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是去见他最后一面的。
这个世上除了君祁,她大概已经没有任何牵挂了。她只带了母亲留下的那把梳子,就这么被绑着坐上了花轿。
她是抱着必死的心,穿上了嫁衣。她绝对不会让殷老爷毁了清白,也绝对不要就这么浑浑噩噩的过完一生,她杜若既然已经所爱之人,所喜之事,那便已然在足够了,她不要像娘亲那样度过余生。
所以在殷老爷要逼着她就范的时候,她是动了杀心的,若是伤了殷老爷,她本就要以命相赔。
只是未曾想到,只抓着梳子划伤了殷老爷,那冉冉渗出的血她并不怕,面前的殷老爷忽然摇摇欲坠的倒了下去,她还未思考明白,自己便也一下晕了过去。
新婚之夜无人打扰,自然没有人看到这一场精心谋划好了的杀人案。
提前被喂了解毒药的杜若只是昏迷,然而殷老爷,却渐渐中毒身亡。
等到君祁翻窗而入的时候,殷老爷已经没了气息。
在这样混乱的场景下,他不能这么带走杜若,那就是给所有人留下证据——人是杜若杀的。
他唯独看到了杜若手边那一把染了血的梳子。
鬼使神差的,君祁将那把梳子藏在了袖中。没有物证,没有人敢随意断杜若杀人之罪。
杜若醒来时,已经到了杭府。
在这个被布置的几乎和自己的小家一模一样额院落里,她开始发现了杭晟的心思。
婶婶的吵闹,小叔叔含着情的目光,都让她觉得恶心。
她时常在想,为何那日自己没有死在殷府,为何小叔叔还要这般将她强行扣在杭府,像个行尸走肉一样的活着,当真不如死了罢。
此间她遇到了两个奇怪的人,一人书生打扮的模样,样貌虽普通,神情中却透露着智慧;身旁是一位样貌绝世的姑娘,锦绣衣裳金玉步摇,言笑间都是狡猾与艳丽。
他们让她帮着做一件事,只要她这么做了,就帮助她和君祁远走高飞。
她不是没有动心过,可是到了书房,却又迟疑了。
赶来的婶婶阻止了她,又在府里一阵大吵大闹。此时杜若忽然间想通了什么,安安静静了几日,甚至接受了婶婶故意送来的有毒的夹竹桃。
让曾经被自己救过一命还可以信任的丫鬟给君祁送去了一封信后,她的计划也达成了。
杜若,“睡着”了。
她是医者,自然知晓能让自己不知不自觉昏迷沉睡并且不为人注意的法子,自然更能有让自己脸上出现洗不掉的黑斑“诅咒”印记。也许从划向殷老爷脖颈的那一瞬间开始,她便再也不是从前的杜若了吧。
她开始埋怨这个人世的不公,埋怨这个人间的无情。
舅舅自然把她昏迷的云因怪罪到了婶婶的身上,争吵休妻,他的府上一团乱麻;她脸上的黑斑清洗不掉,民间议论纷纷,都指责他包庇凶手。
可是这关她什么事呢,她只要静静的沉睡下去,直到真的再也醒不来的那一天便是了。
可她在人世间,到底还有一个牵挂之人,君祁。
这是杜若唯一的牵挂,也是她的底线。她从未想过,君祁会偷了她的梳子,替她顶了罪;也从未想过,小叔叔间接的害死了君祁。
她不怕死,她只是希望自己所爱之人,可以好好的活在世上。可她到底忘了,君祁有多冷清,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就有多执着。
所以,她瞒着所有人,苏醒了。等到大家的警惕都开始放松,她终于换上了最喜欢的衣服,梳着最喜欢的发髻,画了淡淡的妆,走向人生的最后几步。
凉风吹过城墙,看着一脸钦慕自己的小叔叔喝下毒酒后开始毒发,杜若心里居然异常的平静,甚至觉得轻松。
她坚持着,咽下口中那股子腥甜脸上带着笑,眸子里是分辨不清的情绪。
“小叔,我杜若从来都不是拘于世俗的人,母亲早逝,父亲弃我不顾,我也从未有一日活不下去过。我原本是那样自在的活着,是你和杜家人一手将我推向了深渊。救人也好,杀人也罢,都是我之过,你又何必一次次为难我。
你莫要问我若我们不是叔侄,会不会有何不同
你也再不要问我为何倾心一个低贱戏子,君祁所为与你所为,我都看在心里。小叔,爱一个人是这样简单的事情,你有了婶婶却不能善待她,你对我明明不该有这样的心思,却执迷不悟。你到底也不过是个懦夫,为何还要继续为自己寻找借口。”
杜若鸢尾兰的裙摆花儿一般铺开,洁白的绣鞋上染上了滴滴雨水,好看的手上撑着那把素色的油纸伞,眼里满是清舒笑意,说出的话却让人如坠冰窟。
杭晟眼底满是惊恐,分不清是对自己将死的恐惧,还是对杜若接下来的举动的恐惧,挣扎着伸出手。
杜若并不理他,只独自做着自己要完成的事。
说着,她又撑着伞,一步一步缓缓迈上台阶,微微细雨落在伞上,圈出层淡淡薄雾。
“我也不过是一介卑微医女,能得心上人倾慕,已然足够。”
君祁,若有来世,若有来世……
罢了,且说今生,承你生死之情,我愿伴你万劫不复。
她像一直断了线的纸鸢,倒在了和君祁初遇的石阶底下,阖上了眸子。似乎又看到君祁冷清的身影,在细雨中像她走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