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幸免

第十八章 案情曲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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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文惠案”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除有人民警察回避制度外,骆辛能否客观公正地对待案件也让人怀疑,他必然要被彻底排除在案件调查之外,对此他心知肚明,便干脆采取主动回避的姿态。连环失踪案以及肖倩案,目前都处于拉锯阶段,具体的排查走访工作不需要他的参与,所以这段时间他大多时候把自己关在档案室里,反复执着地翻阅着父亲骆浩东生前经手过的案件卷宗。这其实也代表着他对母亲被害一案的态度,虽然父亲留给他的记忆并不美好,虽然种种线索都指向父亲,但他还是不愿意轻信母亲是被父亲所杀,他期望自己能够从卷宗中找出其他的可能性,这样起码不会让父亲成为案件调查以来唯一的嫌疑人。

而随着曲春生失踪事件被郑翔挖掘出来,骆辛的蛰伏状态便告一段落。他对于郑翔在这个事件上的判断是极为认可的,由此连环失踪案的关联案件便增加至四起,同时认定被害人的设定范围,不再拘泥于性别问题,也就是男性和女性都有可能成为被害人。骆辛判断:前三个被害人之所以都是女性,除了巧合因素,也有可能是犯罪人对于控制男性目标没有足够的把握,那么经历了第四次作案,他成功捕获曲春生之后,他的自信心有可能达到爆棚状态,便有可能加快作案的步伐和频率。

张晶晶失踪案发生在去年10月26日,被暂时推定为连环失踪案的首起案件;第二个失踪的是李玥涵,案发于本年2月16日;第三个失踪的是田丽颖,案发于本年4月10日;第四个失踪的是曲春生,案发于本年6月15日。从这条案发时间线上看,犯罪人除首起作案之后的冷却期稍长之外,其余三起作案的间隔时间,在两个月左右,加上自信心爆棚的因素,骆辛推测犯罪人第五次作案的临界点即将到来。由此,他建议升级夜晚执勤力度,联合派出所、交警等部门,在划定范围内的特定路口设卡拦截,对来往车辆进行检查,并且,似乎觉得离揭开犯罪人的面纱越来越近了,他决定和叶小秋也要参与进来。

在方龄看来,“郑文惠案”的真相逐渐明朗,而寻找关键证据的突破口,应该就在郑文惠在医院护理骆辛期间结识的好朋友韩方园身上。

先前在中心医院的问话中,韩方园表示自己和老公住在香橙酒店公寓房B座501室,方龄和张川就按照这个地址上门走访,结果很顺利地见到了韩方园。正好她老公不在身边,方龄决定这次尽量把要聊的话题聊透彻了。

“距上次咱们见面,也有一段时间了,想好了该跟我们说什么了吗?”方龄故意用玩味的眼神,打量着韩方园问。

韩方园似乎没听出方龄话里有话,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说:“我没听明白您这话的意思,该说的我都告诉你们了呀!”

方龄微微笑了下,笑容中带有些许不屑,说话语气倒还是很温和:“我知道您想尽力维护好闺密的声誉,但我认为与这个相比,我们更应该还她一个公道,让伤害她的凶手得到法律的惩罚。”

方龄的话,让韩方园陷入短暂的沉默,片刻之后,她突然扬着声音说:“噢,对了,我想起来个事,应该跟你们说说。网上说,郑文惠的死可能与他老公有关,这个说法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那个电警棍我看到过……”

“在哪里看到过?”没等韩方园说完,张川就急着插话道。

“在文惠的包里。”韩方园解释说,“那会儿文惠在医院里陪护骆辛,后来她妈也住院了,也得她照顾,她只能一天24小时基本待在医院里,所以图省事,她平时都背着一个大双肩包,里面装些洗漱用品和简单的换洗衣服什么的,那支电警棍就是我在她整理双肩包时看到的,她当时说是她老公非要让她带着的,防身用。”

“你确定是这支吗?”张川拿出手机,调出翻拍的存证照片。

“大体是这样的,我也没完全看清楚,但是敢肯定是她老公给她的。”韩方园说。

韩方园的说法,让方龄稍微有些失落,案情似乎又复杂起来。照韩方园的说法,就不仅仅只是骆浩东能接触到那支电警棍了,但是除了他还能有谁会出现在郑文惠的家中呢?方龄深吸了一口气,斟酌着话语问道:“你觉得郑文惠会把别的男人带回家吗?”

类似的暗示郑文惠可能与别的男人有私情的问题,先前方龄跟韩方园提到过,当时她态度坚决地否认了,但这一次她明显犹豫了一下,方龄看在眼里,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她,便刻意放低姿态劝说道:“您如果真的知道些什么,就一定要跟我们说,不必有什么顾虑,如果担心因此会危及您的人身安全,我们可以派人保护您。还有您这次回来,是想要在金海做餐厅生意的,如果有需要我们帮忙的地方,也尽管开口提。”

韩方园不自觉地点点头,默默思索一阵,然后表情不自然地说道:“先前我跟你们说过,文惠失踪后,只有小好刑警找我问过几次话,但其实在他之后,还有别的男人找我打听过文惠的事情,而且,而且是用很吓人的方式。”

方龄和张川不约而同皱起眉头,由张川发问道:“哪个男人?他怎么你了?”

韩方园咽了下口水,看似心有余悸地说:“当时医院旁边的巷子里有家馄饨店,卖的馄饨都是现包的,味道特别好,我和文惠经常结伴去吃。我家孩子也特别爱吃,他不喜欢吃医院里的饭,所以差不多每天晚上我都会去给他买份馄饨。文惠失踪没几天,有天傍晚,我照例去给孩子买馄饨,结果快要走到馄饨店时,突然有个男人从背后勒住我的脖子,捂住我的嘴,把我拖进馄饨店旁边的一间公厕里。随即,他问了一连串问题,跟我打探文惠失踪的事。问我到底知不知道文惠去哪儿了,文惠失踪前有没有跟我交代什么话,有没有什么反常的表现,有没有什么别人不知道,但可以容身的地方,我确实也不了解具体情况,只能实话实说,答复他说不清楚。然后,他威胁我说,以后关于文惠的事情不准跟任何人乱讲,警察也不行。他说他知道我儿子住在医院,说我要是敢乱说话,他就杀了我和儿子。”

“看到那男人的相貌了吗?”方龄问,“或者你能想到他会是谁吗?”

韩方园摇了两下头:“我当时太害怕了,没敢看,而且他憋着嗓子说话,也听不出真实的声音,只是在他逃走的时候,我稍微瞥了眼背影,一身黑衣,身材瘦瘦高高的,感觉有点……有点像……”韩方园迟疑一下,脸上表情看上去有些懊悔,似乎是觉得自己本不该说的话,却一不小心说漏了嘴。

“像谁?”方龄追问道。

韩方园尴尬地笑笑,自知无法回避,吞吞吐吐地说:“我……我不知道是不是他,就是觉得身材像,我感觉……感觉那个男人有点像小好刑警。”

“你说的是周队?”张川一脸惊讶,“他当时不是找你问过话了吗?干吗还要采取那种极端方式?”

“我……我是这样想的,他那次其实不是在打探消息,更像是在威胁我,威胁我不准把发生在文惠身上的事胡乱说出去。”韩方园继续磕磕绊绊地说。

“那你跟我们说的这些话,算乱说的吗?”方龄紧接着说。

“这……这……”韩方园猛然怔住,眼睛里闪过一丝惶恐,然后一副诚恳的模样,“反正,我真的把我知道的全说了,你们再怎么逼我,我也说不出别的什么了。”

听韩方园把话说到这地步,方龄也不好过于咄咄逼人,从包里拿出手机,调出“樱花扣”存证照片,让韩方园辨认:“这枚扣子你见过吗?”

韩方园仔细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几眼,紧接着皱起眉头思索一阵,片刻之后模棱两可地说:“这应该是衣服上的装饰扣,你还别说,我有点印象,好像在哪里见过,可又说不出在哪儿,有可能是我在文惠穿的衣服上见过。”

“你确定吗?”张川问。

“你这么说,我只能说咬不准,毕竟过去十多年了。”韩方园说。

方龄亮出的照片上的“樱花扣”,即是从郑文惠尸骨下面找到的那枚扣子。扣子周边被银色金属包裹,扣面有樱花图案,由合金和ABS塑料制成,采用的是针帽式免缝设计。扣子整体由带有装饰图案的插针和底座两部分组成,而警方发现的只是插针部分,底座并不在抛尸的旅行箱中。同样,在不久前随凶器一起找到的那包郑文惠曾经穿过的衣服当中,也没有发现底座部分,而且那些衣服感觉上与樱花扣也不怎么搭配,所以在这次来之前,方龄和张川都倾向于认为,扣子应该不是郑文惠衣服上的。如果不是郑文惠的,那就有可能是凶手的。但现在听韩方园这么说,感觉上应该还是跟郑文惠有关,对于樱花扣的调查也就失去了意义。

若有所思了一阵,方龄和张川起身告辞,韩方园也起身相送。走到房门口,韩方园突然叫住方龄,犹犹豫豫地说:“有个事,我想来想去,还是应该和你们说一声。”

方龄停住步子,转身道:“您说。”

“先前在中心医院那次,咱们聊完之后,你们走了没多久,小好刑警就找上门来了。”韩方园说。

“什么,那天他也去医院见你了?”方龄一脸诧异地问。

“也问了我一堆问题,跟你们问的差不多。”韩方园撇撇嘴,面带鄙夷地说,“说实话,小好刑警对待文惠的态度,总让我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尤其,对待文惠的失踪,感觉比文惠的老公还要上心。你们是没看见,那段时间,他成天红着眼睛,在医院里上蹿下跳,找过很多人问话,四处打探文惠的消息。”

“行,我知道了。”方龄深吸一口气,压着肚子里的火,顿了顿,又对韩方园说,“您最好这段时间不要离开本市,如果有紧急事情非要走的话,跟我们知会一声。”

“我和老公已经看好了一个店面,短期内应该不会离开。”韩方园说。

刑侦支队,副支队长办公室。

周怡的妹妹周芸终于回来了,而且飞机一落地便从机场直接赶来刑侦支队,积极主动接受问话。

一见面,就把周时好搞恍惚了。他从卷宗资料里看过周怡的照片,而站在他眼前的周芸,和周怡长得不能说是像,简直是一模一样。见周时好一脸蒙,周芸笑着解释说自己和姐姐其实是双胞胎姐妹。周时好这才恍然大悟。

简单寒暄后,周时好开始发问:“编造你姐姐‘**视频’的那个女孩被杀了,时间是上个月2号,一个周二的晚上,您能想起来当晚都去过什么地方、做过什么吗?”

“其实这个消息我早在网上看见了,所以我记得很清楚,那晚我待在酒店里没出过门。”周芸面色坦然地说,“我这次是单独回来的,没有带助理,所以恐怕没人能给我证实。”

“哪个酒店?”周时好问。

“九城假日。”周芸说了个四星级酒店的名字,“我回金海,基本住在这家酒店。”

“我们查了入境记录,早在6月中旬您已经回金海了,那么在逗留的这段时间里,您有没有私下接触过肖倩和李成,也就是编造视频的那两个当事人?”周时好说。

“没有。”周芸干脆地说,“不过,毕竟想要打官司,还是准备充分点比较好,所以早在国外的时候,我就私下拜托过一个在金海的朋友,让他帮忙了解一些那两个当事人的情况。”

周时好脑袋里瞬间冒出一个名字,脱口而出道:“您那个朋友是徐江?”

“对,你们找他问话的事,他跟我说了。”周芸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实我今天来,主要目的是想帮他求情,他那天确实跟你们撒谎了,但他是为了维护我,他怕说出实情给我惹麻烦,耽误我帮姐姐打官司。”

“你们怎么认识的?应该不是一般关系吧?”周时好问,“他竟然可以为了你给出假口供,这可是要担法律责任的。”

“噢,我们以前谈过一段时间的恋爱,后来我出国了,就和他分手了,但一直保持着不错的关系。”周芸言辞恳切地说,“总之,真是非常非常抱歉,本来说好了他今天跟我一块过来给你们赔罪,但不巧他临时出差去外地了,我在此真诚地恳求您,在这个事情上就不要追究他的过错了。”

周时好苦笑一下,点点头:“好,我知道了,但我们确实在他身上浪费了一些警力,所以还是要请他出差回来之后,到我们这儿写个说明,这个事就算是过去了。”

“那真是太感谢您了。”周芸笑着说,随即又恢复正色道,“我今天来,除了徐江的事,还想给你们提供点线索,不知道能不能对你们有点帮助,当然这也是徐江跟一个朋友打探来的消息。徐江那个朋友,先前也在创富大厦保安部干过,据他说:编造视频的那对男女,关系其实很不一般,那女的能够进创富大厦做前台,完全是那男的托关系帮忙办的,并且,那男的在创富大厦里还有个相好,是在大厦里租写字间的一家公司的会计,我觉得搞不好是这俩女的为那男的争风吃醋,然后才惹出了案子。”

“噢,这消息我们还真没掌握。”周时好客气地说,“那女的具体在大厦里哪家公司工作,您知道吗?”

“公司的名字叫‘讯客’。”周芸说着话,起身告辞,“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您工作忙,我就不多打扰了。”

“行,您有事随时联系我们。”周时好从办公桌里绕出来,脸上使劲挤出些笑容跟周芸握了握手,把周芸送出门口。

这周芸的背影刚一消失,周时好脸上的笑容也跟着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懊恼。他已经意识到,自己犯了两个错误:第一个,有关李成的,因为他没有作案时间,所以很快被排除作案嫌疑,从而疏忽了对他背景信息的更深入的调查;第二个,关于周芸的,没有在第一时间查阅她落脚酒店的监控录像,也是个大疏忽。案发至今已过去一个月零两天,酒店的监控录像很可能已经被覆盖,也就意味着无从查证周芸在案发当晚的行踪。问题关键是,这周芸拖到现在这个时间点才回来,会不会是故意的?她这么积极地提供线索,有没有可能是为了转移办案视线?

周时好正暗自郁闷,突然听见办公室的门猛地被人一把推开,瞬间,看到方龄阴沉着脸,气势汹汹地走进来。

方龄走到办公桌前,也不说话,就抱着膀子,双眉紧蹙,冷冷地瞪着周时好。周时好显然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气势搞蒙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何反应,只能勉强赔着笑。互相对视了十几秒,周时好实在有些憋不住,正想开口找个话头缓和一下气氛,就见方龄使劲白了他一眼,扭身走开了。

这可把周时好憋屈坏了,脸上红一阵,青一阵,浑身上下冒着火,却不知该向何处撒。郁郁寡欢地呆坐片刻,他逐渐地收起脸上的怨气,表情转而变得凝重起来,因为他有点想明白了,方龄刚刚为什么会在他眼前来这么一出。

说回方龄和张川。两人结束对韩方园的再次问话之后,回程的路上方龄始终冷着脸一言不发。张川当然明白她为什么心情不好,便也跟着沉默不语,专心致志地开车。

周时好为什么会紧跟着自己的脚步找到韩方园?其中的奥妙方龄自然心知肚明,但眼下还不是撕破脸皮的时候,“郑文惠案”调查到现在这个地步,恐怕除了张川,她也没什么人可依靠了。

对待周时好的态度也一样。虽然方龄现在因周时好私下干涉“郑文惠案”的调查而感到异常愤怒,虽然她已经很确定周时好一定隐藏了某个重要线索,但她深知,如果没有十足的证据,周时好一定不会向她吐露心扉的。他若是想告诉方龄,早就告诉了。何况,当年那个威胁韩方园的男人,到底是不是他还不一定。即便真的是他,从他问的那些问题上来看,他对案件的真相也不甚了解,当然也就不可能是凶手。所以,思来想去,方龄决定暂时还是不去揭开他的底牌,只适当给他点脸色看看,敲打敲打他就足够了,也就有了上面的那番沉默对视。

另外,对于韩方园的话,方龄觉得有一定可信度,但也不能完全信。她看得出,面对问话,韩方园全程神经紧绷,直到她和张川起身告辞时,她才表现出松了口气的感觉。而且,虽然她一再强调,已经把知道的事情全部说出来了,但其实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中总是闪闪烁烁、犹犹豫豫的,这让方龄觉得她或许与周时好一样,也隐瞒了某个重要的事实真相。

“派个人,盯着点韩方园,观察她在咱们问话之后,有没有什么异常举动。”车子开进支队大院,方龄终于开口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