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月透过窗棂,在屋内投下一道三尺宽的白影儿,沈方鹤看着自己的一双布鞋上的月光,突然想到了洛月的落月刀法。
江湖上传言,落月刀法一施展出来满天都是刀光,如月光一样无边无际。
今晚这月光也似落月刀一样无孔不入,落入异乡人落寞的心上。
酒没有了,外面不知道还有没有,沈方鹤没有动,他知道该来的那个人也该到了。
果然,店铺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似是风吹开的,又像是有人来了。
也许是风带来了人,也许是人带来了风。
“贵客来了?”祁凤鸣的声音如来自地狱,阴森森的透骨的冷。
“来了,但不是贵客。”
来人的声音有点尖细,像是捏着嗓子,又像是咬着牙说的。
像是他!
沈方鹤心头一动,握紧了拳头静静听着。
“是你做了这假东西?”
“是我。”
“你为什么要帮洛孤雁?你不知道这样做会坏了我们的事吗?”
“知道。”
“知道你还做,你别忘了你也是庆安小王爷的人。”
“嘿嘿嘿……”祁凤鸣的笑声里满是捉弄的味道,“不错,我是跟小王爷一起来的,可我也是个手艺人,生意上门是没理由拒绝的。”
祁凤鸣的意思是洛孤雁找他雕的麒麟双尊,洛孤雁给了他钱,一个手艺人当然要为主顾办事,主顾要他雕什么他就应该雕什么。
那人道:“难道你想不到洛孤雁要拿它冒充真的麒麟双尊吗?”
“我知道,”祁凤鸣叹了口气,略停了一会儿才说道,“都是我亲手雕的,有什么真假之分!”
“哈哈哈……”那人突然仰天大笑,笑声一收阴森森地说道,“都是你亲手所雕,祁凤鸣,你别以为你祁家的事没人知道,你想要我说给庆安小王爷听吗?”
“当”地一声,有茶杯落地的声音,不用说是祁凤鸣被那人的话吓到了。
“嘿嘿!怕了吧?宫廷玉匠,只要你帮我一个忙,我就为你保守这秘密。”
“什么事?”祁凤鸣的声音有点颤抖。
“麒麟双尊既然不在洛家,肯定还在医馆中,我知道你与那郎中有点交情,只要你把这包药……”
声音越来越小,后半截已听不到了,但说到药肯定是要下到茶里或酒里的,所是没有今晚的事,还真想不到对手会来这一招。
但祁凤鸣会这样做吗?
答案是:不!
只听祁凤鸣回话道:“我不会给他下毒的,他是我朋友。”
没有什么理由,只有一句话:他是我朋友。
只有这一句就够了,这理由也
这句话让两个人都红了眼睛,沈方鹤是感动的,而那个人却是气红了眼睛,只听他恶狠狠地说道:“那你只有死,去死吧……”
接着就是金刃破风之声,刀很快,只怕那位终生与珠宝玉器为伍的宫廷玉匠很难抵挡得住。
“咣当”一声,门板破裂,沈方鹤破门而入,正挡在祁凤鸣与那人之间,一出手就夹住了那人的刀锋。
刀锋很锋利,那人出手也快,但他用尽了力气也没抽回夹在两根手指间的钢刀。
那人“唉”地叹息一声,松开了刀柄,后退了两步:“是我低估了你。”
沈方鹤微微一笑,长眉一挑眼中满是不屑:“你鱼眼儿高卫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高卫咬紧了牙:“我就该早点杀了你!”
沈方鹤笑道:“那我该谢谢你没杀了我喽!”
“你不该管这闲事的,这对你没半点好处。”
“是的。”
沈方鹤知道高卫说的对,这件事对他是没有丝毫好处,可遇到不平事总要管的,这就是沈方鹤的性格。
“我不能看着别人欺负我的朋友!”
“你怎么知道是我在欺负他,而不是他在欺负我?”
沈方鹤微笑道:“因为我知道冬梅是你安排跟洛安认识的,你把洛安弄进了温柔乡里,让他带冬梅回家,就是奔着麒麟双尊来的。”
高卫不言语,下巴一挑示意沈方鹤说下去。
“那日喜宴上冬梅与她那表哥偷去了藏麒麟双尊的盒子,盒子虽值钱但终究不是麒麟双尊,再让冬梅回来显然不行了,可偏偏洛安那崽儿离不开冬梅,又偏偏遇到了我这个笨郎中,给出了那个法子……”
沈方鹤说到这里叹了口气:“……于是你就将计就计把冬梅又弄了回来,对不对?”
高卫也叹了口气,说道:“这都没瞒过你沈郎中,我以为这事做得很高明呢,嘿嘿嘿……”
沈方鹤微笑道:“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有些事高管家做得有点急了,弄了个冬梅在洛家,又招来金如意放到我医馆中,可惜高管家你没想到金如意是敝人的旧识。”
高卫的肠子都悔青了,恨恨地道:“那是猴八赖与姓张的那小子找来的人,说是他们的亲戚,很可靠。”
原来是这样,原来这里面有张怜儿在搞怪。
沈方鹤想到了张怜儿曾把赢来的钱给了假装乞丐的龚太平,又把金如意安排到医馆,看来他跟龚太平也有来往。
可他张怜儿又是为什么这么做呢?为了猴八赖,可猴八赖很明显是高卫的人呀!难道他还在记恨自己?
沈方鹤想到这里心头一跳,假如怜儿有这心,这次只怕自己要麻烦了,因为怜儿最近又与那华服公子搅到了一起,虽没有人说过这人的名和姓,沈方鹤也猜得出他就是那庆安小王爷。
假如怜儿把以前的事对庆安说起,自己与李东平只怕是没什么好果子吃了。
沈方鹤心里想着,脸上不动声色,说道:“管家对这事真是煞费苦心呀!不但对洛家日夜监管,连敝人的小医馆也不放过。”
高卫咬牙道:“为了属于我的东西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杀死冬梅也是应该的?”
“对,这贱婢不该出卖我的,她以为安王子真会带她进京,做梦去吧!”
高卫说得对,有些人就是爱做些乌鸦变凤凰的梦,但那终究是梦,是梦就会醒的,也许冬梅临死时都没发现自己的梦很可笑。
沈方鹤猛地想到了一件事,问道:“那冬梅是哪里人?”
高卫冷笑道:“你问这作甚?难道你还想给她送尸回家,可惜她只是人家的一个小丫鬟,早没了家。”
高卫的一句“小丫鬟”证实了沈方鹤的猜测,这冬梅果然是囚龙川裘家的人,跟裘震之子裘茂私逃的小丫鬟冬梅。当初裘茂死了她怎么逃脱的,又是怎么识得高卫的?
那幅石龙画被她一直带在身上,是忘不了裘茂还是她知道石龙画能换些银子?
冬梅已死了,这些都没人知道了,也没有人想知道,这一切都已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高卫还有什么厉害杀着,对祁凤鸣,对洛家他还要怎么做?
“高管家,放下吧,不是你的东西何苦要据为己有……”
“什么?”
沈方鹤话没说完就被高卫打断了,只见高卫原本就有点突出的大眼睛在盛怒之下更突出了,血红血红的仿佛要蹦出眼眶外,说话的声音更是大得惊人,连沈方鹤都被惊到了,悄无声息地退了两步。
“别人的东西?谁的?他洛家的?做他娘的美梦,那东西本来就是我的,是他洛孤雁强……”
高卫很激动,嘴巴张得老大,可张开的嘴再也合不拢了,因为他看到了刀光。
不光是他看到了刀光,祁凤鸣、沈方鹤也看到了,刀光在黑夜中亮出一道闪电般的光,光照亮了整个屋子,也遮住了蜡烛微弱的光。
只一闪,一闪即逝。光没入了高卫的咽喉,于是祁、沈二人又看到了一道光,血光!
血喷出老远,一直喷到了门口,门被推开了,洛孤雁正漫步走了进来。
后窗不知道何时开的,窗外正战着手持短刀的洛月。
落月刀!
好霸道的落月刀!
天边弯月正好缓缓下坠,弯弯的似洛月手中的刀,又好像洛月的弯眉。
天怕是快亮了,床榻像石头一样坚硬,翻来覆去怎样也睡不着,沈方鹤披衣下了床,走出了医馆的门。
门外的夜很黑,只能看到眼前的一片,可就在这一暼间沈方鹤看到了门前坐着一人。
不错,是个人。
夜露深重,这人竟然坐在这里一动不动,看样子像是坐了许久许久了。
观察了好一会儿,沈方鹤轻轻地咳嗦了一声。
那人一惊,像是从睡梦中被惊醒了,扭过头看了看,好一会儿才说出了一句话:“是先生吗?”
“是你!”
陈芙蓉,这个黑夜里坐在医馆门口的人竟然是陈芙蓉,她坐在这里是在等谁呢?
“终于等到你了先生。”
陈芙蓉笑容里有点苦涩,头发上结满了露珠儿,难道她在这里等了一夜?昨晚从古玩店回来怕惊动李东平,沈方鹤是从后院墙跳进来的。
“你为什么要等我?”
进了屋,烧好了热水,给陈芙蓉倒了满满一碗。
“我来找先生是跟先生说一件事。”
“什么事?”
“我要走了,离开黄梁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