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娇原谅兰芝的老公,那是2001年7月13日的事。
日期之所以能被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这天还发生了一件重大的事,那是一件值得庆祝的盛事。就像是上大学的时候经历的那次千禧之夜那样,发生在这一代人身上,人生立刻具有了历史意义,它使这一代人的生活发生了某些微妙的变化。但具体是什么变化,娇娇现在还体会不到。
从派出所往家走的路上,娇娇一直在思考自己之所以原谅那个可恨窃贼的原因。也许是因为她知道这个钱早已经被他们给花完了,花在那些例如房租、买菜或是孩子吃的用的上面。那些钱中的大部分,此刻没准早已经以食物的形式,进入到兰芝一家人的体内,分解,吸收,最终转化成能量,参与到机体的新陈代谢中去了。不管是什么,反正她那钱是肯定要不回来了;也许是因为她和兰芝的友情,那几次谈话所建立的一点点交情值不值两万块钱,娇娇真的不会去算,这个问题本身对娇娇来说就不是一个问题;也许是因为孩子,现在娇娇和他们一样,都是有孩子需要照顾的父母,为了孩子的生存,父母做什么好像都是悲壮得可以得到原谅的。
想到这些,娇娇开始痛恨。
她不是痛恨发生在熟人之间的盗窃行为对当事人造成的心理伤害,她是痛恨她每次都不得不使用“生存”这个字眼,而不是用“生活”。
原因很简单,她还没开始生活,她还挣扎在生存的边缘。
可什么时候能结束生存,进入生活?真的希望这一天早一点到来!
这也就意味着,娇娇从派出所回家以后的心情是沉重的。
“你咋出去了?”房东阿姨在她那并不宽敞的小院里,突然撞见了刚进门的娇娇,“还在月子里呢!”
“噢,在家里憋了好几天了,想出去溜达溜达。”
“哎呀!你现在不能出去,外面那么多细菌,传染你怎么办呀?看你累的,都喘粗气呢!”房东说着,上来搀扶娇娇。
“不用扶我,没这么夸张,”娇娇有点受宠若惊,“太久没有走路了,出点汗是正常的。”
“你这是虚的,平时多买点肉吃,别舍不得花钱!”
“不用扶了,我真没事。”
“你真能行?”
“我真能行。”
“那行。你来我屋看会儿电视吧,反正我也是一个人在家。”说着,房东就把娇娇往她屋里拉。
“你家我叔叔,还没回来呀?”
“还没呢。他早着呢,说是今天活特别好。”
进了屋,电视开着,房东指着电视机屏幕让娇娇坐下:“这不,你看看,电视里正播呢,北京申办奥运会成功了。你看,都开始庆祝了。”
娇娇坐在那破旧的小沙发上,被电视里的内容吸引了。这是一些滚动新闻重播,内容就发生在今天,也就是2001年7月13日,娇娇原谅兰芝老公的日子。
就在刚刚,国际奥委会主席萨马兰奇先生在莫斯科宣布,北京成为2008年奥运会的主办城市。
这就是娇娇之所以记住她原谅兰芝丈夫的日期的原因,这就是刚才提到的那个发生在同一天的重大事件。娇娇只是觉得看到这样的消息,内心里莫名地很自豪,很震撼,但是究竟奥运会是什么,她基本不知道。再说,2008年离现在还很遥远,娇娇也找不出应该激动的理由。但是,她的心仍旧是沸腾了,电视里播出的那些和她一样激动的人们,冲到了大街上,欢呼着,跳跃着,还有绚烂的烟火,把这个本该是平凡的日子,瞬间改变成了某个值得庆祝的节日。
娇娇以回去给孩子喂奶为由,离开了房东的屋里,她回到她的小屋的时候,小乐已经醒了,正躺在**睁大了眼睛好奇地看着娇娇。
娇娇把小乐抱起来喂奶,突然一阵烟花爆开的声音,从她不远的外面传来。小乐停止喝奶,用他好奇的眼神看娇娇。
“好奇吗?小乐,妈妈带你出去看烟花吧,保证是你从来没看过的!”娇娇找出足够多的毯子把小乐包好,就抱着他出门了。
街上全都是人,放炮的,喝酒的,庆祝的,没有方向地奔走着。汽车,三轮车,还有自行车,拉着涂满国旗的笑脸,还有不知谁家的小狗,也跟着人群加入了庆祝的队伍。这完全是一种自发的游行,人们不知道自己会奔去哪里,原本陌生的人们好像都瞬间变得熟悉了。在这一刻,娇娇所认识的北京,真的开始发生变化了。
娇娇抱着小乐,跟在人群之中,她此刻亢奋极了,完全忽略了自己是个未出月子的产妇,也忘记了她的儿子小乐还很脆弱。欢乐使人忘记了脆弱,这种神功护体的感觉真好。生活的困苦和压力并没有把她给搬倒,反而使她更加坚强,她现在有点感谢这些苦难,它们跟自己相比是那么渺小。
此刻,别人也许都在为祖国而庆祝,但娇娇是为她自己,为小乐。她也大声地唱着国歌,那声音响彻在小乐的周围,前进,前进,前进,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