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的金陵夜市很快便传来渐渐歌声,画舫上歌女舞姬们优美的身姿旋转在波光盈盈的湖面,悠悠****着晃进了人的心里。
这里的夜晚,比京都的夜晚更要热闹,也更加喧嚣,更加弥漫着各种各样人心的欲望。
正因为有这样的对比,“为君顾盼”这样低调的地方却吸引了更多的看客,为了看一看那位君的风采。
温瞳一左一右分别坐了顾靳澂和司徒玖,这两个人进了屋子后似乎就没有了方才那明其妙的对峙,恢复了常态。
顾靳澂依旧是那样一张清清冷冷似笑非笑的脸,眼角的迷离在灯光下被晕染上了点点醉意。
另一边的司徒玖也依旧是往常一般的打折招牌笑容的九公子,温瞳望他一眼,他也笑眯眯的看看温瞳。
三人都坐在了提前预定好的包间里,在最佳的位置等着这里的戏子们粉墨登场。
听说今天的台柱子要登场,早早的就来了许多小姐夫人们围着坐起来。
先上场的是这里的有名花旦,和一位长相俊俏透着书生气的小生唱了一出梁祝。
这花旦有些功底,将祝英台演绎的惟妙惟肖,那种想要心上人知道自己心意又不能暴露身份的娇羞气愤十分传神。
待听到那句“我家有个小九妹,聪明伶俐人钦佩,描龙绣凤称能手,琴棋书画件件会。我此番杭城求名师,九妹一心想同来。我以为男儿故需经书读,女孩儿读书也应该。只怪我爹爹太固执,终于留下小九妹”里的“九妹”时,温瞳总忍不住转过脸去嘲笑司徒玖,比着口型叫他“九妹妹。”
司徒玖被她气的没脾气,叹息着笑笑,叫她好好听曲儿。
温瞳吐吐舌头,这梁祝毕竟是出悲剧,只剩下这些还能让她开心的听听啊,阿九肯定是害羞,被叫九姑娘恼羞成怒了。
这出戏一折二折三折,就到了祝英台要嫁人的桥段。
这时那花旦的腔调一转,悲伤哀戚听得人心里也仿佛被揪住一般。
“你千里迢迢来会英台
我心里又是欢喜又是悲哀
别后的日子我泪水流成河
因为我呀已被许配马家
这婚事已定难更改。”
“同窗共读三长载
你和我促膝并肩两情深似海
你我在人间不能成婚配
身化彩蝶花丛翩翩双飞
天长地久不分开。”
梁山伯在大雨中苦苦不得见祝英台最后一面,郁郁而终葬在了她出嫁的路途中,英台悲痛欲绝跳下墓中,不求与梁山伯同生,但愿共死。
最后那尾音绕梁久久不绝,台下已有小姐夫们忍不住拿了帕子擦起了眼泪。
顾靳澂长眸望着台上离场前最后哭泣倒下的花旦,下意识的转过脸,恰与温瞳的视线相撞。
温瞳正望着他的侧脸发呆,不曾想他忽然间转过视线,心下慌张不知作何举动之时看那长眸里细碎的星光渐渐凝聚成一个原点,倒映出瞪着眼睛的自己。
回想今天顾大人的反常,温姑娘心里忽然就揪了那么下,不知为何就脱口而出:“大人,我不会变成蝴蝶飞走的。”
没想到这个臭丫头忽然间冒出来这么一句话,顾靳澂平静的瞳孔终是泛起了涟漪,伸手将她拽过来些。
温瞳只觉耳边有微热的气息拂过,便听见顾靳澂声音低低地开口:
“乐则同乐,忧则同忧;生同衾,死同穴。”
心里忽然的一颤,还来不及纠正顾大人这话说的是夫妻的温姑娘,思绪就被一阵震耳欲聋的尖叫盖过了去。
台上缓缓走上来一位穿着常服,羽冠束长发的男子,并未如别的戏子那般浓重的铺陈太多妆容,但那冷情到让人心底比冰凉的目光,却一下子就能让人记住。
这就是“为君顾盼”的台柱子——君祁。
绝色录赞曰:绝决清伶生无情。
知道君祁这个名字的人不多,不过若说到玉面小生,那便是天下无人不知了。君祁其人出生已不可考,自幼被江南有名的戏班子抱养,从此成为了最有名的戏子之一。此人容貌绝色,有如白玉精致,眉眼出众。且声音深情清澈,动听不已。此人性格颇冷淡,台上深情满满,台下却是满眼的冰碴子。皆因戏子的出身比起前面几位少了些传奇色彩,因此排行较低。
要温瞳来说,君祁这个人比起绝色榜中的其他人,那就是典型的禁欲系冰山美男。不苟言笑,据说下了台可能一天都不会说一句话。
在台上也是除非必要,否则也不会多出一个有感情的目光神色来。但就是这样的禁欲冷冰,配上白玉般精致的容貌,清瘦高挑的身材,却更让小姐姑娘们为之疯狂。
温瞳听着报幕的人说,君祁的成名曲便是《玉蜻蜓》,近日唱的也是这一曲。
君祁似乎看不到听不见台下姑娘们的狂热,抖了抖袖子径自开口唱到:“姑苏美景在山塘,桃花坞里桃花放。游人只识桃花艳,露沾花容花含泪,有谁惜春光。”
他的声音当真是世上仅有的独一无二,与那双冰冷双眼一般的清冷声线,唱出这些词的时候,又显得那么动人,多听上两句便能够听到埋藏在冰冷里的满满深情。充满磁性直直的传达到人的心底,撩拨着那些脆弱的神经。
台上的其他人在他的面前似乎都成为了陪衬,与他对戏的花旦也是这里的台柱子,每每看着君祁只有在台上才会有的片刻深情目光,却觉得那双眼只是穿透了她看到了另外一个人,自己仿佛只是一个出声的陌生人,而不是这个台上,与他交流的搭档。
好像这台上只有他一个人,这些所有的词,这所有的要被层层剥开的神情,都只是为了给另一个人。
“笑你我僧俗有缘三生幸,笑你我和诗酬韵在桃林。笑你我二八妙龄巧同岁,笑你我知音不识知音人。他笑你种桃栽李惜春光,难奈黄卷与青灯。他笑我富贵荣华不在意,冷淡仕途薄功名。他笑你行医济世救众生,难救自己脱火坑。他笑我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笑你口念弥陀假惺惺。笑我佯作轻狂态,笑你矫情冷似冰。笑我枉自痴情多……”
温瞳第一次听他开口,却好像已经明白了他能成为金陵第一名角儿的原因。
他不是在完成一个戏子唱戏曲的任务,他的眼神明明是冰冷的,却分明又有满满的哀愁与眷念,他的声音明明也是冷冰冰的,那婉转悠扬的腔调却能直击心中那根最脆弱的线。
君祁的台上,分明只有他一个人,他不是在演戏,而像是这戏中人,他不是沈君卿,却又是沈君卿,仿佛诉说的是自己故事。
最后那句
“玉蜻蜓玉蜻蜓,
玲珑透剔传爱心,
我与你两心相印中如愿,
此生已续不了情……”
早已是让在场的许多姑娘泪流满面。
他的表情并不哀伤,并没有在演这样的悲伤,只好像在告诉在场的所有人这样一个事实,我与最爱之人,此生已续不了情。
底下隐隐传来了姑娘家啜泣的声音,温瞳听着也觉得心里异常的难受,人不熟伸出手揪住胸前的衣襟,阻止自己也有些湿润的眼眶。
整个戏台子一片安静,忽然间锣鼓一声呛——
君祁的表情忽然间就决绝起来,唱道:
“罢!哪怕是千人骂万人恨,
刀加颈火攻心。
打下地狱十八层,
哪怕永世不翻身。
我也要将儿认,
叙一叙十八年来别离情。”
那一声声加重了的音节,声声敲入心中,随着尾音落下,台下响起一阵流水般的掌声。
在这样盛大出场之后的盛大离场中,君祁也依旧表情冰冷,缓缓得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