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方鹤是被洛孤雁请到洛家去的,看到那女子的第一眼,就觉得此女子很不简单。
洛安穿着新衣服,面上神采飞扬。沈方鹤没见过病前的洛安,可此刻的洛安一点也不像是有病的样子。
是自己治心病的方法有了作用还是那女子为洛安用了什么药?
沈方鹤迷惑了,按说洛安的神智越清醒就越能分辨是非真假,难道那女子不怕露了馅?
看此女子逢人就笑,脸上的笑容充满着自信,还有三分神秘。
沈方鹤突然觉得自己输了,输给了一个会演戏的女子。
这女子是何来路?鱼眼儿高卫是从哪里弄来的?此女子虽长相不俗却不是个正经人,谁家的正经女子会做出这等事来。
“先生,你喝水。”
鱼眼儿高卫递过来一杯水,冲着那女子努努嘴:“先生,你看这女子咋样?对我家公子多好,我看就把他当冬梅就算了。”
鱼眼儿这话表面上是对沈方鹤说的,其实是在探洛孤雁的心。只见洛孤雁皱起了眉头,话语里带着几分不高兴:“兄弟不要说了,这事儿等安儿的病好了再说。”
鱼眼儿不敢再多说,悄悄地退到了一旁,沈方鹤却没打算放过他,又把他唤了回来:“高管家,请问这女子你是怎么找来的?她家是什么地方的?”
鱼眼儿忙又凑了过来:“回先生的话,这女子是靖阳城外一家暗香楼里的人,自小就没有爹娘。”
沈方鹤暼见洛孤雁满脸厌恶的样子,呵呵一笑:“也是个苦孩子,敝人好奇地是这女子跟那消失的冬梅真的就那么像?连洛公子都分不清?”
鱼眼儿眼里的异样一闪而逝,连连点头道:“是有那么七八分像,再加上我给她用了点易容的药。”
“原来如此!”
沈方鹤低头微笑着摆弄着手中的盖碗,不再说话。
厅堂静寂,没人人说话,鱼眼儿一双金鱼眼骨碌碌转了几转,从洛孤雁看到沈方鹤、李东平,见三人沉默不语,心里有些忐忑,垂首站着大气也不敢出。
庭院里已有花草开出了嫣红,垂柳青青如美人的发丝,那假冬梅正坐在柳树下为洛安梳着头发,那动作轻柔,笑如春风,眼神中说不尽的怜爱。
洛安静静地坐着,再没了往日的吵闹,恬静地看着柳树边的池水,一阵风吹来,水面波纹四起,像是少年被吹皱的心。
喝了一会儿茶,洛孤雁支走了鱼眼儿,问沈方鹤:“兄弟,你觉得这事该怎么办?”
“等!”
等,等往往能解决好多问题,没有办法的时候就只能等。
洛孤雁担心地望望院内的洛安与那女子,小声说道:“不瞒兄弟,我这两日眼皮直跳,生怕再出什么事,再出事洛家就没法在江湖上混了。”
沈方鹤眼睛望着院里,嘴里回答道:“看好你的宝贝,只要它不丢就不算大事。”
李东平听得身躯一震,前几天说到了麒麟双尊,至于宝贝是谁的,为什么在洛家还没来得及说清楚。
李东平突然为洛孤雁感到莫名的担忧,麒麟双尊出现过的地方好像都没有好事,这事当然不能归罪于这东西,而是人心,贪心!
有贪心才会有贪念,贪念是毁掉一个人根源,而这个人给别人带来的灾难远远大于他本人。
洛孤雁也在担忧,皱紧眉头道:“人说家贼难防,我怕一个不留神就……”
洛孤雁说着猛地停住了嘴,因为他看到鱼眼儿走了进来。
一向机灵的沈方鹤这会儿不知道怎么变傻了,大声道:“既然怕就把它送出去……”
李东平也没弄懂沈方鹤为什么会突然提高了声音,吓得忙在桌下踢了他一脚。
“二哥,酒菜准备好了,可以吃饭了。”鱼眼儿哈着腰对洛孤雁说,口中虽叫着二哥,脸上谦卑的表情根本没当自己是洛孤雁的兄弟。
一个有钱人怎能拿一个没钱的穷人当兄弟呢,所有这样的事只是口头说说,没有人会一个身份地位不相同的下人当一辈子的兄弟。
酒还是自家酿的酒,菜是洛大小姐亲自下厨做的菜。
三人杯筹交错,不大会儿就喝下了半坛。
边喝酒边说话,南三北四、陈糖烂谷子地扯了一大堆。
这顿饭一直吃到了日头偏西。许是酒入愁肠,洛孤雁很快就喝醉了,酒劲上涌,脸红了眼珠子也红了。
“兄弟,前日你问我那木盒的事,嘿嘿,哥哥告诉你,那木盒藏在西厢房,那东西……嘿嘿……那东西哥哥把……它……它放到了东……东……”
话没说完,头一垂趴在了桌上呼呼大睡。
“哈哈哈……”沈方鹤拍着桌子疯狂大笑,全然没了以往的儒雅,“洛二爷,起来再喝呀!起来呀……”
说着伸手就要去拉洛孤雁,没等到手伸到洛孤雁面前,人已向后歪斜着倒了下去,身旁的李东平忙一把抱住了他。
“兄弟,你也醉了,跟哥去屋内睡一会儿吧。”
“我没醉……没醉,你……你才醉了呢!”
沈方鹤推搡着李东平,李东平一把抱住了他的腰,扛在肩头向外便走,径直回了后院的厢房。
下人们都看呆了,没想到这瘦小枯干的小老头这么有力气,能把一个人轻松地举过肩头。
鱼眼儿当然了解李东平的本事,看着两人的背影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天刚黑,洛府亮起了灯火。
洛孤雁与沈、李二人都睡着未起,晌午的那场酒果真把三人全撂倒了。
人影晃动,下人们各自端着了饭菜回屋吃饭,这会儿突然有一条黑影闪到了东厢房门口。
黑影蹲下身子摸索了一番门锁,推开门轻手轻脚地进了屋。
屋里很黑,伸手不见五指,黑衣人摸来摸去摸到了一个箱子,掏出一根弯弯曲曲的东西伸进了锁里,只听吧嗒一声锁开了,取下铜锁,掀开箱盖,黑衣人迫不及待地把手伸进了箱中。
这伸手一摸却摸到了一个肉呼呼软绵绵的东西,黑衣人毛骨悚然,是人。
闪电般后退,但仍慢了半步,黑暗中一缕劲风袭来,躲闪不及正中肩头。
黑衣人身手也算了得,见中了埋伏,不敢从门口逃走,一个纵身撞碎了后窗逃了出去。
灯亮起,照亮了箱子。
沈方鹤拍着衣服从箱子里跨了出来。
“在箱子里面睡觉一点都不舒服,难怪没人愿意睡在棺材里!”
李东平微笑着吹熄了手中的火折子:“这棺材只怕有人不愿意睡也得睡,中了兄弟你的剪风指,还有他的活命?”
洛孤雁也盼望着沈方鹤说出对他有利的话,可惜他失望了,沈方鹤头摇得像货郎鼓一样:“我没想要他的命,只是在他肩膀上来了一下。”
洛、李二人都是疑惑不解:“兄弟为什么这般仁慈,这盗贼杀人越货何必跟他客气!”
“家贼!”
沈方鹤提醒二人:“既然是家贼,他定不会走远,只要查出谁身上有伤就是谁!”
洛孤雁与李东平恍然大悟,两人也没管还站在箱中的沈方鹤,匆匆走出了厢房。
沈方鹤的如意算盘落空了,洛府上下丫鬟、仆人,连花匠都叫过来验了一遍,无一人受伤。
洛夫人特地去了洛安的房中,假装谈心与那女子呆了许久,也没看出那女子有受伤的痕迹。
沈方鹤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愕然道:“难道这人是从外面潜进来的?”
“不可能,”洛孤雁很是自信,“洛家虽不是什么武林世家,我这院中也有几个练家子,不是谁想来就能来的。”
沈方鹤当然知道洛孤雁的本事,能与双鞭李东平齐名的人自然不是弱者。
中午的酒刚醒,沈方鹤又想喝,这件事扑朔迷离太伤脑筋,也许只有酒能让他忘了这件事。
酒能让人忘了烦心的事,更能让人喝醉。
沈方鹤醉了,中午是装醉,这会儿是真的醉了。
醉了酒的沈方鹤摇摇晃晃出了洛家,连药箱都给忘了,洛月提着药箱追上了沈方鹤,把药箱挂在了他的肩头。
“先生醉了?”
“醉了。”
“若有人此刻偷袭先生会怎样?”
“死。”
“谁?”
“不是他就是我?”
洛月笑了,圆圆的脸笑出了红晕,这先生真逗,看似古板的人竟然也能说出这么逗的话。
“我送先生回去。”
“不,”沈方鹤猛地停住了脚步,正色道:“那人尚未现身,姑娘还是守在家里的好!”
洛月点点头,看着沈方鹤一摇一晃地走在小路上,肩上的药箱也跟着一摇一晃。
医馆有点冷。
一天没在家,炉火早灭了。
放下药箱回身就要关门,眼前一黑,一个人站在了门口。
“是你?”
“是我。”
“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我来看病。”
来人一瘸一拐地走进了屋,坐在了凳子上。
“怜儿,你这是怎么了?”
怜儿?来人竟是张怜儿。
张怜儿龇了龇牙:“没怎么,摔了一跤,腿破了点皮,来跟沈叔你要点儿金创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