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刚下山,天边还留着一抹昏黄。
黄梁陈的街不像上山童那么热闹,这个时候街上人很少,门外偶尔有人影都是匆忙地一闪而过,步履匆匆。
风有些凉,沈方鹤裹紧衣衫背倚着门,眯着眼看着长街,看着街口走来的李东平。
菜不错,有鱼有肉,酒依旧是原来的酒,沈方鹤却没喝,一口都没喝,甚至连闻一下都不肯。
李东平看得很奇怪:“今天是怎么了?为什么酒都不喝了?”
“喝多了我怕脑子不清醒。”
“清不清醒的又能怎地?”
沈方鹤放下了筷子正色道:“不清醒我就弄不明白到底是谁在捣乱,弄不清楚我又怎能睡着觉!”
李东平了解沈方鹤的脾气,他不喝酒也好,省下来的还不是都归了自己!
李东平想的挺美,可沈方鹤的一句话就让他也喝不下去了。
“怜儿怎么样了?”
“就那样!”李东平说完扭过头去,耷拉着头不说话了。
那样是哪样?沈方鹤对李东平回答非常不满意,瞪着一双大眼望着他。
“这几日他与猴八赖总也不沾家,整日整夜地在外面野,不知道在弄些什么。”
以前的张怜儿除了赌钱之外也没有什么别的坏习惯,李东平的担心是怕张怜儿与猴八赖搅在一起做出对不起洛家的事。
沈方鹤安慰道:“没事,怜儿是个聪明的孩子,只要时不时提醒点他,不会出什么事的。”
李东平还是担心:“赌坊那地方鱼龙混杂,我担心怜儿吃亏!”
沈方鹤往嘴里扒饭的手停住了,感到有点好笑,张怜儿这样神鬼不收的孩子,李东平还担心他会吃亏?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不欺负别人就好了。
当然这话不能说出来,沈方鹤放下碗对李东平道:“少喝点酒,等会儿我带你去赌坊看看。”
月半赌坊。
赌坊的四壁插着牛油巨烛,正中吊着巨大的灯笼。火光映红了赌徒们的脸,赌徒们赌兴正酣,咒骂声叫好声此起彼伏,这一刻没有生活琐碎的烦恼,没有缺吃少穿的困扰,只有点大点小,只有成败输赢。
滕一本。
正中的一张桌子,围满了人,正中坐庄的正是滕一本。
滕一本似乎忘了腰疼,正左右开弓码牌正欢,手中的骨牌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一张大圆脸似涂上了一层红油,闪闪发亮,不大的小眼儿更是笑得眯成了一条缝儿。
上家与上家是两个不起眼的汉子,天门坐着的却让沈方鹤吃了一惊。
陈双。
赌坊的新掌柜。
开赌坊的不能碰赌具,这是许多赌坊的规矩,没料到这刚当上赌坊掌柜的陈双竟然亲自下场,难道他不知道赌坊的规矩?
看陈双嘴角带着笑,面前银票也堆起了好高,似乎是赢了不少。他身后的围观的人也是张牙舞爪地大喊大叫,看来都跟着陈双赢了些银子。
另外两家也是喜笑颜开,桌上的银票碎银也不比陈双面前的少。
三家都赢,不用说输的肯定是庄家,可看滕一本满脸的笑一点不像是输钱的,这些钱难道不是他的?
沈方鹤想起了那日祁山说滕一本故意输钱的事,难道这姓滕的有故意输钱的瘾?
正当沈方鹤暗想之际,只听滕一本一拍桌子大喝一声:“买定离手,下个耗子赔个狗,来来来……”
“嗷”地一声炸了锅,银子、银票雪花般地扔在桌子上,转眼间天门与左右两门面前都堆起了厚厚一叠,数天门最多,怕是有上千两之多。
只见滕一本不惊不惧,面前银票虽没了几张,面上却毫不在意,是怀中藏有银票还是这把必赢?
沈方鹤猜不透,李东平更不懂,其他人也不懂,也没有人愿意懂,只要他有钱赔就行,没钱赔还有赌坊掌柜来承担,赌徒们什么也不怕。
唯一怕的就是输!
怕中有鬼,偏偏这把就输了,输得很惨,滕一本一把杂牌两三点通杀,转眼面前的银票堆了一大堆。
“唉!”
静了那么一瞬,有人大声骂道:“真倒霉!连输三场的滕一本会赢!天理不容啊……”
赌坊内乱成一团,咒骂声不绝于耳。躲在人群中的沈方鹤暗暗发笑,一旁的李东平皱紧了眉头。
“下、下、下……”滕一本的脸上乐开了花,“老子终于赢一把了,时来运转,看老子大杀四方!不服的再来!”
有人大喊道:“运转个屁,连输好几天了,你正倒霉呢!这把是凑巧,大家别怕他,下注啊!”
“对,他这是回光返照,大家押大点,送他回姥姥家……”
滕一本也不理那些人,笑咪咪的手捻着骰子看着那些人。
“下!”陈双大喝一声,“娘的,光说有什么用,有能耐下注!”
“下!”
“下!”
“全押了……”
银票如雪花,银锭如冰雹,转眼堆满了桌子。
“嘿嘿嘿!”滕一本冷笑着扔出了骰子,“一、六为七,天门先。”
陈双率先抓牌,四张牌分开,手指在骨牌底摸了一摸,脸上不惊不喜,一副喜忧参半的表情。
作为一个赌坊的掌柜,输点银子也不算什么,可面前的银票有一大半都是身后那些人的,自己若是输了,就代表他们也跟着倒霉了。
围在外面的赌徒们心都提到嗓子眼了,生怕陈双手中的牌开出不好的点儿来。左右两家也是一样,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也是摸着骨牌提心吊胆。
静,没有了刚才的喧闹,连邻桌都没了声音,赌坊里的人无不翘首相望,等待着看这一局开出什么样的结果。
“开呀!”
滕一本两手各抓两张骨牌,站起来脚踩在了凳子上,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陈双没动,左右两家也没动,脸上的表情谁都能看出他们手中的这把牌点儿不怎样。
滕一本冷笑了一番,不等三人亮牌,一撒手把自己的四张骨牌丢在了桌子上,四张骨牌掉在桌子一个翻滚,刚好两两凑成了一对。
天杠,对拐九!
沈方鹤虽不懂牌九,看到这把牌也知道牌面很大,但瞅另外三家抱着牌不肯开就证明滕一本赢定了,而且是通杀!
陈双盯着滕一本的牌看了好一会儿,唉了一声,抖手把牌扔在了桌子上,站起来就走。
有好事者捡起一看,果然不过三四点,注定是必输的牌。
“嗷”地一声,咒骂四起,有人唉声叹气,有人红了眼睛。
左右两门也是跟陈双一样,牌也没亮,默默地退到了桌旁,一张桌子三家退场,只剩下庄家一人在喜笑颜开地捡着桌上的银票。
收拾完银票,滕一本得意地环顾了一番,骄傲地问道:“还有人吗?有没有不怕死的再陪老子玩两把?”
话很狂,听得赌徒们咬碎了牙,在心里把他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却没一个人出声,钱输光了,没钱拿什么跟人赌!
陈双呢?
别人输光了钱,他陈双不会,赌坊的掌柜钱多到输不光。
可陈双没有露面,围观的人很失望,眼睁睁地看着滕一本大把大把地往褡裢里装银子。
当滕一本装到最后一把时,人群外有人咳嗽了一声,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压住了嘈杂的喧闹声,人群一分,一个穿着破衣烂衫,满头满脸泥垢的人挤进了桌子旁。
滕一本抓着银子的手停在了半空中,眼睛盯着来人看了许久。
“是你?”
“是我。”
“你想跟我赌?”
“想。”
“有银子吗?”
“没有。”
“没有”这两个字一出口,不光滕一本气歪了鼻子,围观的人也是嗤之以鼻,没钱你来赌什么?疯了是吧!
“可我有这个。”
那人拿出了一个葫芦,玉葫芦,玉做的葫芦,通体碧绿,油光锃亮,在烛光下清晰地映出了那人一张满是泥垢的脸和乱蓬蓬的头发。
滕一本面带不屑,撇嘴道:“一个石头做的葫芦能值几文钱,蒙外行呢?”
“哈哈哈……”那人仰天大笑,衣服虽破人气势却不弱,“亏你滕掌柜还是个当铺掌柜,连东西真假都分不清,你看这几个字……”
那乞丐模样的人手一翻,葫芦底下有几个细小的字,有识字之人探头去看,嘴里念出了声:“祁凤鸣。”
不光暗影里的沈方鹤吃惊,滕一本也是脸色一变,伸手拿过玉壶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又恭恭敬敬地把玉壶送到了那人面前,说道:“阁下拿这东西跟在下赌,可在下身上这点银子赔不起阁下。”
滕一本说着把刚塞到褡裢里的银票、银子又一把一把地掏出来,放到了那人面前,点头哈腰地说道:“这里是一万三千两,刚才我已经点过数了,连我的本金四千两在内都给阁下了,告辞!”
滕一本说完起身就走,对那堆银子、银票看都没再看一眼,四千两对一个小当铺来说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是什么原因让滕一本就这样轻易放弃了?
“哇”地一声,议论声四起,屋子里的人无不纷纷感叹,看着那乞丐一把一把地把银子、银票塞到了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