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
紫阳街已没几个人,店铺几乎都打了烊,沈家医馆还亮着灯。
沈方鹤推门进去,坐在桌旁打盹的徐离忙迎了上去。
“先生,你回来了,晚饭吃了没有?”
“吃了,”沈方鹤打着酒嗝把药箱递给了徐离,“在田一亩家吃的,好酒好菜。”
徐离放下药箱往后面走,边走边说:“先生坐一下,我给先生打水洗漱。”
“你慢着,”沈方鹤唤过了徐离,一双醉眼借着把徐离上上下下好一番打量,“徐如顺,你叫徐如顺?”
徐离被沈方鹤看得浑身发麻,硬着头皮应道:“先生喝多了,还是歇着吧?”
“哈哈哈……”沈方鹤放声大笑,“喝多了,这点酒醉得了我!就算鹤顶红也毒不死我,这点酒……”
沈方鹤说着说着头一低没了声音,整个上身趴在了桌子上,接着就响起了呼噜声。
“先生、先生。”徐离叫了两声见沈方鹤没有回应,又推了一推,还是动也不动。正不知所措间门口传来一声低沉的咳嗽,回头看,楚夜来阴沉着脸正站在门外。
“掌柜的来了。”
“嗯。”楚夜来跨进了门,望了望瘫倒在桌上的沈方鹤皱起了眉头,“把他弄进去睡觉,我在这里等你。”
徐离答应一声,慌乱地背起沈方鹤进了后屋。
子时。
沈方鹤伸了个懒腰从**坐起,低声问道:“外面没动静了?”
里屋门口摆着张凳子,黑暗中徐离正坐在凳子上睁大眼睛看着沈方鹤,他竟然没去睡觉,这么晚了还守在榻边,听沈方鹤这么一问忙回答道:“没了,街上都没人了。”
沈方鹤觉得渴了,欲下床喝水,一碗冒着热气的茶已递到了面前,接过茶碗一饮而尽,茶碗递还给徐离,这才问道:“说吧,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徐离耳朵贴上窗户,静听了一会儿,确定外面没什么动静才坐回到凳子上,说道:“先生,原谅晚辈今早不敢相认,若是认了先生只怕你我都有麻烦。”
“嗯。”
沈方鹤只“嗯”了一声,徐离接着往下说:“那夜从先生的医馆出来,我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站在凉溪街头的路口正在犹豫,就见街拐角的巷口人影一闪,我忙躲在树后,待那人走近一看,原来是那赛芙蓉。”
“赛芙蓉?”
沈方鹤一想也对,那天夜里是赛芙蓉先走的,徐离后走的,两天脚前脚后离开的医馆,碰上也属正常。
“我看着她提着一大包东西鬼鬼祟祟的往镇外走,好奇心起我就悄悄的跟在她的后面,走了半夜,天快亮的时候她不走了,在野外找个地方歇息,整整一天没动弹。等到天黑了她才背着她那个大包往前走,而且专找偏僻荒凉的小路走。”
“哦。”
沈方鹤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宋财死了,家里总会留些金银细软,一个妇人大白天带着大包小包难免碍眼,晚上走夜路才是最好的选择。
“后来呢?”
“后来……”徐离又站起来贴近窗户听听外面,外面月朗星稀,没有风,静得一根针掉地都能听到声音。
“……后来我就一路跟着她到了来到了这里,进了上山童镇以后,这赛芙蓉三拐两拐竟把我甩了,围着镇上找了两天也没找到,没办法才在夜来客栈找了个伙计的差事。”
沈方鹤听得皱起了眉头,一张脸紧绷着,可惜屋里黑,徐离看不到。
“她一个女人,你跟她作甚?莫非你想劫财?”
“不、不、不!”徐离慌了,不停地摆手,“先生误会了,晚辈经过那两次事后早没了争名夺利的心,开始跟着她是好奇,后来就……”
沈方鹤问道:“后来怎样?”
黑暗中徐离笑了:“后来就越来越好奇了。”
沈方鹤无奈地摇了摇头,好奇曾害死过多少人,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有好奇心。
“你说是什么事值得你好奇?”
“我跟着她的时候,就见她每经过一个路口时都会留下记号,弄不清她是留给谁的,为了弄清这件事我就跟着她到了上山童。”
沈方鹤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你从凉溪到这里怕是两个多月了吧,你见过她几次?”
徐离摇头道:“到这里后再没有见过她。”
“是不是她已经离开了这里?”
“不会,她肯定还在上山童,至于躲在什么地方我却猜不到。”
沈方鹤不明白徐离为什么坚信赛芙蓉还在上山童,也弄不清赛芙蓉为什么要到上山童来,他不再想赛芙蓉的事,这会儿他只想知道徐离为什么会到医馆来当伙计。
“都是楚夜来的意思,”听完沈方鹤的疑问徐离苦笑道,“楚夜来让我来盯着先生的。”
“哦。”
沈方鹤冷哼了一声,早知道那楚夜来没安好心,果然是这样。只可惜他楚夜来瞎了眼,万万没想到他派来的人是被自己救过命的人。
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水早凉了,夜也深了,今晚月色分外皎洁,天知道月光下的上山童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先生、先生,先生在吗?”
门外一个苍老的声音叫着先生,地上响着拐杖顿地的声音,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年人走进了医馆。
霁学究?
“老爷子!”
沈方鹤忙跳起来跑过去扶住了霁学究,问道:“老爷子,您怎么来了?”
霁学究坐下后才想起回答沈方鹤的话:“自从那天先生去过书院后老夫这两天想了很多,想来想去觉得这事儿还是要先生帮忙。”
“什么事您老人家尽管说,只要晚辈做得到的定不推辞。”
“好、好、好!”霁学究笑了,笑得眉毛胡子挤成了一团,“老夫多谢先生了,那老夫可就说了。”
“老人家请说。”
霁学究没曾说话先“唉”了一声,垂首顿足地说出了他的心事。
“先生前两日在我书院提起过小儿,说是在凉溪见过小儿,敢问先生可有此事?”
沈方鹤恭恭敬敬地答道:“有。”
“好,”霁学究一拍大腿,“那老夫问你,可知道小儿眼下在哪里?”
沈方鹤暗暗皱眉,两日前刚去过书院去寻霁又春,没寻到倒也罢了,刚过了两日爹又反过来到医馆寻儿子来了,这事闹得!
“不知道。”
霁学究很是失望,腾地站起来吼道:“先生怎能这样说话呢,那日先生明明说过见过小儿,今日怎么又改口了呢?是不是你把小儿藏起来了?”
霁学究别看年龄大了,这一嗓子吼出来把桌上茶碗里的水都震出了涟漪,更是把沈方鹤的头给震大了。
“老人家,晚辈是说两个月前见过令郎,如今过了这些时日晚辈怎能说得清令郎的下落。”
“不对,”霁学究又气呼呼地坐了下来,“今日老夫就要你给把我儿子找出来,不找出来老夫还就不走了。”
霁学究大马金刀地坐在了椅子上,脸昂着看着屋顶,一副气不忿的样子。
一旁的徐离看傻了,好半天才凑过来劝了一句:“老人家,您看这里是医馆,不是衙门,寻人这事儿……”
徐离话没说完,只听“啪”的一声,脸上早吃了一记,捂着脸退到了一边,眼中说不出的委屈。
打了人还不解气,霁学究暴跳如雷,指着徐离大骂:“什么?衙门?你小兔崽子拿衙门压老夫,老夫的儿子还是衙门的捕头呢!老夫还怕你……”
霁学究打了人,火小了许多,在街坊邻居的劝说下骂骂咧咧地出了医馆,弯着腰拄着拐杖一步一摇地走了,留下医馆里的沈方鹤满脸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