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怪石城边缘的一处园子门口停下，小眠道一声：“就是这里了。”
姬明雪打量了一下园门园墙，诸多痕迹表明，这园子是新近建成的，门上连个匾额都没有。
不过看表面规模样式，皆气派十足，能够短时间内圈出这么大一片山再打造成府，也算是不小的手笔了，枭寞果然是个有钱人。
小眠轻轻推开门，“诸位请进。”
姬明雪一马当先，众少年随后，鱼贯而入。
甫进，除了姬明雪以外，少年们都怔住了。
只见满园的妖娆桃花正迎着自天穹而至的风雪绽放得肆意，又偶有飘零桃瓣随着白雪落下，恍惚之间，让人以为纷纷白雪之中又夹着点点红雪。
常言道，桃生于春，乃为万物复苏之信使，未曾想，这冻杀一切的寒雪中，也能开出桃花来。
染剑华轻轻嗅了嗅，寒香缥缈，又不动声色地看看神色自若的姬明雪，不由得心中一震，老爷子可真行，在猫园都能闻见桃花香。
“老爷在前面置了观亭炉火，就等诸位。”
众少年纷纷回过神，只觉得眼前景象太过奇异。
姬明雪环顾四周，问：“人不多？”
“不多，加上姬先生诸位，也不过十余位。”
“还以为枭寞朋友很多的。”姬明雪不经意说了这么一句。
在他看来，喜欢热闹的枭寞请人欣赏美景，少不得招呼很多狐朋狗友来。
而他之所以愿意应邀前来，只是因为他觉得无聊，虽说他喜欢所谓的芝兰之室，但他也从来不会一味地拒绝鲍鱼之肆。
于浊中观清，也是乐事。
“是有很多，但值得老爷真诚相待的，也着实不多。”
姬明雪笑了笑，看来，自己还多虑了。
——
亭子就设在桃花掩映之间，四只炭火盆置于亭之四角，亭中已经坐了几人，为主的正是正侃侃而谈的枭寞。
见到姬明雪，枭寞忙起身相迎。
“如师傅所见。”枭寞指了指在座那几人，“聊得开心，忘了亲自门前迎接，恕罪恕罪！”
小眠忍不住笑了，先前那少年果然没有乱讲，老爷真的拜这位姬先生为师了。
枭寞瞪了小眠一眼，“上酒！哦不！看茶！”
小眠应声而去。
“师傅，诸位师兄！请入座！”枭寞摆手。
姬明雪笑道：“不用这么客气，你是主人嘛。”嘴上说着身体却很诚实地毫不谦让地移步入座。
枭寞笑意浓厚。
染剑华看枭寞的兴致很高，而且既然他主动当着他人的面承认了自己小师弟的身份，那么今天就破例一次，一些不好听的玩笑话就不说了，免得扫了枭寞的兴。
诸人落座之后，枭寞热络的介绍了在座各自姓名。
当然，介绍姬明雪的时候，他只说因为某些缘故，不能说出全名，只是说了姓姬，而众人也不以为意。
——除姬明雪等人外，其他来者分别为，来福街大兴铁匠铺的铁匠王玄戬，雕刻艺人孙南山，怪石城主楼书及其两位千金一名随从，分别是楼梦，楼潇潇和冬梦，还有一名叫做花好的须牙园学生，可谓三教九流皆有。
本来枭寞还请了代青昀的，但是代青昀收下了请柬却拒绝了与会，原因无他——他只是问了一句“姬明雪会不会去？”
互通姓名之后，众人之间倒是没有太多客套寒暄，每个人都是尽显本来面貌，不做作不伪装，这让姬明雪很是欣赏，尤其是当看到铁匠王玄戬用他那满是尘污估计洗都洗不干净的手拿着一只洁净名贵的酒杯喝酒时候那浑然不在意的神情，姬明雪更觉得不虚此行。
只是李信看到楼梦之后，神色略微不自然，而枭千叹更是不敢直视那位文质彬彬的怪石城主楼书。
染剑华则是看到那名孙南山之后有点儿惊奇——那天同初零前去迎战莫鲁迪斯的路上有见过一面，虽然蜻蜓点水般，但其娴熟精妙的雕刻技艺让他印象深刻。
孙南山显然也注意到了染剑华的眼神，便也投来一个笑容，抱拳道：“见笑。”
染剑华也回他一个同样的江湖抱拳礼，“谦虚。”同时心下微惊，那日许多人围观，这人居然记得乌泱泱人群中的自己，也是有点儿意思。
看着这位也还记得自己的雕刻艺人，再看看那王玄戬楼书等人，染剑华心里却嘀咕起来，这枭寞的朋友还真是遍及上下，什么样的都有，旅人宫如静曾说，莫把身份看太重，泥鳅现形为真龙，所以除了像那位本就有着显赫身份的楼书，他也丝毫不敢轻视了其他任何一个人。
小眠为姬明雪与少年们奉了茶后，又自起了一张古琴，端坐在亭子的一角拨弄起来，琴音袅袅，清冷之中带着点点婉转，如风雪沁火，煞是应景。
枭寞大大咧咧问姬明雪，“老爷子啊，怎样？好看不？”眼神之中全是志得意满。
姬明雪点头，“飞雪与妖桃同影，高贤与大隐同饮，此情此景，确实有点儿意思。”说着，他便向王玄戬等人一一看过，举杯抿了口茶。
王玄戬憨厚一笑，举杯一饮而尽，粗砺大手上有道道细痕蜿蜒和铁色老茧。
楼书亦然，只不过模样要优雅许多，楼梦楼潇潇冬梦三人也举杯跟上。
花好和姬明雪同样饮茶，并且借着喝这一口茶的机会，认真直率地看着姬明雪，仿佛想要在姬明雪身上看出那深藏不露的峥嵘来——这老爷子是枭寞的师傅，定是潜龙一般的大人物吧。
只是可惜他什么都看不出来，不过眼前桃花让他觉得今天肯定会让他过很多年也记忆尤深，正所谓‘花好’嘛。
孙南山则匆忙放下刚刚从怀里取出来的一件雕刻了一半的小东西和刻刀，也相敬一杯，因为喝得急了点儿，酒水洒在他的嘴角，他大袖一挥，就囫囵擦了。
“我是个不懂礼法的山野粗人，见怪莫怪！”说完他就开始解石，自顾自，“这辈子除了做个灵师究查武学，还喜欢摆弄这些小玩意儿，一天不玩玩，就手痒。”
石屑簌簌落，众人皆含笑。
染剑华暗暗思量着，原来只是爱好啊，和当日枭千叹的解释有所不同，但也没准儿只是这家伙的自我掩饰而已，也许此刻他手上翻飞的小东西就是某个客人定下的，反正真实情况，便如鱼饮水了。
雪中妖桃，宴饮酣畅。
“想必诸位也看到了，这园子是刚建成，连名字都没有，不知道诸位可有什么好名字可以用？”枭寞问。
染剑华到底还是染剑华，他想也不想脱口而出：“有雪又有桃花，不如就叫灼雪园好了……”
话一出口，他就一反往常地后悔了，“额，我只是随口一说，当然不作数，起名字这么玄妙的事，还是得各位大人来。”
枭寞却眼睛一亮，一手捏着下巴，咂咂嘴，像是在品味什么。
很快，他一拍大腿，环视众人，“好名字！好名字啊，是不是？”
楼书笑道：“确实，灼雪，很有意境的两个字。”
一直看染剑华不顺眼的冬梦嘿了一声，“这厮原来不只知道吹牛啊。”
——
半途中，少年少女们都离开亭子，于桃花深处玩闹。
楼梦对枭千叹说：“我父亲说了，婚约的事，他不作处置，如果你能让潇潇喜欢上你，那就是你的本事，他不会不认，如果不能，那就自然而然没有以后了，当然——如果你自己本来就不喜欢潇潇，那就什么事都没啦。”
枭千叹有点儿懵，他没有直接回复楼梦。
他有点儿生自己的气——我怎么了？那个楼潇潇明明那么讨人厌的。
楼梦看着枭千叹犹豫不决的样子，补充道：“不用对我表明决定——这都是你自己的事了。”
枭千叹点点头，“代我谢过城主大人。”
“好的。”
“我还有个问题……如果我父亲还在，而她始终不喜欢我，那你父亲会不会遵守这个约定？”枭千叹鼓起勇气。
楼梦认真想了想，“会。”
枭千叹有些感伤，“这样不好。”
楼梦微微一愣，认可地点点头。
“身不由己是种可怕的感觉。”枭千叹接着说，那语气全然不像一个十一岁的少年，“也许我是幸运的。”
从某种角度来说，他说的很对，因为反过来看，如果他的父亲还在，但是他一点也不喜欢楼潇潇的话，父亲应该也会逼他与楼潇潇成婚。
所以说，他的确很幸运，又不幸，因为失去束缚的同时，也失去了爱。
他转头看去，不远处的楼潇潇正折了一支桃花别在发间，微微笑，活泼的模样很有感染力，仿佛整个世界都清澈了。
人面桃花相映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