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安县,县衙内舍。
江平披着衣服,坐在卧榻边上。
这几天,他一直都在忙端午祭的事,公文堆压了不少,刚准备看公文,于嘉和管家跑了进来。
“大人,不好了!”
嗯?
江平放下手中的折子,心中也出现一抹忐忑。在他的心中,于嘉一向是很稳重的,此时跑得气喘吁吁,想必不是小事情。
“别着急,慢慢说!”
于嘉平复了一下呼吸,将李向春和苏常锡来找他,并告诉他夕阳里被山匪打劫的事情重复了一遍。
“什么?骑马的匪,有二十几人?快带我去!”
江平没穿好衣服便冲出了门,于嘉紧接着跟了出去,城门口,刘总甲带着十个衙役,也快步追了上来。
听着李向春和苏常锡的叙述,江平的拳头攥得死死的,回头看向刘总甲,怒不可遏地说:“回去取马车,你和我去趟夕阳里,带五个衙役就好!”
“遵命!”
两辆马车一路飞驰,快马加鞭地回到了夕阳里。
此时,天色渐暗。
百姓纷纷举着火把,聚集在夕阳之家院子里,有的叹气,有的痛哭,场面十分凄凉。
夕阳之家门前,玻璃已经被砸碎,里边被翻得乱泱泱的,想必,家中放的钱全部都没有了。
而院子地上,平摆着二十几具尸体,死状极为凄惨。最让人扎心的,是那三个被砍得面目全非的孩子,脖子和头就剩一层皮儿连着……
走之前还活蹦乱跳,如今……
见于嘉几人下了马车,那些死掉亲人的女人都冲了上来,揪着于嘉和苏毅的领子,埋怨着他们,为什么要都出去玩。
尤其是那三个死掉孩子的女人,将怒气全都撒在了于嘉和苏毅的身上,大嘴巴子大飞脚,手里也没个轻重。
她们都很强壮,打人很疼。
但于嘉和苏毅并没有躲避,也没有还手,任由三个女人殴打,半生疼都没吭。
不时,就有百姓上前,拉开了那些人。
那些女人也都明白,这怨不着于嘉和苏毅。
劫匪都有马,来去得太突然,就算他们都在家,拉动警钟,也难免会有人死。
而且,山匪进入夕阳里,首先就是奔着夕阳之家来的,好在于嘉带着全家去县城玩儿了,这才有幸躲过一劫。
乡老上前,对县令点了下头,说:“大人,我已经通知大雁乡十三个里,多加民夫巡守了。”
乡老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虽然是亡羊补牢之举,可他,也是有心在处理这件事情。
夕阳里百姓纷纷跪地,连连叩头道:“大人,请为百姓们做主啊!”
……
安慰好百姓,于嘉将巡逻的民夫从八人改到三十人,请知县、刘总甲、乡老还有其余的九位里长,都进入了夕阳之家。
此时,钱丢不丢无所谓,主要是研究一下,那些匪徒该怎么处理。
在原主的记忆中,从小到大这么多年,从没见过山匪进村。
而江平年岁也不大,刚当上三年知县,虽说,他听过边境山匪多,但遇到的都是小打小闹的毛贼,这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而乡老则不同,他六十多岁,见过的事情比二人加起来都多。
听乡老讲述,迁安县这里很多年都没有山匪聚集了,并且,很多年都没有这么大规模地打劫了。
其原因,一是迁安县虽然地处边境,接壤的是兀良哈部。
那兀良哈部又叫朵颜三部,朵颜人融合了农耕和放牧两种生活方式,生活富足,已经成了大明的“少数民族”。
多年来,因为有兀良哈部这个“保护神”,鞑靼、瓦剌掠夺边境,迁安县从来没有受到过波及。
其二,太祖皇帝打击地主老财,加之开荒令一系列惠民政策,家家户户都不缺田地,这么多年,进山作匪的人是有,但也就是三三两两,并没有这么大规模。
最重要的一点,朱棣是个狠人,他对待山匪手段之残暴,令关内关外全都闻风丧胆。
结合以上三点,乡老断定那些骑马的匪并没有固定居所,应该是走到哪抢到哪,想必不会再回来。
“乡老,您的意思是找不到那些人?死的这些百姓的仇,也无处可报?”
嗯嗯!
乡老不知该如何描述,但他就是这个意思。
千百年来,农耕与游牧的斗争从来就没断过,游牧民族和那些匪一样,抢完就跑,想要找到这些杀人的人,几率非常的小。
若想不重蹈之前的覆辙,只能自己加强防御,其余别无他法。
难道就这样放弃了吗?
这时,于嘉突然想起李向春和苏常锡的话,转头问道:“苏叔,李叔,之前你们不是说,注意到那些匪徒,右手都没有小指吗?”
嗯嗯!
苏常锡和李向春,连连点头。
“我可以很确定,他们拿刀的手,都切去了小指!”
“对对对,都没有小指!”
“什么?”乡老惊讶得瞪大了眼。
江平疑惑问道:“李乡老,难道您知道什么?”
嗯嗯!
乡老拄着拐起身,解释道:“燕山之中,有一处叫悬浮山的地方,你们可曾听说过?”
啊?
一听悬浮山,满家几人的脸,瞬间变白了起来。
之前,满新雨和于嘉说过悬浮山的由来,也说过,她克父母的谣言,最初就是因为悬浮山的寨主要抢她做压寨夫人,满父为了保护女儿才死的。
乡老接着又说:“大人,老夫和悬浮山的人打过几次交道,那是一群女真的疯子,还不会说汉话,并崇拜老鹰,所以,每个进入山寨的人,都要剁掉小指以明心志!不过,他们前年便被剿灭了!如今,那个山寨是个空城,就在山北里向北几十里外。”
“大人,会不会是当时没杀干净,让他们又收了人?”平时总读圣贤书,遇到真章的时候,于嘉难免有些焦虑,担心那些匪徒还会卷土重来。
还是江平稳重的多,脸上一点颜色都没有,淡定的语气说:“如果真是那样,八成,就是又有人在那里聚集做了匪。”
迁安县有一总的兵力,共四百五十人,马三百匹,甲六百副,弓箭,刀、茅若干,火铳五十只,火炮三门,炮三十枚。
虽然,悬浮山只有一个路口,易守难攻,可如此大的兵力悬殊,想要推掉它易如反掌。
想到此处,江平回头说:“大郎,你和我回迁安县,去找总兵。苏毅,你带着百姓守好夕阳里,李乡老,其余的您安排吧。”
“知道了,大人!”
……
回到迁安县,江平、于嘉、刘总甲和五个衙役,来到了总兵吴波的府邸。
说明情况和猜测时,吴波先是一愣,而后疑惑的说:“江知县,我的兵每日巡山,怎么可能有匪聚集呢?”
江平连忙解释说:“吴总兵,我也不相信,可百姓看见他们右手都没有小指,必然是悬浮山死灰复燃!我猜测,可能是他们白天都化妆成女真或兀良哈的商人,夜晚不点火把,才没被探子发现!”
然而,就是这时。
巡逻的探子快马回报,说山北里悬浮山中有火光,为了不打草惊蛇,他没有靠近,便先行快马回报。
“吴总兵,你看我说的对吧!”
吴波还是不相信,这几年百姓日子好,很少有人能做山匪,但知县也说,探子也报,就不由得他不当回事儿了。
吴波当即休书一封,让探子连夜送去永宁卫,交给七营将军。
明代与宋代不同,必须要等到上级批准才可以动兵,遇到特殊情况,总兵以上的人是可以先斩后奏的,只不过,得胜归来需要书写公文,解释清楚为何动兵。
吴波换上铠甲,召集了五个哨长,点了三哨二百七十人整理装备连夜出发,剩下两哨一百八十人,彻夜守卫迁安县。
于嘉和江平也翻身上马,跟着队伍离开了迁安县。
因队伍只带了一门火炮,十发炮弹,没有带火铳,而且都是骑兵,没用了两个时辰便路过了山北里。
又过了一个时辰,队伍来到了悬浮山口。
军队有探子,山贼自然也有探子,也是巧了,可能是听到了消息,二十几个山匪正赶着马车,拉着金银粮食想逃跑。
果真这里有人!
突然,吴波拔出刀,大喊道:“杀!”
身后二百六七骑兵,瞬间拔出了刀来,跟着吴兵冲了上去。
山匪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几人被弓箭射死,几人被砍死,其余十几人扔下马车,快步逃回了山寨之中关上了大门。
不一时,那十几个山匪都跑上了城墙,纷纷拉动弓箭,说着听不懂的话,警告吴波不要上前。
为了兵士们的安全,吴波没有让骑兵们上前,而是让人把那三辆马车牵了回来,把那些死掉的人尸体也拽了回来。
那三辆马车之中,一辆马车装着钱,两辆马车拉着粮食,想必就是从夕阳里抢来的这些钱和粮。
而那些尸体的右手,的确是如江平所说,都切掉了小指,他们身上没有牙牌,无法确定身份,但脸上有个“囚”字,想必,都是大奸大恶之人。
江平指着前方,对吴波说:“吴总兵,你看我说得对吧!押车逃跑的有二十几个人,山贼下山不会全部出动,由此可见,这里聚集的山匪,最少有四十人。”
唉~
吴波叹了口气,给江平作了个揖:“江大人,是我愚蠢!你放心,今日日落之前,我和弟兄们会不惜一切拿下此处,给你一个交代!”
这时,于嘉看着这些尸体,一抹不解忽然涌上心头。
这离夕阳里,足足有二百三十多里,山路不通,官道要路过山北里、袁成里、大树里和天泉里四个村落,这些山匪,为何舍近求远,偏偏要去夕阳里劫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