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大人，做出选择吧。”
长安，风雪声中昏暗的地下宫殿中，满地侍卫猩红的头颅在晃，四张恐怖的瓷白面具正对准宋有杏，手中的弯刀在滴血。
“只要你点一下头，我们就立刻砍断木笼，带你逃出这死囚牢从此获得自由。”为首的那位白瓷面具，用弯刀轻划着木笼的栅栏，声音颇具**力，“你也知道，你们对张蝶城的追踪根本没有结果，七天后同根蛊十年期一满，赵琰就要死在我们手中了，你继续跟随赵琰就是在自寻死路，只有尽早加入我们，才能再享五十年的繁华富贵。”
望着四张白瓷面具，趴在笼中的宋有杏眼前发晕，怯怯地望着他们。
“若是你不答应，宋大人，你知道下场是什么。”为首的白瓷面具玩味地望着他，“在这样的暴雪之夜被刺杀，真是孤独啊。”
那四柄弯刀越靠越近。
宋有杏努力撑地，却在巨大的恐惧中已然坐不起身来，双眸颤颤地仰视着身旁四座如神佛般高大的身影，听着他们黄钟大吕般的声响落下：“你要选择加入我们吗，宋大人？你不说话，我们就当你默认了，这就砍断牢笼带你离开——”
“不！”
逼近木栅栏的弯刀猛地停顿，四个戴着白色面具的巨人对视了一眼，各自垂下诧异的眼睛，却看见那怯懦窝囊的男人趴在笼底肮脏的稻草上，颤抖的双手已然无法撑起身体，却闭上眼，在血红的世界对着巨神般的身影猛地大吼道：
“不要带我离开这里！”
身后那个白瓷面具终于忍不住诧异：“为什么？背负着这样滔天的罪名，难道你不想逃出生天吗？你的生命还有许多光明的前途，难道你愿意在我们刀下卑微地死去吗？”
那颤抖的男人仍恐惧地闭紧眼睛，却在满脸冷汗血光中不住地摇头，喃喃道：“我不愿意，但我更不能离开这里！”
“为什么？”
“因为我不能再变成一个三臣，四臣。我不能。”
那男人终于睁开眼时，满脸泪水。
他仍是那个怯懦的宋有杏，害怕得浑身发颤，害怕得一滴一滴泪水在稻草中砸落。漫天风雪中，他努力鼓足勇气望着面前四人，那眼睫也在颤着，泪眼中饱含着悲哀：“我年轻时顺从地跟随陛下，那时高洁之士纷纷跟随翁圣殉国，我没有，我怯懦，可我只是想给自己一个新的机会，一个拥有美好人生故事的机会，而我不想在多年后，被陛下看见我再一次叛逃后空****的笼子，让所有读到这一页史书的后人感叹道：贰臣果然是一个贰臣。”
灯火中，四个戴着白色面具的杀手无声地望着他。
“纵我做了贰臣，但我的生命并不是为了做贰臣而生的，我只是遇上了这样的时代。”爬伏在地面上，宋有杏带着满脸泪水，闭上眼笑了，“如果可以，谁不想做范蠡，做诗仙，谁不想仰天大笑出门去，谁不想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谁不想拥有他们那般潇洒肆意的生命，谁不想呢？
“可是我的生命不是那样啊，我的生命很艰难，很平常，还总是逗人发笑。从来没有人因为读了一篇我的诗而蓦然泪下或欣喜若狂。从小到大，我不曾洛阳纸贵，不曾诗出狂梦，有的只是一次次抱着行卷厚着脸皮求别人读我的诗。我在醉酒中常常翻着太白的诗集，心中酸涩，却明白自己永远不是他。
“生命就是这么不公平的东西。我有着平平的相貌，平平的才思，不太讨喜的性格。我有许多常人的缺点，愚笨、胆怯、遇事无主、计较小利……我也常常恼火于自己这样，却又不得不接受自己就是这样。
“但纵然如此，我也希望自己拥有一个美好的人生故事啊。
“我虽然没有写出好诗，但我的生命不是为了写不好的诗而生的；我虽然背叛过我的祖国，但我的生命不是为了背叛别人而生的。”宋有杏闭紧了眼睛，在这个寂静的冬夜泪如决堤，“我真的好害怕，但我知道，今夜我只要背叛陛下跟随了你们，我就必须承认，我的生命真的只是那样卑劣而已。”
“活着，难道不比这些虚名要好吗？”为首的白瓷面具望着他，“今夜你为了赵琰而死，不过是平添了一具尸首，又有谁会称赞你的忠良？”
四面凛凛的刀光中，宋有杏已经因流泪而在断断续续地打嗝，却坚持说了下去：
“纵然陛下不会知道我的忠诚，但在看到我倒在孤独冬夜稻草中的尸首时，人们也会对我稍稍谅解：在这个人那样可笑的生命里，他努力地尽忠了一次，他努力地去做了一个好文人。
“纵然他算不上个好文人，但他努力去做了。”灯火中，宋有杏睁开了泪光蒙眬的眼睛，“这让他相信，他的生命故事并不卑劣，而仍有美好之处。”
四个杀手望着他叹气。
“我真的是一个太胆小的人。”渐近的刀光中，他满脸泪落如雨，猛地别过脸去，“在我反悔之前，你们快动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