甩开那群穷凶极恶之徒,无月和小石头又溜回了伤兵营,运气倒也好,居然没人拦他们的路。
此刻城外打得正乱,被送回来的伤兵也增多了,整个伤兵营里乱成一团,一个年轻医护兵瞧见了她,急忙连人带箱子一把拽进营里,并且当场就给她跪下了。
“大夫,能救活宋大人的命,证明您是有回天之术的,眼下伤兵实在太多了,求您帮着救治几个,都是上有老有小的人,谁也不想就这么死在这里……”那人死死拽着她的一侧衣角,所言字字真诚,眼框都是红的。
她问他:“你是负责这里的医官?”
“不不不,前任赵医官不幸阵亡了,”那人摆摆手,说到此处眼框更红了些,“我们这些人都是他收来打下手的,我只是要比他们几个来得早些……”
“那你叫什么名字?”她又问道。
“小人名叫骆仁,今年十九,家中有一老母,尚未娶妻。”年轻的医护兵声音嘹亮的回答。
“哇,你相亲呢,谁问你这些了?”她听得直想笑,这孩子是有多老实。
骆仁腼腆的抓了抓头发,“抱歉,小人嘴笨……”
“罢了。”她被这耿直的回答弄得哭笑不得,只道:“能帮的忙我会帮的,但军营我不熟,只能麻烦你引导,我们从伤势最重的人开始救治。”
“没问题,大夫您说啥就是啥,小人什么都听您的!”骆仁欣喜的将她往伤兵营的最里面引。
三间打通的营房不算小,地上却都排满了受了伤的士兵,越往里走,看见的伤兵情况就越重,痛苦哀叫声不绝于耳。
小石头这时候扯了扯她的衣服,小声问道:“无月,你这又是闹的哪出啊?不打算走了吗?”
她假装咳了一声,说:“这里比外面安全些,咱先躲躲。”
“你确定?”
“要不你自己出去试一试?”她露出一副坏笑的表情。
“不必了……”他表示怀疑,打眼扫过成排缺胳膊断腿满身是血的士兵,立刻觉得头皮发麻。
这个女人的脑子八成有问题,和外面那些人相比,这里明显要危险得多吧?随时都在死人,她为什么非得留在这里?
但无月可没心思管他在想什么,在骆仁的带领下开始给受伤的士兵上上药包扎,就连他也被人使唤得像条狗。虽然他的地位一向如此……
城关之外呼声震天,兵器碰撞声,人与人拼杀的吼声,战马的嘶鸣声,声声入耳,与漫天的血腥气交织在一起,如临阿鼻地狱。
黄昏将近,一天的激战,双方死伤的人都不在少数。北卫太子独孤昱被逼出十里之外,于是选择暂时退兵。
谢渊坐在马背上,手中一杆长枪已满是血污,夕阳的一点余晖落上他英挺的眉,脸上染着飞溅而来的血渍,虽有疲惫之情,却也掩不住藏在眼底的轻狂之气。
天黑之后,沙漠褪去白日的炎热,一反常态的阴冷。
无月刚给一名断腿的伤兵处理完伤势,便把包扎的任务留给了医护兵,赶紧跑到门口呼吸了几口外面的空气。虽然今天保了一些士兵的命,但也死了不少,一整天都在生与死之间来回,这感觉太堵得慌。
虽说她整日背着个医药箱子天南地北的卖药,但她平时也就瞧瞧一些小伤小病,这种场面不常有,也不希望有。
元杰脚步匆匆的一头钻进伤兵营,险些和无月撞个正着,看见是她,很是意外,“大夫,你还没走?”
“走了……现在又回来了……”
“你没走就最好了!”对方根本没听她在说什么,拽起她就走。
“不是,你带我去哪儿?”她有些发懵。
“侯爷今日可能受了些伤,麻烦你过去给瞧瞧。”
“去是可以,但不用带药品之类的东西吗?”她问。
“无妨。”元杰脚步未停,“一会儿再命人去取便是,重要的是侯爷的身体。”
无月:“……”
到了营房门外,元杰在门外报了一声,得到里面的首肯,他才带着无月走了进去。
谢渊一身戎装未褪,战甲上仿佛还凝着发黑的血渍。此刻的他正满怀心事的看着墙上的地图,案上搁着几样酒菜饭食,也未见动过分毫。
“侯爷,属下把大夫找来了。”元杰抱拳回禀道。
“知道了,先让他候着……”谢渊头也不回的随口说了一句。
无月听了却不太乐意,她说:“侯爷当真是不拿手下士兵的命当命啊,都等你一个,其他病人都不用活了?”
谢渊闻声,收回了放在地图上的思绪,转过头来看了说话的人一眼,升起一丝不明的笑意,“钱不是都给你了吗,怎么还不走?”
“侯爷要是不想看见我,我可以马上走。”她假装无所谓的转身,脚还没迈出半步,意料之中的被元杰伸手拦了回来。
“本侯爷先前一直留你,你不肯,现在却又肯了,是不是也该有个理由?”他不慌不忙的向她走近了几步。
“也许是侯爷您出手阔绰,小人想在您这儿多赚点呢?”她说。
他听了点点头,“勉强算个理由,就是听着不像真话……”
“这世道本就是真话无人信,谎言成真理,你爱信不信。”她哼了一声,似乎没把他当回事。
“既然是本侯爷先开口承诺的,就没有反悔一说。”他依旧是一副不可一世的语气,“我不管你以前是干什么的,但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军之中的医官了,官从七品,品阶虽不高,但是俸禄优厚,至于文书与印证,只能回京向上申报后再补与你,你可愿意?”
“我是无所谓的,侯爷您说了算……”她耸耸肩膀,笑着应和,虽然她根本就没听懂他在说些什么。
“你过来。”谢渊换了个平淡的语气对她说道。
“干什么?”她一愣,被他这冷不丁的一句话弄懵了。
“你不是来替本侯爷治伤的吗?”他摊开双臂,不耐烦的望道她,“过来,先帮我把这身铠甲脱了……”
“噢,好、好的。”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元杰拖到此处的真正目的,赶紧过去帮谢渊脱铠甲。
然而好一阵上下其手之后,她仍旧没能把那身结构繁重的衣服扒下来。
于是她放弃了,说:“你这穿的什么玩意儿,我不会脱……”
“你怎么这么笨?”谢渊被她弄得耐性全无,“笨手笨脚,跟个女人似的。”
“关女人什么事!”她说:“我又没穿过这种铠甲,不会解也正常啊,元杰不是也在这儿吗,你怎么不让他帮你脱?”
“无月医官,不得无礼。”元杰见状况不对,赶紧出来制止她的口无遮拦,“侯爷,还是属下帮你卸铠甲吧,无月医官刚入军营,很多东西都不懂……”
谢渊冷眼看向元杰,“正因为不懂,本侯爷才要教他,你倒还替他说上话了?元杰,你最近胆子见长。”
“属下不敢。”元杰被他说的不敢动弹。
“罚你去城上值守,出去。”
“是,属下告退……”元杰领命退出了营房,这时候一个医护兵也把药品送来了,但见里面气氛不对,连忙放下东西就溜了。
房里也没其他人了,谢渊终于肯自己动手脱身上的铠甲。他这不是会脱吗?当真是养尊处优惯了啊……
无月在心里鄙夷一番,默默的拿了药品过去帮他检查身上的伤,但好在都是些皮外伤,最重的也就是筋骨处受到重力而积了淤青。
照她的性子肯定要说这人没事找事,但想到刚才元杰没说两句就莫名其妙受了罚,她也就识趣的闭了嘴。
以前总听人说什么官大一级压死人,她今天才算见识到了,像谢渊这么大的官,能压死成千上万的人。
呸,仗权欺人的狗东西,她悄悄在心里骂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