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失业以后,娇娇都会感到迷茫和失落,一种被这个世界无情抛弃的感觉渗透进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里,让人瞬间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但是这一次,娇娇并没有失落的感觉。相反,她甚至感觉到了一丝丝轻松和自由,好像把一个巨大的麻烦给抛掉了。所以在回家的路上,娇娇计划晚上大吃一顿,一来给自己瘦弱的身躯补充一下营养,二来庆祝一下自己恢复自由身。吃饱喝足,无忧无虑地大睡一觉,然后明天一早,继续开始找工作。
太阳每天都会照常升起,不是吗?
可想象是一回事,现实又是另外一回事。
等娇娇兴致勃勃地拎着买好的豪华晚餐进屋前,被房东看见的,不过就是一只从超市买的打折处理烧鸡,外加两瓶可乐。
这是娇娇最近才发现的秘密乐园。每当晚饭过后,大超市里的熟食柜台就会减价处理当天卖剩下的货,就拿娇娇今天拎回来的烧鸡为例,平时是卖十八一只,而娇娇是花九块钱买的。
房东正在收她白天晾在院子里的褥子,她看一眼失业女手中的奢侈大餐,再看一眼这个面容姣好的“小媳妇”那雪白的小脸蛋,突然许多话堵在喉咙,不吐不快。
“娇娇,晚饭吃这么丰盛呀!”房东甩着膀子用她手里那只脱毛严重的鸡毛掸子狠狠地抽打着挂在铁丝上的旧褥子,那可怜的单薄小褥子被它力大无穷的主人快要给抽碎了。
“超市买的打折处理烧鸡。你吃吗?我给你切半只吧!”锁在门上的那把破旧的铁锁头偏偏打不开,害得娇娇无故跟房东多寒暄好几句。
“我可不要!我家昨晚上刚炖的鸡。”房东一边说话,手上不停地掸着褥子上的浮灰,娇娇看到她那肥硕的蝴蝶袖上的赘肉和松懈的老皮也跟着被掸落的灰尘一起在空中飞舞着,“我家那口子爱吃鸡。我不爱吃鸡,嫌它腥得慌。”
娇娇感觉房东今天话里有话,不免多套她几句:“那你爱吃啥呀?下回我帮你买回来。”
“哎哟,我可承受不起。”房东把掸完灰的褥子抱在怀里,“我闺女特孝顺,我一说我想吃什么了,她周末马上就给我从市里面买回来。”
娇娇心想:“吹牛都不带打草稿的,什么时候见过你闺女给你买东西回来了?从家里面拿走东西她倒是在行。”
好在锁头打开了,也就不需要再多费唇舌了。
偏偏房东不打算结束这场无聊的对话:“对了,娇娇。你男人呢?你不是说他在天津打工吗?怎么一次都没见他回来过?怎么?小两口吵架了?还有你儿子,怎么也不在你跟前了,送哪去了?”
“我老公工作忙,都是我去天津看他。”娇娇的一条大腿都已经跨进屋里了,现在不得不又挪出来,“我儿子送回老家了,我妈帮忙带着。我一个人在北京工作,没有时间照顾孩子。”
“本来我打算等你吃完晚饭再找你说的,既然现在聊起来了,那我就现在说了吧。”房东抱着褥子走到娇娇门口,“我打算把这屋子收回来。”
“什么?!”娇娇这时的惊讶完全是下意识的。
“本来这个小屋租给你,我是挺放心的。”房东开始说些好话给娇娇,“你一个小媳妇住,社会关系简单,又不带人回来,我倒是省心不少。”
“那干吗要把房子收回去呢?”
“你别误会,我收回房子也是为了自用。”手里的褥子有些沉,房东开始感觉手臂酸麻,她那松垮的大肘子正被那些褥子挤得变形,“我婆婆上个月不是刚刚走了么,我公公一个人在乡下生活上没人照顾。我跟我男人一商量,打算把老头给接过来,方便照顾,尽尽孝道呗。”
“把话说得这么好听,把自己说得这么高尚。无非是想跟其他兄妹争夺老人在农村那点地产,现在抢老人等同于在抢地抢房子。”娇娇心想到这,苦笑了一下。
“你也别为难,我也不会马上收回房子。”房东转身想走,又觉得不妥,转回来又补了一句,“给你一个星期时间够了吧?你慢慢找着。”
“行。没问题,我尽快。”
娇娇拎着她的豪华晚餐回屋,已经完全没有胃口吃了。
尽管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但平日里相处得再好的朋友、邻居,到散场的时候总不能愉快地告别,这是人生里的憾事。
娇娇温柔地对待这个世界,但是这个世界却从来不曾温柔地对待她。
娇娇坐在床板上,看着桌上那只可笑的烧鸡,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她以为这些都是无所谓的事,她可以轻松地面对。但她还是哭了,心里莫名地委屈。
工作没了,房子也被收回去了,甚至遇到了喜欢的人也不能够接受他。人生死气沉沉的,没有一丝生机,叫人万念俱灰。
娇娇想到了一句话,“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可是别人为什么可以双喜临门,她却要屡屡受挫,难道做人也有运气好坏之分?
不不不。
越努力的人运气就越好,自助者天助。现在还不够幸运,那是因为努力还不够。
夜幕降临以后,那只烧鸡被娇娇拿到外面分给了流浪猫和流浪狗。娇娇看着它们吃着香喷喷的烧鸡,感觉自己跟它们很像。
娇娇觉得自己就是一只流浪猫,在北京这座冰冷的钢筋水泥城堡里流浪,她不是一只等待别人施舍的流浪猫,她是一只主动觅食的流浪猫。
心在这荒凉世界的寒冷风里孤独地漫步。
娇娇饿着肚子把自己的豪华晚餐喂给流浪动物以后,在回家的路上想出了这句话。
娇娇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入院子,刚要进屋,便听到了正房屋里房东夫妇俩的对话。他们的窗户没关,那声音清晰地透过纱窗向她的耳朵飘过来,娇娇本不打算听别人的私房话,但是这谈话的内容是关于她的,也就免不了驻足听着。
只听得房东跟他男人说:“我今天跟娇娇把话说了!”
“你说啥了?”
“我说咱要把房子收回来!”
“你说这个干吗?你真收呀?”
“我说收就一定会收!你以为我跟你闹着玩呢?!”
“你这人就是小心眼。人家住得好好的,你突然收房子,这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房子是我,想收我就收!”
“平时你跟人家处得挺融洽的,人家买什么好吃的都想着给你送来,你却这么对人家小姑娘。”
“咋?你心疼了?瞅瞅你这德行,还小姑娘!人家已经是媳妇了好吗?孩子都挺大了。”
“不跟你说了。”中间是一声清脆的筷子敲击碗的声音,娇娇猜是那男人撂下筷子不吃了,“每次你都越说越下道!”
“我下道?你可笑不可笑?咱俩谁下道?我为什么要收回这个屋子?难道不知道吗你?我不说你,你还蹬鼻子上脸了!要不是你夜里老偷着扒人家的窗户去,我能收这个房子嘛?!老不正经!”
“你小点声!别让对面听见!”
“听见更好!这些话当着她的面我也敢说。我撵走她,说白了,就是不想因为她害了我的名声。我管不住自己男人,我撵那个小狐狸精总可以吧。”
“你受什么刺激了你?”
“我受你刺激了我!每天早上出门,还有晚上回来,你都趴在人家小媳妇的窗户外面偷窥人家好一阵子。”
“我那是在看屋里有人没人,怎么成偷窥了?”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看见你这么干好几回了,一直不好意思说你,自己怎么回事还不知道吗?不要脸!”
娇娇感觉有些反胃,就没再听下去了,她回屋强忍着饥饿开始收拾行李。
她知道今天晚上这番谈话,是房东故意让她听见的,娇娇也终于明白了收回房子的真正原因。
第二天,娇娇就在附近又租了一个独立的小屋,并且是那种不跟房东住在一起的。由于前一晚就早已把行李物品打好包,加上距离不是特别远,娇娇一天时间就已经完成了搬家任务。
此后,娇娇住进了更加独立的小屋里,开始重新找工作,继续过她流浪猫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