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幸免

第十三章 线上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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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佳雨是女性,年纪也不大,如果为了积攒人气刻意隐瞒自己有男朋友,并在网络直播中和网友暧昧聊天,算是一种道德缺憾的话,她倒也符合连环失踪案的被害人标准,因此叶小秋倾向于她有可能是连环失踪案的第四个被害人。不过叶小秋的这种想法,第一时间便遭到骆辛的否定。道理很简单,从现实意义上看,犯罪人前面几次作案,可以说是过程顺利,结果圆满,他有什么理由要改变选择目标的方式和方法呢?再一个,有的犯罪人之所以连续不断作案,是因为心理上贪恋连续作案带来的快感,通俗点说就是对犯罪上瘾。而对上瘾行为难以自控的根本,是源于一种强迫症似的心理,强迫症又具有教条化、行为僵化的特征,这一点骆辛自己深有体会,一旦某种行为成为习惯,那就尽可能不去改变它,除非能得到更完美的升华。所以,从心理层面上说,犯罪人也不应该舍弃通过“运营出租车”来寻找目标的方式。而对骆辛来说,之所以决定要深度参与孙佳雨被劫案,完全是因为案件处于现在时,侦办及时的话,解救孙佳雨的希望很大。

回归孙佳雨案子本身。案发时间是晚上10点多,对距离案发现场较近的几栋住宅楼,办案人员相继进行了较为细致的突击走访,暂时还未发现可疑人员。如果排除就近作案,那么犯罪人转移孙佳雨,必然需要一辆机动车。实质上以案发现场为中心,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有可供犯罪人驾车逃离的出口。

办案人员对案发现场周边几个路口的监控录像进行了研判,最终锁定一辆嫌疑车辆,是一辆黑色的宝来轿车。该车辆在案发当晚10点22分时,曾在案发现场以西大约1.5千米处的一个路口出现过。至于为什么会对其进行锁定,首先是因为当时汽车驾驶员位置的遮阳板故意被放了下来,显然是做贼心虚怕被监控拍到容貌,更为关键的证据是它的车牌是伪造的,根据车牌号码调阅汽车登记注册信息,显示的是一辆别克轿车。监控画面中还能隐约看到,驾驶员应该是一名男性,车中只有他一个人(孙佳雨应该是被约束在汽车后备厢中),显示其为单独作案。

从嫌疑车辆入手追查,主要有两个方向:第一,从本市宝来轿车的登记注册信息中,筛查有可能的犯罪嫌疑人;第二,从伪造车牌的购买渠道寻找犯罪人线索,比如二手车交易市场、一些约定俗成的黑市或者跳蚤市场等等。

对车辆进行排查的同时,自然还要对人员进行排查,大致有三个方向:第一,目前还不能完全排除泡山小区内住户就近作案的可能性;第二,因情感纠葛雇凶绑架,犯罪嫌疑人自然直指孙佳雨的男朋友孙辉和他的社会交往;第三,因发布短视频和直播惹祸上身,这种可能性骆辛先前也推理过,犯罪人很有可能是通过短视频软件关注到孙佳雨和那个完美的作案现场,最终因贪恋美色无法自拔,故对孙佳雨实施了绑架。

如果犯罪人来自孙佳雨的粉丝群体,那犯罪嫌疑人的范围就太大了。关注孙佳雨短视频主页的粉丝有近两万人,其中男性占绝大多数,并且实质上即使不关注孙佳雨的账号,同样可以观看到她发布的动态,这样的人不在少数。而犯罪人如果有意要避免在孙佳雨账号上留下阅览痕迹,也会有各式各样的规避办法。更为棘手的是,出于隐私保护的考量,软件经营方不可能把所有相关用户数据打包一并提供给警方,只能是警方有针对性地提出具有犯罪嫌疑的用户,人家才能提供相应数据。所以,目前一大队办案人员在网警支队侦查人员的配合下,正有针对性地从孙佳雨的粉丝以及经常在她主页里评论互动的人中,筛查可疑的犯罪嫌疑人。

骆辛和叶小秋则在上述调查手段中衍生出一种思路,认为犯罪人的作案动机有可能是由线下和线上共同催生出的。进一步解释是:犯罪人是会经常出现在孙佳雨身边的人,与孙佳雨存在现实中的交集,并对孙佳雨仰慕许久,只是在现实中并没有太多接近孙佳雨的机会,而通过短视频软件这个载体,不仅能够近距离反复观看到孙佳雨的日常活动,也能够跟孙佳雨有更多的交流和互动。而这一系列的操作,让犯罪人更加迷恋孙佳雨,甚至到了难以自拔的程度,在明知道无法通过正常方式获取孙佳雨芳心的情况下,只能铤而走险做出极端举动。由此推论,再结合孙辉提供的所谓“被同事骚扰”的线索,深入孙佳雨工作单位的走访调查,就显得十分必要了。

安胜百货商场在金海市北部商圈中拥有极高的人气,孙佳雨虽然在商场内工作,但其实只是商场外租品牌店面的员工,所以骆辛和叶小秋也没跟商场方面打招呼,直接找到了那家外租店面。那是一家很知名的金店,此时店里一个顾客也没有,两个女售货员显得很清闲,一个站在柜台里愣神,一个在柜台里漫无目的地来回溜达着。

叶小秋亮明身份,说明为孙佳雨的案子而来,两个售货员立刻凑到一起,争抢着询问孙佳雨的安危,看着跟孙佳雨关系处得相当不错。

“还在积极跟进。”叶小秋一语带过,接着发问道,“据我们最初了解,孙佳雨喜欢玩短视频软件,只是为了打发时间而已,没有太过分的举动。可是,她男朋友又跟我们反映,孙佳雨在直播时,跟粉丝聊天言语暧昧,甚至有可能私下里与粉丝见过面,你们了解这方面的情况吗?”

“呸,听他胡说,才不是呢!”身材较胖的女售货员一脸鄙夷地说,“她那个男朋友,开的那网约车,还是小雨掏钱给买的二手车。他也不正经开,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根本没挣到什么钱,全指着小雨养活,还天天疑神疑鬼的,典型的软饭男。”

“是啊,小雨是很正经的那种人,网上和网下分得很清楚,不会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另一个身材纤瘦的女售货员接着说,“其实,在店里她也经常偷偷直播,我们都见过。确实难免逢场作戏,顺着粉丝的话开几句玩笑,说什么让人家来玩啊,或者见个面什么的,不过那都是为了给店里做宣传,吸引那些粉丝来买金货而已。”

“你的意思是说,孙佳雨玩直播,很多时候都是为了忽悠粉丝来店里买金货?”叶小秋问。

“是又怎样?”胖售货员满不在乎地说,“短视频里不都这样吗?别说我们了,那些什么大明星、大老板,平时装着一副艺术家、人生导师的派头,到头来不也一样为了几个臭钱,在网上带货吗?”

“那真的有粉丝来店里找过她吗?”骆辛问,“或者说,是奔着她来店里买金货的?”

“有啊,当然有!”瘦售货员撇撇嘴说,“不过,来看小雨的多,买货的少。”

“有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件吗?”叶小秋问。

“倒也有。”两个售货员互相看了一眼,胖售货员带头说,“有些人有病,看完小雨真人,觉得和视频上的落差比较大,就会当着小雨的面说些不中听的话,有时候我们就会回击几句。反正,那种人就是脑子有病,谁不知道拍短视频都是带着美颜功能的?”

“有遇到比较极端的吗?”骆辛问。

胖售货员接着说:“有一个外地的男的,不过跟我刚刚说的恰恰相反,他见到小雨真人后喜欢得不得了,非要请小雨吃饭,小雨不答应。他在店里磨叽了很长时间,说自己是开了三百多千米的车才来的,说他多么多么有诚意,还说小雨只要陪他出去吃顿饭、唱唱歌,他就在店里买多少多少金货。到最后,眼见小雨始终不松口,他就有些恼羞成怒,在店里大吵大闹,惹来很多人围观,搞得小雨特别尴尬。”

“最后怎么解决的?”骆辛问。

“商管科的人带着保安把那人劝走了。”胖售货员说。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骆辛继续问。

“有段时间了。”胖售货员想了下,说,“应该是3月份的事。”

“那男的是哪里人?”叶小秋问,“开的什么车?”

“不清楚,你得问商管科的小高,是他把人劝走的,据说送到了停车场,看着那人开车走的。”胖售货员说。

“除了外面的人,你们商场内部有孙佳雨的粉丝吗?”骆辛问。

“有,不过大都只是抱着好玩的心态,过来和小雨打个招呼,比较执着的是……”胖售货员迟疑一下,冲店外方向指了指,“从我们这个店开始数,第四家店是卖品牌名表的,店长是个小伙子,有一段时间经常来我们店里找小雨聊天,还给小雨送零食吃,两人还互加了微信好友,不过这段时间好像没怎么看他来过。”

“好,谢谢你们配合调查。”叶小秋和骆辛对下眼色,说,“对了,商管科怎么走?”

瘦售货员接话说:“在五楼的消防通道旁边,你说找高峰就行,实在找不到地方,你问下五楼的店员。”

告别两名售货员,两人从金店里出来,骆辛淡淡交代了句“分头问”,然后“理所当然”地冲名表店方向走去。

骆辛的自私,全世界都看得到,叶小秋早已见怪不怪,没多言语,转身冲商场中央的直梯走过去。踏入电梯,一气上到五楼,按照金店售货员先前的指点,很顺利地找到了商管科办公室。

敲门,听到回应,叶小秋走进办公室中。里面摆着好几张办公桌,但此时只有一名男员工坐在靠窗的位置上。他看上去30多岁的样子,人长得高高瘦瘦的,穿着白色短袖衬衫,脖子上系着深蓝色的领带,看着很精干的感觉。

“我想找下高峰。”叶小秋清清嗓子说。

“我就是。”高峰把视线从桌上的电脑屏幕上移开,瞄了叶小秋一眼,不冷不热地说,“你有什么事?”

“我是市公安局的,关于孙佳雨的案子,想找你了解点情况。”叶小秋亮出警官证说。

一听来人是警察,高峰赶紧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把旁边办公桌的椅子搬过来,放到叶小秋身前,热情地邀请她落座,随后面带歉意地说:“你说的是那个网红店员的案子吧?都是一个商场的,我倒是看过一些她发布的短视频,但跟她本人接触不多,可能帮不上你什么忙。”

叶小秋微笑一下,然后问:“据说今年3月份的时候,有孙佳雨的粉丝在金店里闹事,是你把人劝走的,是吧?”

“对,对,有这么档子事。”高峰连连点头说道。

“那你知道那个粉丝是哪里的人吗?”叶小秋说,“据说不是咱们本地的,那天是开了很长时间的车过来的。”

“他说他是丹江市的。”高峰不假思索地说,“说话口音听着也像那边的人。”

“知道他的姓名吗?”叶小秋问。

“没问过。”高峰说。

“车呢?”叶小秋又问,“开的什么车?”

“没太注意。”高峰迟疑着摇摇头说。

“车标、车牌号码,是普通轿车,还是SUV,一点印象都没有吗?”叶小秋不甘心地问。

“是轿车,至于是什么牌子的车,真没怎么注意到。”高峰略微思索了下,说,“我对车的颜色倒是有点印象,应该是黑色的。”

与叶小秋的问话对象截然相反,骆辛面对的是个小个子男人,面相和言谈都很温和,看着倒不像是能做出极端举动的那种人。

“怎么称呼?”骆辛亮出警官证问。

“噢,我叫姜培育。”小个子男人从工装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骆辛,“我是这里的店长,您以后要是想买表,可以随时找我。”

骆辛没理会递过来的名片,直来直去地问:“你用微信骚扰过孙佳雨吗?”

姜培育表情略显尴尬地收回手,然后也非常直白地回应说:“我确实给小雨发过微信,但绝不是骚扰,我是真心想追求她。”

“人家有男朋友你不知道?”骆辛说,“还追人家干吗?”

姜培育满不在乎地说:“她那个男朋友就是个渣男,小雨早受够他了,合计很长时间要和他分手的事了。”

“你怎么知道他们要分手?”骆辛说,“孙佳雨告诉你的?”

“说实话,我向小雨表白过,虽然她没答应,但我们很聊得来,她把我当作知心朋友,有什么话都愿意跟我说。”姜培育说。

“她为什么要和男朋友分手?是因为嫌她男朋友碍事,让她在直播时玩得不痛快?”骆辛说。

“才不是呢,恰恰相反,是她的那个男朋友看到别的网络主播做直播赚了大钱,想让小雨把商场的工作辞了,专职在家做主播,就是那种穿得贼少、说话贼撩人的那种。”姜培育一脸鄙夷地说,“唉,你说有没有这样的男的,为了钱连自己女朋友都能豁出去?小雨当然不肯答应,他就不给小雨好脸色看,三天两头找不自在,为这事两人经常吵架,吵得最凶的时候,他还动手打过小雨,这不分手还留着他?”

“那孙佳雨到底和她男朋友提没提过分手?”骆辛问。

“据我了解,应该是还没正式提过。”姜培育解释说,“她男朋友和她是老乡,在老家的时候脾气就特火暴,手特狠,隔三岔五地打架,小雨担心把他惹急眼了,把她杀了都有可能,所以一直在想辙,在想怎么能全身而退地把这段恋情结束了。”

“她有具体计划了吗?”骆辛问。

“没有吧,反正没听她说过。”姜培育模棱两可地说。

“7月26日晚上10点左右你在哪儿、在干什么?”骆辛问。

“就是小雨被劫走的那晚?”姜培育一脸坦然地说,“我当时在家啊,哪儿也没去,我爸、我妈、我妹都能给我做证。”

“据你所知,商场里除了你,还有没有别的男的,特别喜欢孙佳雨,经常给她发微信骚扰她的?”骆辛问。

“这我就不清楚了。”姜培育摇摇头说,紧接着又解释说,“哎呀,我都说了,我没有骚扰小雨,我对她真的就是一种正常的追求,你要是还不信,我可以给你看我们的聊天记录,我和小雨之间所有的聊天记录我都留着。”姜培育说着话,拿出手机,打开微信软件,调出聊天记录,将手机交给骆辛。

骆辛也没客气,接过手机,便仔细翻看起来,一边看着,嘴上又问道:“对了,大概在3月份的时候,曾经有个粉丝在金店里跟孙佳雨起过冲突,这事你知道吧?”

“知道。”姜培育说。

骆辛手上的动作没停,低着头继续问:“后续呢,那个粉丝有没有再对孙佳雨做过什么过激的举动?”

“这个事的后续我还真听小雨提起过,说那男的冷静下来后很快在网上跟小雨道歉了,还求小雨别拉黑他,反正做舔狗都那德行,没啥节操可言,给个甜枣能糊弄好一阵子。”姜培育用戏谑的口吻说。

姜培育一通吐槽,惹得骆辛忍不住抬头打量起他,双眼飞快地眨巴几下,一脸耿直地说:“你不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