可就猜不到了。”

沈茹薇略一思索,与她重新铲土把几座坟盖上,等这一切结束,已经到了三更天。

“裘宫主不是才说过要我听你的话吗?”沈茹薇放下铁锹,道,“打算让我做甚?”

“同我回雁**山,等做了我夜明宫的人再说吧。”裘慕云将手中铁锹扬手一扔,转身便下了后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