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周遭一片死寂。
蓦地,传出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声音哑哑的,有些惆怅:“完了,感觉今天晚上又要失眠了。”
沉寂半分钟,又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响起,细声细气地说:“大健哥尸体是不是已经被送走了?”
“肯定的,应该老惨了,那天晚上我听到电锯声了。”说话的是一个男孩子的声音,语气无奈而又伤感。
“这个‘死变态’,还真能下得去手!”又一个女孩子打了个哈欠说,从她说话的声音听得出,明显要比前两个女孩成熟一些,“不过,大健哥的死确实出乎他的意料,谁能想到那玩意儿从哪儿爬出来的,太吓人了。”
“感觉对他打击挺大的,今天晚上送晚饭的时候,看得出他情绪特别低落。”男孩子接话说,“很明显,偏离了他的本意,出了大健哥这场意外,他在咱们身上做这些事情就没有那么高尚了。”
“哎呀妈呀,你竟然能用‘高尚’这个词,你跟那死变态一样有精神病啊?”声音成熟的女孩说。
“呵呵,我是站在他的角度说的。”男孩笑着说。
“其实他精神病归精神病,感觉也不是什么特别坏的人。”声音哑哑的女孩说,“虽然把咱们弄到这里来有些可怕,但对咱们还算不错,吃的、用的、穿的,也没亏待咱们。”
“是啊,到点起床,到点睡觉,到点吃饭,到点运动,感觉好多年生活都没这么规律了。关键,在这里一关,他还真把我约妹子的瘾头弄没了。”男孩又笑笑说,“呵呵,我一直觉得自己有性上瘾症,还寻思是不是要找医院看看,没想到让这精神病给治好了。”
“你可拉倒吧,别给自己找借口了,还什么性上瘾症,咱这儿可是有未成年,别乱说话。”声音成熟的女孩嗔怪道,顿了下,又特意强调说,“你们可千万别被那死变态蒙蔽了,他打着什么拯救者、救赎者的幌子,其实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满足他变态的私欲而已。”
“知道,放心吧,我都长大了,知道他是坏人。我以后也不玩命追什么偶像明星了,自己专心学习,实现理想,比把梦想寄托在别人身上有意思多了。”声音细细的女孩接话说,“还别说,真挺滑稽的,在这里每天看看书,也不想别的,感觉还挺充实,恐怕这几个月看的书,比我出生到现在看的所有书都多,就像那精神病说的,好像确实从心理上开始脱毒了,呵呵。”
“其实,我觉得准确地说,咱们这是属于生理和心理双脱毒。”声音哑哑的女孩说,“在外面的时候,手机片刻不能离身,一会儿不摆弄两下,就总觉得缺点什么,哪儿哪儿都觉得不得劲,好像能错过什么天大的事似的,其实屁事没有;还有那网游,得空要不玩两把,就跟犯烟瘾一样,浑身都不自在。”
“网络上那些玩意儿,确实都深入骨髓了,其实没有那些玩意儿,咱也能活得挺好,或者说有些东西没必要发展那么快,天天把人的心气都搞得毛毛躁躁的。”男孩子接话说,“就好像十多年前,网速还没那么快,哪儿像现在,几分钟快进看完一部片子,跟喝白开水一样,啥滋味也没有。当然,我不是说网速不应该发展那么快,就是拿它打个比喻。”
“咱好像很长时间没这么聊过天了吧?反正也睡不着,咱就多聊聊呗?”声音细细的女孩说,“晶姐,你应该是咱们这些人中最早被选中的,说说你是怎么被弄来的呗?”
“我啊,说实话,真是稀里糊涂的,我当时喝断片了。”声音哑哑的女孩说,“我就记得那会儿,我在电话里冲我前男友瞎嚷嚷,要死要活的,然后迷迷糊糊扒着桥边的栏杆就想往下跳,再后来我就被那精神病绑了。”声音哑哑的女孩顿了顿,“呵呵”笑了两声,打趣说,“说来,我挺对不起你们的,我估计他是在我身上找到了灵感,才弄了这么个地方,把你们都绑来了。”
“对了,你知道他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吗?”男孩子问,“这也太神奇了,跟演电影似的,怎么就找到这么个合适的地方。”
“哈哈,真叫你说对了,我听他提起过,他还真是打着拍电影的幌子,找人把这里装修成这副模样。”声音哑哑的女孩笑着说。
“别打岔,该我说了,我是第二个来的。”声音细细的女孩轻咳两声,清清嗓子说,“我是因为追星,你们都知道的。出事那天,我跟我妈闹翻了,我趁着她没在家,偷偷跑去文汇大道看我喜欢的那个明星的表演,后来又一路追到明星住的酒店,想找人家要签名。再后来,觉得实在太晚了,想打车回家,然后打到了那精神病开的车。我那天手机被我妈没收了,兜里的现金没多少,等我坐上车,才想起来钱不够,我就跟他说了离家出走的经过,问他能不能先把我送回家,我到家后再让我妈把钱送过来。他当时说没问题,然后递给我一瓶矿泉水,我喝了便睡着了,醒来就在这里了。”
“我也是喝了他给的一瓶矿泉水,然后就睡着了。”声音成熟的女孩接话说,“我那天从KTV下班出来有点喝多了,晃晃悠悠上了那死变态的出租车,我这人酒品不行,一喝多就爱瞎咧咧。也是心里憋屈,借着酒劲跟他哭诉了一番,结果他听完,很淡定地递给我一瓶矿泉水……”
“你们不错了,算是被温柔地驯服了,我可是挨了一电棒。”男孩子接话说,“我那天被捉奸,非常狼狈地蹿上了他开的出租车,他看我当时那倒霉样,就跟我聊了会儿天,然后我给他普及了下我在约会软件上的光荣史。跟你们一样,他随后也给了我一瓶水,我当时不识相,拒绝了,他就给了我一电棒。呵呵,我听说,大健哥也是挨了一电棒进来的……”
几个人聊得正酣,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些响动,好像是院门被打开了,有车子开进了大院里。
次日一大早,赵健的父亲被通知到队里认尸。认过尸后,他主动提及工人街小区41号楼,也就是犯罪人抛尸的那栋楼,说他们一家人曾在那里住过很多年,直到两年前把房子卖了,买了新房才搬走。周时好听完,顿时心里一个激灵,但又有点如鲠在喉,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可又说不出具体是什么,便赶忙打电话把骆辛和叶小秋召到队里共同研究。
选择在赵健家老房子的楼里抛尸,绝对不会是巧合,那对犯罪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呢?问题是犯罪人跟赵健到底熟不熟悉?说不熟悉吧,他知道赵健家的老房子;说熟悉吧,他又不清楚赵健已经有了新家,不知道老房子早已卖了。
周时好和叶小秋你一句我一句地讨论着,骆辛则一言不发闷头翻阅着手上的卷宗。很多时候,他就喜欢一遍遍翻看案件卷宗,从字里行间中、从某个微不足道的细节中,试着找到灵感,从而捕捉到有价值的线索。
片刻之后,骆辛抬起头,语气淡淡地问:“驾驶证呢?”
“什么?哦,你说的是赵健的驾驶证?”周时好愣了下,随意地说,“技术队那边检查完了,没发现什么痕迹线索,我还给他爸了,你要它干吗?”
“给他爸打电话,问问驾驶证什么时候考下来的。”骆辛催促说。
周时好一脸纳闷,但还是从记事本里找到电话号码,给赵健父亲拨了过去,然后把骆辛的问题复述了一遍,须臾挂掉电话说:“说是大学期间学的车,驾驶证拿下来有三四年了。”
“这就对上了。”骆辛轻点下头,“驾驶证上都印有家庭住址,而赵健拿到证时他家还没有搬家,意味着驾驶证上登记的是他家老房子的地址。”
“也就是说,犯罪人看到了驾驶证上的地址,误以为赵健家就住在那儿,然后把尸体抛了过去,对吧?”叶小秋接话说,“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是要吓一吓赵健的家人吗?他们之间会有什么交集吗?”
“都不是,我觉得是源于愧疚心理。”骆辛回应说,“犯罪人可能觉得把赵健的尸体还回他家里,他心里能舒服一些,所以我就在想,赵健的死会不会是一场意外?起码,目前从尸检方面来说,他有些死得不明不白。”
“还真是,那个理化检验出结果了,已经排除药物中毒的可能。”周时好说,“病理检验程序比较复杂,结果还得等一等。”
“愧疚?怎么可能?”叶小秋质疑说,“他心里愧疚,还能把人切成那么多块?”
“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说的。”骆辛回应道,“犯罪人往尸体胸口上补刀,尤其是碎尸举动,在我看来,除了便于抛尸,真正目的是掩盖赵健是死于意外的事实。”
“为什么?”叶小秋大为不解,“主动往身上揽重罪?图什么?”
“你忘了咱们在前面的调查中多次提及过,犯罪人有刻意保持低调之嫌,甚至多次使用过误导办案方向的手段,目的就是不让咱们将几个案件并在一起调查。”骆辛解释说,“就好比犯罪人在下一盘很大的棋,在行棋过程中他不希望被别人窥探到他真实的用意,以免影响他把这盘棋顺利下完。也就是说,他担心咱们透过意外死亡事件,窥探出他作为一个‘救赎者’的本质,所以才千方百计把一场意外事件伪装成凶残的杀人碎尸案件,但同时他也对赵健的死满怀‘内疚’,于是生出把尸体送还给他家人的想法。当然,所谓的救赎者和他的内疚之心都是打引号的,他只是在捍卫他通过大脑认知反馈得来的畸形的犯罪逻辑,他必须把自己伪装成一个高尚的人,强迫自己相信他的所作所为都是合理的,且是能够带来荣耀的,从而获得足够的动力,将犯罪继续进行下去。”
骆辛说来说去,给出这样一个有些弯弯绕绕的逻辑,实质上也是在捍卫他先前对整个连环失踪案的判断。到底客观不客观,周时好一时之间也难以决断。但是,郑翔在工人街小区里走访时,从“抛尸楼”附近一个十字路**通信号灯上的监控录像中,捕捉到了疑似抛尸车辆的踪影。是一辆顶灯带有“通海”字样的出租车,车牌号码同样是胡乱拼凑的,由此基本断定:抛尸车辆即是在跨海大桥载走赵健的那辆出租车,也意味着抛尸者就是“10·26”专案的犯罪嫌疑人。这样说来,周时好心里略微感觉到一些安慰,不管骆辛刚刚给出的“意外死亡事件”的逻辑成不成立,总体来说他对整个案件的判断还是成立的,顶多只是稍微出了点偏差而已。
然而,眼下比较被动的是,骆辛给出的关于“10·26”专案的解读,专案组里的很多组员本来就不十分认可,认为太过荒诞无稽,甚至嗤之以鼻。并且,组里的人手比较有限,一边执行骆辛新制定的调查方向,同时原定的排查计划也仍在推进,这让大家每天都在疲于奔命,私下里对骆辛颇多微词,而随着赵健尸体的出现,这种不信任感更甚了。周时好虽然是专案组的实际负责人,但也不能对组员的情绪和意见置之不理,所以他今天把骆辛和叶小秋召到队里,其实还有一个事情要和两人商量,那就是要撤回目前负责排查精神病院和拘禁场所的人手。当然,也不是全部撤回,可以留下两个人,配合骆辛和叶小秋来继续完成排查工作。也就是说,他需要骆辛和叶小秋亲自做一些脏活和累活了。
“没问题。”叶小秋表示欣然接受。她能够理解周时好的谨慎,毕竟死了一个,还剩四个,如果都活着,那么出现一个误判,延误了解救时机,可真没人能负得起这个责任。
“都撤吧,我们两人足够了。”骆辛带着怨气说。他自我惯了,不会去考虑周时好的难处。
“别,还是人手多点稳妥。”周时好拿他没辙,赔着笑说,“咱尽量不耽误进度,或者你们再考虑下,适当缩小些范围,看看能不能再拿出更有针对性的调查方向。”
周时好这话说得没毛病,骆辛也只能点头同意。
赵健的碎尸案,再度归入“10·26”专案组,郑翔便有时间把精力放回到“肖倩案”上。如周时好先前预计的一样,周芸所住酒店的监控录像数据早已被覆盖,她在案发当晚的行踪轨迹便难以查证,询问酒店工作人员,也没人对一两个月之前的事情有印象。周芸是做生意的,接触面自然比较广,郑翔便想试着从她接触的人群中找找线索。但是,真行动起来,才发现不太好下手,他怎么能知道周芸天天都和什么人打交道?琢磨了好一阵子,他突然想起在华阳贸易公司工作的姜亚萍,也就是肖倩的那个高中同学,她说过周芸和她所在部门的领导关系非常亲密,而且一打探,这个领导还是个女的,便决定会一会她。
郑翔不想给姜亚萍带来不好的影响,便没找她牵线,自己直接杀到公司找到那个女领导。只是,面对问话,女领导的回复滴水不漏。女领导还查了下行程表,表示案发当晚她正在陪客户,并给出客户具体的联络方式。至于问起周芸的情况,女领导则坦陈跟周芸很熟,对周芸的为人比较认可,两人经常一起结伴外出,没见她跟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接触过,也不相信她会真的跟案子有关。到最后郑翔只能无功而返。
除了周芸以及被排除嫌疑的刘佳,在肖倩案中曾被警方纳入视线的女性嫌疑人,便只剩下一个张可。郑翔去其家中求证案发当晚行踪,与其共同生活的母亲很实在地表示记不清了,同时给出了个和张可先前差不多的说法,说她下班后基本上待在家里,近一两个月没有印象她晚上外出过。
三名女性嫌疑人,总体来说,背景和活动轨迹都不算复杂,能打探消息的渠道郑翔也基本落实了,确实也找不出有价值的线索来,郑翔心里不免生出些疑问,开始觉得将嫌疑人范围仅局限在女性身上有些过于武断,现阶段不应该完全排除男性作案的可能。
说到男性,郑翔就想起李成来。虽然他有确凿的不在案发现场的证据,但郑翔对他的印象非常差,觉得这个人很不老实,说话总是遮遮掩掩的,也不知道心虚个什么劲儿。反正,眼下案件侦破进入瓶颈期,也没有什么太好的调查方向,郑翔便琢磨着把与李成相关的信息重新捋一遍,从他自身以及周边人群中再试着找找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