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春天的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经过不知道多少次的折射、反射和漫反射才进入到娇娇的半地下室的时候，娇娇已经早早地起床了。今天她要经历她人生当中的第一次职场历练，那就是去一家手机店面试。
娇娇收拾好自己出门的时候，天色已经放亮了，她在小区门口的早餐摊草草喝了粥以后，就随着上早班的人流坐上了公交车。
车子启动以后，娇娇的心里就开始紧张起来，毕竟是她毕业以后的第一个面试，成败与否对她能否顺利展开自己的职业生涯起到关键作用。最担心，如果没有成功的话，无疑从精神上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娇娇一只手紧紧地抓着扶手，一只手握着月票夹，不久以后，她感到自己的双手都在冒汗。她把月票夹揣进兜里，然后把手心在自己的呢子大衣上面擦干，又换手去握扶手，以便把另外一只手也擦擦。她一路都在重复这个的动作，感觉这爱冒汗的手心是怎么都擦不干了。
这个面试的机会是她在招聘网站上面得到的，那天她只是随意地投了简历，因为人家要求的是至少要有一年以上的工作经历，可是娇娇刚刚大学毕业，一天都没有正式工作过，这无疑是她最大的障碍。于是她在自己的简历里把她大学期间打工的经历，以及她帮着她妈经营家里那个小杂货铺的经历都添油加醋地写进去。她当时的想法是，她是学通信专业的，又有在家里的小卖店卖货的经验，所以应聘今天这个手机店的销售员那是再合适不过的了，尽管她从来都没用过手机。
想到手机，娇娇下意识地摸了摸兜里那个正在过时的传呼机，现在用传呼的人越来越少了，北京更是如此，以至于娇娇平时都不太好意思把它拿出来。
这个传呼机是她跟她妈之间唯一的血脉联系，她要尽量确保它是畅通着的，尽管她从来不跟她妈联系。
娇娇把手揣在兜里，摆弄着她那个灵巧精致的汉显传呼机，心里面尽量去想一些好的事情，以便让自己的心情更加放松。她想，要是这份工作面试成功了，她每个月就有一千多块的收入，除去一半用来付房租和伙食费，另一半就攒起来，以后她可以用她赚的钱，买个手机，买漂亮衣服，买更多的学习书籍，当然还要用来抚养她的小孩，以及支付以后学习导演课程的学费。
突然想到了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娇娇不免叹了一口气。这个孩子来得太不是时候了，哪怕是再晚来两年，等她的工作和收入都稳定一些以后，她都不会像现在感觉这么难了。可这都是自己的决定，不是吗？她已经决定了，她要这个孩子，所以她以后都不准备为是否留下这个孩子而犹豫了。是的，她现在很需要这份工作，她打算在生小孩之前抓紧时间找到工作，尽量多地赚一点钱，为她肚子里这个孩子的降生做好准备。
所以她在坐车去面试的路上做了一个决定，那就是待会的面试无论遇到什么困难，她都要争取把这份工作拿下。哪怕是工资给的没有预想的那么高，她都会委曲求全先干着，因为她真的很需要钱。
此刻，娇娇深刻地明白一个道理：先生存，然后才是生活。
来北京以后的几个月里，她存折里所剩不多的钱已经花完了大半，进一步节衣缩食的情况下，剩下的钱仅够她再活三个月！这点钱用来生存都是问题，更别提要生孩子了。娇娇大致估算了一下，即使不算孩子出生以后坐月子的费用和小孩今后的抚养费，就光是在北京生一个孩子的费用，就有可能上万元。所以，在她生孩子之前，她至少要再赚一两万——这就是她的短期目标，如此明确，如此清晰。
公主坟到了，跟娇娇预想的一样，这里到处都是手机店，车流与人流大到完全符合这座超大型城市的规模，怪不得这里的店铺这么多。娇娇一边想着，一边按照纸条上记的地址寻找着。
很快，娇娇找到了临街的一个不太起眼的小店铺，金鸿达通讯。进门之前，娇娇先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头发，今天她把马尾绑得格外高，以显示出更多的职业利落感来。进门以后，娇娇发现，尽管手机店还没开始营业，但是屋子里面已经聚集了很多人，都是年轻的女孩子，估计是和她一样过来面试的，高矮胖瘦各种款式都有。
很快，来面试的女孩们被带进了店面后面的工作间，十多个人挤在一个不到三十平方米的小屋里面，屋里简单地摆着几台电脑桌，以及少量的椅子。
“都自己找地方坐吧，老板马上就到。大家记一下，咱们这儿的老板姓金，待会都叫他金总。”穿着暗红色工作制服的店铺营业员快速说完，扭身离开了小屋。
娇娇靠着墙站着，看着屋里这些年纪不大的女孩们，她们的脸上带着无所谓的稚气，娇娇感觉到自己在这些女孩里算是年纪大的，她估计这里面的大部分人都只是高中毕业的年纪，看上去最多也就是十八九岁。娇娇可不敢像她们一样放松，这个机会对娇娇来说差不多意味着生死，这是别的女孩所无法体会的。
门突然开了，脖子上带着大金链子的老板操着一嘴浓重的北方口音对大家喊话说：“大家静一静！我是咱们金鸿达的老板，我姓金。马上就要开始营业了，咱们抓紧时间，来，是北京人都站到我的左手边，非北京人都站去右边。快，大家动起来！”
女孩们慵懒地开始挪动自己的位置，娇娇还猜不出金老板的用意，所以还没等她动弹，就又听见金总催道：“都按身份证上的籍贯，北京的站左边，不是北京的站右边，来之前不是让你们带身份证了嘛，都带着呢吧？”
女孩们从兜里掏出身份证攥在手里，金总从两边抽查了几个，当他走到非北京人一边的时候，他注意到了娇娇，还特意看了看她的身份证。这个举动让娇娇开始高兴，至少老板注意到她了，她这么安慰着自己，手里的身份证开始湿了，她那爱出汗的手心又开始发作了。
手机店老板走回北京籍应聘女孩的一边，对着其中的四个女孩说道：“你，你，你，还有你，你们四个留下试用一天，其他人可以回去了。”
被选中的四个女孩的脸上立即露出了喜悦的神情，落选的女孩全都铁青着脸开始往外走。胜负之间的距离就是这么短，刚刚还满怀信心地期待着，结果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就被撵走了。娇娇的手心又开始加速冒汗了，看来她之前的准备和慎重的担心都是没有必要的，人家只是随机地选择几个看着顺眼的人留下来试用，至于试用以后的命运，那又得另当别论了。
当金总走到非京籍这边的时候，娇娇的心里还是升起一丝希望的，她等待着老板依旧选出四个人来。如果这边还是选择四个的话，那娇娇是很有可能留下来的，因为这边一共就只有五个人。
谁知道金总却说：“今天只选择五个人留下来试用，刚刚已经选了四个，还差一个，你们当中谁有工作经验？”
女孩们此时你看我我看你，都没有动静，娇娇则适时地把手举了起来。
金总对娇娇说：“好，你留下来试用，其他人可以走了。”
娇娇被带到后面的休息室，和其他四个北京的女孩一起，发了一套临时的工作服，然后又被带到前面的店铺营业区进行上岗前的简短培训。在这半个多小时的培训里，五个女孩被灌输了大量的销售方法和手机常识。娇娇第一次感受到了北京人比外地人拥有这么大的优势，其他四个女孩完全不需要工作经验，只是通过长相就可以留下，而她，则需要比别人多工作一段时间。但是她来不及被这些不公平的待遇影响心态，毕竟暂时留下来了，她还是值得高兴的。
9点整，手机店开门营业了，娇娇和其他女孩一样，蹩脚地开始了她们第一天的工作。娇娇紧张到了极点，虽然她的心里总在提醒着自己：不要紧张，这工作跟她老家的小卖店是差不多的。但是娇娇还是有些放不开，毕竟这是她的第一份工作，而且，能不能留下来，还是个未知数。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吃午饭的时候，老板对这新来的五个女孩说道：“你们五个上午的表现都不好，业绩没打开，销售技巧急需提高。但是考虑到你们都没有什么经验，所以我决定让你们都留下来，继续试用一个月，一个月以后试用合格的，就能转为正式员工，工资也会涨上去。”
“谢谢老板！请问我们试用期的工资是多少呢？”一个性格外向一些的女孩问道，这个问题也是娇娇心里最关心的。
“试用期八百五。”金总用他浓郁的北方口音说完，就回到他的风水宝地，那个摆着嘴里咬着钱的大蛤蟆的收银台后面。
娇娇放下盒饭，独自来到金总的面前：“金总，我想问一下，我的试用期工资能不能再多给一些？”
金总不自然地用手摸了摸桌面上的金蟾蜍，脸上露出不悦的神色来。
娇娇马上补充道：“因为我是对口专业毕业的，又比别的女孩多了很多工作经历，而且我投简历的时候，看到你们写的试用期工资是一千二。”
金总把他摸着金蟾蜍的手收回来，和另外一只手一起抱在胸前：“写是写一千二，但是你们都没达到这个标准嘛，所以低一些也是正常的。好了，营业时间到了，你赶紧去门口招呼客人吧。”
娇娇实在没有办法接受这么低的月薪，这么少的钱，交完房租就只剩下吃饭的钱了，哪里还能攒钱。如果不能攒钱，就失去了她工作的意义。于是娇娇回头看了看店内的营业状况，临时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为了她的最低要求，那一千二百元钱，她决定把自己逼上悬崖的边缘。
“金总，我真的是有销售工作经验的，和其他女孩不一样。上午的工作情况确实不太好，因为店里有老员工在，所以新人根本没有发挥空间。你看这样好不好，你给我两小时时间，让我独立负责一个柜台，你看看我的工作表现，满意的话再决定是否给我一千二。”
金总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个口气略显狂妄的外地女孩，只见她清秀的脸上，竟然带着几丝坚定的神情，这和其他女孩确实是不一样的，此刻他的心里虽然略感为难，但还是破例点了点头：“那你试吧。咱们丑话说在前头，要是跟上午没啥区别的话，就给我马上走人！”
不就是卖个手机嘛，别瞧不起外地人！娇娇心想。
一个老员工按照老板的安排，把一截柜台交给娇娇独自经营的时候，故意用胳膊肘顶了娇娇一下，娇娇从她脸上的不快可以感受到她内心的鄙视：就你能耐，待会看你怎么下台！
娇娇深呼吸了三次，内心对自己说了三次：加油，娇娇！就开始了她的独角戏。
很快，第一个十分钟就在老板和其他店员质疑的眼神中过去了，娇娇的营业额是零。娇娇开始不安起来，以至于她不时地看表，以往的经验是越盯着表看时间就过得越慢，可是今天挂在墙上的那个石英钟不知道是怎么了，像是跟她有仇似的，那个黑色的秒针澎湃有力地跳动着。
很快，第二个十分钟又过去了，娇娇还是没有任何业绩。
老板开始脸色发青了，其他人开始窃窃私语议论她。娇娇提醒自己，不能再局促了，再放不开的话，就要走人了。
娇娇又深呼吸了一次，然后她打开面前的玻璃柜台，从里面拿出一只样机，然后主动跟进店来的顾客兜售：“先生，看手机吗？诺基亚新款滑盖手机，8850，现在买特别划算，三千三百元再送您一块电池……不买看看也可以，试用一下嘛。”
娇娇是一个外表亮眼的女孩，加上她手里拿着时下最火的手机，这无疑成了手机店一道时尚靓丽的风景，很多进店的客人都向这美景靠近，加上娇娇刻意主动热情的销售方式，迅速聚拢了人气，就连娇娇自己都没有预料到，从默默无闻到一鸣惊人之间的转换竟然这么让人始料不及。
一小时过去了，娇娇成功卖出去两部手机，老板向她投来了赞许的目光，其他店员也都慌了，都变得积极起来。在接下来的一小时里，娇娇一鼓作气，又疯狂地销售出几部手机，为她两小时的销售测试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最后老板统计，娇娇一共在两小时之内，销售出四部诺基亚、两部摩托罗拉，外加五个神州行卡和N块电池，总销售额达到两万多元。
面对如此惊人的销售成绩，金总的态度马上发生了转变，他走到娇娇的柜台边，亲切地趴在娇娇的耳边对她说：“月薪一千二给你了！以后这个柜台就交给你负责，好好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