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人一愣，随即笑着点了点头：“看来唐姑娘了解的比在下想的要多。”
丁勤一身读书人的打扮，清秀的身形此时站得笔直，看起来像是一支坚硬的竹竿。
楼白皱着眉上前一步：“丁元的弟弟，通缉令上那个？”
唐棠儿的手指又下意识搓了搓衣角，闻言点了点头。
眼前这个青衣人正是那日他们在密库查阅卷宗时看到的——那个刺杀知府的刺客的弟弟。
当时的卷宗中夹杂着的通缉令上有一张画像，画的正是这人的模样。
“其弟失踪多年，后捧其手骨状告，擒未果……”
唐棠儿喃喃念着当时卷宗上的话，想到方才丁勤说的那句，顿了顿，眯起眼睛：“你劫走青青，就是为了让我替你查到凶手？”
丁勤看了眼被绑住的尘净，收了脸上的笑意：“在下自知无能，但是有人告诉在下唐姑娘与楼大人或可相助，在下碍于身份，实在是失礼了。”
他遥遥地行了一个礼。
“告诉你的人叫什么？”唐棠儿心中没来由的一阵烦躁，她心中其实已经有了一个猜想，此时不过是为了确认心中的想法。
果然，丁勤摇了摇头，道：“不知，那人只让在下叫他先生。”
又是那个先生……
唐棠儿和楼白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这种利用衙门的风格，果然就是那帮殉道者的手笔。
这种事事被人算计的感觉很不好，楼白寒下脸，握紧了手中的弯刀。
“能知道我们的动向，看来在衙门中，他们的人，不只有徐子洋一个。”唐棠儿看了楼白一眼，低声道。
楼白绷紧下颚，眸子微微眯起。
殉道者就像一群幽灵，攀附在各个角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窜出来咬你一口，等你想要回头去找的时候，他们就散成了一缕烟灰，无处可寻。
“那年兄长出事的时候，在下尚且年幼，正在外求学，回到百安府之后闻此噩耗，寻到了兄长的手骨去讨个说法，没想到却被官府通缉，侥幸逃脱，落魄至今。”
丁勤的声音中听不出什么情绪，但是早就不再年轻的嗓音里带着岁月沧桑的沉淀，俨然被磋磨成了喑哑的模样。
楼白看着丁勤，高声道：“你的兄长丁元是刺杀朝廷命官而亡，你要告什么？”
“告他们官贵勾结，谋财害命。”丁勤不再看楼白，而是望向尘净，脸色阴沉下来：“事情已经过了多年，我早就不妄想还我兄长一个清白，但是我必须知道我的仇人是谁。”
许是因为此时情绪激动，原本被他挂在嘴边的谦称竟然都不再说了。
丁勤顿了顿，继续道：“我等了多年，才终于找到有关的线索，既然你们帮我捉到了人，我的目的也就达成了。”
唐棠儿一皱眉：“你是觉得他可能知道什么？”
丁勤竖眉道：“他与那和尚关系匪浅，定是知情者。”
他往前一步，对着尘净喝问道：“你只要告诉我，那废塔里的东西，都去了哪里？”
楼白目光一凛，蓦然望向尘净。
但是后者仿佛还沉浸在先前的打击之中，此时双目恍惚，一直在低声喃喃“不是这样……不是这样……”
楼白：“废塔里的什么东西？”
丁勤原本冷静的神色此时竟然隐隐的赤红起来，他好像嘲讽似的笑了一声，开口道：“你们以为那废塔只是因为一个和尚几句话讲就能建成的吗？不过是因为但是的知府有所求，顺势而为，那时建塔的人接二连三地出事，当然也不是什么意外。”
他冷淡道：“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好，知道得太多容易死，把他交给我，我就把这个小姑娘还给你们。”
青青眼泪汪汪地看着唐棠儿，却很懂事的没有多说话。
楼白还没有说话，唐棠儿却不再废话，她直接迈步上前，拎住了尘净的领子，看向丁勤：“好，你想怎么带他走？”
周恒上前一步：“唐主书，这是凶手，需要衙门……”
唐棠儿冷淡地扫了他一眼，周恒瑟缩了一下，顿时息了声，下意识往楼白身边靠了靠。
女孩子轻柔的嗓音响了起来：“我并不想知道你们当年有什么恩怨，如果你要人，我现在就给你，我只要青青安然无恙。”
身后那个被救出来的小姑娘还坐在地上，此时她抬头看过来，看着不远处那个比自己还要小上一些的小女孩儿，眼里带上了些羡慕。
丁勤的脸上重新带了点笑，他遥遥一拱手：“在下多谢唐姑娘。”
原本一直疯疯癫癫的尘净忽然抬起头来，猩红的眸子看着丁勤：“你刚才说什么，你说这一切都不是方丈的错！”
丁勤没有回应他，他怔愣了一会儿，忽然仰天长笑：“哈哈哈，不是方丈的错！为什么……那为什么所有人都叫他妖僧！为什么要他去赎罪！”
他踉踉跄跄地想要站起来，却因为被绳子绑住的原因，重心不稳直接往前栽倒在地。
他艰难地抬起头，咧嘴笑着看向众人：“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们就是想要那些钱！想要那些金子哈哈哈……”
楼白眉目一凛，他几步上前，一把拽住尘净的领子将人提起来，压低声音问道：“你说的是什么钱？”
尘净一边咳嗽一边笑，恍恍惚惚的不知精神是否正常：“我看见了啊，藏在废塔夹层里的钱，我看到他们往里藏了，我回去告诉了方丈，方丈说要去看……”
说到这里，尘净忽然像是被什么卡住了一样止了声，他脸上茫然一瞬，然后瞬间瞪大了眼，每一声就像是从血泊里挤出来一样：“方丈说……要去看看……”
“尘净？”楼白皱着眉看向他，下一刻，手下的人忽然剧烈地挣扎起来。
力道之大都让楼白一时间没有将人抓住。
尘净像是一条被翻卷上岸的鱼一样剧烈地挣扎起来，他全然不顾地上的尘土飞扬和尖锐的石子，整个人陷入了癫狂一般，嘶声吼道：“不对！我知道了！方丈不是因为赎罪自杀的！是被他们害死的！是被他们害死的！”
周恒连忙招呼人：“快把人按住！”
尘净被衙役们七手八脚地按住，他的眼球几乎要瞪的凸起来，让那张带着青筋的脸看起来更加可怖。
他狠狠地看着众人：“放开我！啊！我要去报仇！我要去杀了他们！”
周恒一个头两个大：“快堵住他的嘴！”
“你要去报仇？”许久没有出声的唐棠儿突然开口，她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明明此时她还一身的狼狈，但是却莫名地给人一种压迫感。
她看着尘净的眼睛，声音带着女孩子特有的轻柔，说出的话却带着无边的恶劣。
“你知道你的仇人是谁吗？”
尘净忽然僵住。
衙役们顺势将他绑得更严实一点，尘净却没有了任何的反应，他的目光呆滞，轻声喃喃道：“仇人……是谁？他们是谁？”
尘净躺在地上，有泪水慢慢地滑下来，落在地上。
“我不知道……”
他忽然蜷缩起来，崩溃大哭。
众人突然得知济华大师死亡的真相，一时间都面面相觑。
丁勤恨恨地看向这边，沉声道：“把他交给我！”
唐棠儿点点头，随即看向楼白：“让他们都后退吧。”
楼白与她对上了视线，他在女孩子的眼中看到了不容置疑的坚定，沉默一会儿之后，楼白抬了抬手：“后退。”
周恒见状也不再多说什么，带着众人往后撤。
丁勤带着青青慢慢地往前走。
唐棠儿始终看着他们，一边往后退着，一边轻声问道：“你们兄弟两个是百安府生人吗？”
丁勤一顿，脸色下意识一变。
“什么意思？”
唐棠儿脸色没有什么变化，她像是不经意问起一般：“没事，只不过卷宗上写你们是百安府生人，可是听你的口音似乎偏南边一些。”
丁勤似乎是咬了咬牙，但是一言未发，只是靠近这尘净。
尘净和尚躺在地上，眼底一片空洞，没有任何反应。
唐棠儿也就不再问，只是始终警惕地看着青青，极力压下心底那股没来由的烦躁。
丁勤在尘净身边站定，他一把将人拽起来，怒道：“你不知道那些东西都去哪里了吗？”
尘净艰难地抬了抬眼皮，没有说话。
丁勤收紧手，看向楼白，沉声道：“我需要一匹马。”
楼白没有为难，他招了招手：“给他。”
周恒牵过来一匹马，放开手，驱赶着马匹往那边走过去。
丁勤松了口气，他抬手，牵住了马的缰绳。
就在这时，忽然有急烈的马蹄声传来，飞速靠近。
唐棠儿神色一凛，刚抬头看过去，便听到远处一声怒喝：“大胆贼人！”
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尖锐的破空声，呼啸着的“寒光”带着骇人的力道。
唐棠儿脸色巨变：“青青！”
奈何距离太远，她根本赶不过去。
唐棠儿瞳孔剧缩，只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倒流了一样，心脏剧烈的跳动让她双目猩红。
青青瞪大了眼，周遭的时间仿佛静止了一样。
“喂！”
有人在她耳边喊了一声，忽然，胳膊上传来一股力道，青青整个人都被拽的往后一个踉跄，然后重心不稳的摔到了地上。
“扑哧。”
利刃穿过血肉的声音让人头皮发麻，一股温热的血溅在了青青的脸上，她愣愣地跌坐在地，神色茫然。
世界天旋地转，她抬头，看到那利刃没入丁勤的胸口，男人的整个身体被那股力道带的往后退了几步，他低头看了一眼那支箭，吐出一口血，跪倒在地！
“青青！”
下一刻，青青被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的眼泪忽然控制不住的跌落下来：“小姐……”
楼白脸色一变，下意识往前一步，猛地抽出腰间的弯刀，带着内力掷了出去。
弯刀在半空中剧烈地旋转，循着箭来的方向刺了过去。
“啊！”
疾驰而来的人大呼一声，猛然从马上跌落下来。
唐棠儿上下将青青检查了一遍，在确认她没有事之后这才连忙转过身，一把扯下自己的衣袖给丁勤止血。
丁勤吐出几口血沫，眼神已经开始涣散。
“丁勤？”
唐棠儿皱着眉，手下的动作飞快，但是却完全阻止不了血流。
楼白几步奔过来：“怎么样？”
唐棠儿的手顿了顿，停下动作，沉默着摇了摇头。
青青慢慢爬起来，轻推了推躺在地上的人，细微的声音还带着惊吓后的茫然：“丁先生？”
丁勤僵直的目光始终看着头顶的天，他的眼中划过不甘和释然，随即是一片冰冷的麻木。
“我就知道……什么都做不了……”
他侧头吐出一口血，木着脸看向唐棠儿，他的视线已经恍惚了，眼前的事早就看不真切。
“唐姑娘……”
唐棠儿抿抿唇，低下头，轻声道：“我在。”
“你说的对……”丁勤好像想起来什么事，忽然带着嘲讽地笑了声：“我们……其实是……渝州人……”
他的声音渐低，最后，连气音都消失不见了。
丁勤垂下手，眸子中的光亮消失，自始至终都没有合上。
唐棠儿神色茫然一瞬：“渝州……？”
楼白闻言却脸色一变，他的神色复杂，然后猛地站起来，大步往那射箭之人的方向走去。
唐棠儿抬手，将丁勤的眸子合上，眼中看不出什么情绪，她沉默一会儿，忽然道：“你救了青青……我欠你一个恩情……”
她带着小脸发白的青青站起身，往楼白的方向看过去。
只见楼白早就走到了那人身边，然后一把拎着他的领子将人拽了起来。
他声音冰冷，每一个字都像是嚼着血吐出来的一样。
“荣、庆。”
荣庆的大腿正在汩汩的流着鲜血，那把弯刀就立在他的旁边，上面还带着血迹。
他白着一张脸，嘴唇颤抖着出声：“楼……楼大人……”
楼白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他伸手，一把钳住了荣庆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