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乐邦沾着一身灰土、失魂落魄地回到营帐时，只能听到里面传来一片哭喊哀叫声。
他踉跄着走近，营帐四周有几片灰烬，有的还冒着未尽的火星。
外围许多灰头土脸的士兵一脸麻木的坐在地上。
有人看见他仓皇地走过来，脸上纷纷露出怪异的神情，然后自动地给他让开地方。
曾乐邦没有发现众人的怪异，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看到了人群中熟悉的身影。
“婷婷……”
康婷婷也看到了他，她一脸焦急地跑过来：“乐邦！你跑哪儿去了！？”
曾乐邦忽然就落下泪来，他干裂的嘴唇僵了僵，竟然一时间没说出话来。
“就是他！我们都看到了！”
有人从后面挤出来，一脸愤懑地看向曾乐邦。
曾乐邦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康婷婷看向他，焦急道：“你昨晚去水渠那边了！？”
曾乐邦想到了水渠边发生的事，眼眶红了红，他一点头。
康婷婷的声音猛地拔高了：“你去那边干什么？”
曾乐邦感觉脑子乱糟糟的，他完全搞不懂现在是什么情况。
人群让开，楼白和唐棠儿走过来。
方才喊的人红着眼道：“晚上我们都看到了，曾……曾监军跟我们喝完酒之后就去了水渠那边，一直没有回来！”
曾乐邦感觉自己脑中“嗡”的一声。
有人嗫嚅着站出来：“是这样……”
“我也看到了。”
“水渠那边出了事，他正巧又去了那边……”
曾乐邦后退一步，使劲摇头：“不是……我……”
有人高声喊道：“韦监军！你看到他回营帐了吗？”
众人齐刷刷看向韦筝，韦筝的脸被烟熏的白一块黑一块，他搓搓手小声道：“那个……乐邦少爷说是去找东西的……”
曾乐邦猛地回过神来，声音干哑着想要解释：“对，我是去找……”
只是他话还没说完，身后忽然传来沙哑的哭声。
众人沉默下来，有人抹了把脸，康婷婷收紧了手，低声道：“荒蛮人的‘樵夫’从水渠进了城，有一批人到了城里，造成了很多的伤亡……”
沉痛的情绪弥漫开来，有愤怒的目光落在曾乐邦身上。
贺云旗打马而来，他从马上翻身下来，沉声道：“没有晚……水渠那边的引线被人砍断了，已经派人挖埋在墙边的炸药了。”
唐棠儿和楼白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瞬。
但是众怒未平，军中出了叛徒，水渠下面有暗沟是很多人都不知道的事，更何况还能从城内点燃炸药的引线，所有人心中既愤怒又冰凉。
曾乐邦的脸色惨白，他看着城墙爆炸，看着陈实用生命砍断引线，看着众人此时用愤恨的眼光看向他，他好像丧失了言语能力，只是摇着头。
康婷婷拉住他的胳膊，急得像是要哭了：“你去做什么了？你解释啊……”
唐棠儿扫视众人一眼，她视线一顿，随即抿了抿唇，看了楼白一眼。
楼白轻轻点点头，然后沉声道：“先把曾乐邦关起来，这件事必须彻查！”
“棠儿！”康婷婷红着眼上前一步。
唐棠儿看着康婷婷，低声道：“婷婷，晚上之后只有乐邦少爷去了河渠那边，这是很多人看到的。”
“你不信他？”康婷婷错愕地看过来。
曾乐邦像是一只失去了灵魂的木偶一般，喃喃地说着什么。
唐棠儿没有说话，周恒看了他们一眼，然后给身边人使了一个眼色，近卫顿时上前，上前拉住了曾乐邦。
康婷婷下意识上前一步，但是随即她就停住了步子，红着眼睛看着曾乐邦被带走。
气氛萧条又低沉。
外面敌人的大军虎视眈眈，现在内里也不安全，现在朝不保夕的或者，所有人感觉自己就像是已经被甩在了砧板上的鱼肉，除了徒劳的甩一甩尾巴，什么都做不了……
营帐中，楼白站在一副舆图前，沉声道：“我们不能这么坐以待毙。”
贺云旗靠在一旁，低声道：“现在迎战不是一个好时机。”
楼白看过去，说道：“荒蛮人偷袭不成，我们要抓紧现在的机会，看这里。”
楼白指向舆图的一片树林：“从这里绕道，能直接到胡蛮营帐的侧翼，城门迎战，我带着一部分人从侧边过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贺云旗皱了皱眉：“风险太大。”
“但是这是唯一的机会。”楼白看向杨怀天和康婷婷那边：“守正门需要你们和贺将军配合。”
杨怀天点了点头，康婷婷也沉默着点头。
“韦监军，今天就要挑选好马匹带好火把弓箭之类，这些要靠你去准备。”
韦筝点了点头，随即有些犹疑道：“但是城中的东西……也不多了。”
楼白低声道：“先以这次进攻为主。”
“好。”
杨怀天开口道：“带着老于他们去吧。”
几人看过来，杨怀天说道：“我们毕竟是上过战场……经验要足一些。”
他们都是从战场上离开的老兵，也曾经对朝廷失望透顶，但是生死存亡之际，他们还是走在最前面的人。
楼白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计划紧锣密鼓的准备起来，即便是敌军的侧翼贸然进攻也是危险的，但是现在淄州城需要一次胜利。
几乎是天刚刚擦亮，楼白便带着一支队伍无声地离开了淄州城。
唐棠儿站在城池上目送着他们离开，忽然，预警的号角声响了起来，远处是黑压压的一片军队。
城墙上的守军纷纷冒出头来，他们搭稳了弓箭，直直的对向下方。
麻木的众人茫然地看着手中的武器，拖着沉重的步子走上前他们茫茫然地想到：援军，真的会来吗？
“援军真的会来吗？”康婷婷握紧手中的长剑，她看着靠近的敌军。
站在她旁边的唐棠儿忽然伸出手来，康婷婷怔愣一瞬，紧接着，她整个人就被唐棠儿抱在了怀中。
城墙上，两个女孩子拥抱在一起，唐棠儿闭了闭眼睛，柔声道：“婷婷，援军会来的。”
康婷婷有些怔愣，她好像没有想到一向冷静自持的唐棠儿会突然拥抱她，她眼眶热了热，然后收紧了手，轻声道：“好，我信你。”
“守城！”
“放箭！”
……
“楼大人！这边下去就是荒蛮人的侧边，我们从这里走！”老于收紧缰绳看向山坡底下。
楼白抬了抬手，身后的众人停下来，他上前远远地望了一眼，四周风平浪静，似乎只有清风缓缓而过。
他沉声道：“继续往前。”
老于一愣：“继续往前？”
“绕到后面。”
老于先是错愕：“不是说侧翼……楼大人，我们时间不够，城门可能坚持不住的！”
楼白甩鞭，他闭了闭眼，沉声道：“继续前进！”
队伍绕开了这一处长坡，直直地往再前方去了。
……
“弓箭！弓箭准备！”
“我们不够了！只剩下最后一些了！”
“他们攻上来了！”
“拔剑！跟我冲！”
血光飞溅，尸体和血堆叠着落下去，细密如雨的箭矢带着火焰飞跃过城池，将触及的所有都点燃了起来。
贺云旗拎起长枪，一提手臂，将从城池上爬进来的人捅了个对穿。
“他们还没到吗！？”
不对，这个时间楼白他们应该已经到了荒蛮人侧翼了，为什么，为什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
有人靠着城顶内侧脚步匆匆地往前走，将身后的厮杀的声音远远地落在后面。
他靠在一处拐角，皱着眉从长袖中掏出一只细长的烟花筒。
苍白的手扣住筒身正要旋转，“刷”的一声，利器的破空声传来，一只羽箭直直地射向手中的烟花筒，“砰”的一声外壳炸裂，黑色粉末洒了一地。
他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松开手，破裂的筒身摔在地上，他错愕地抬起了头。
唐棠儿立在不远处，她保持着搭箭的姿势，目光冰冷地看过来。
一只带着火焰的箭落在二人之间，火焰灼烧，映在他苍白的脸上。
唐棠儿冷声道：“韦监军，你想去哪里？”
韦筝收紧手，默然看向站在眼前的人。
半晌之后，他扯起一个笑来，声音平稳道：“恩人这是什么意思？”
唐棠儿显然不想和他废话，直白道：“发现后方没有动静，知道了楼白他们其实绕道了，所以想给荒蛮人报信是不是？”
韦筝慢慢拉平的嘴角，他沉沉看向唐棠儿。
后者漠然地看了他一眼，开口道：“你昨天的鞋子都是湿的。”
韦筝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他的肩背松散下去，那股读书人腼腆害羞的气息霎时烟消云散，他斜靠在城墙上，眯眼看过来。
唐棠儿没什么反应，很快，身后有人走上来，周恒压着一个被绑起来的黑衣人走过来。
那人抬头看向韦筝，眼中迸发出强烈的恨意，他低吼一声，挣扎着想要冲过去，韦筝却被周恒拦住。
韦筝盯着那人看了一会儿，叹口气道：“原来还跑了一条杂鱼。”
“你个小畜生！”被绑起来的人双眼猩红地看着韦筝，狠狠地咒骂道：“白眼狼，你不得好死！”
韦筝神情平静地看着他。
唐棠儿看着韦筝，声音肯定道：“这是在赵家村的那天晚上追你的人。”
韦筝坦然地点了点头，看着那个黑衣人，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只苍。
“前门主留下的走狗杂碎罢了，我还以为都死光呢。”说着，他满脸遗憾地摇了摇头。
那个被绑起来的人像是被激怒了似的，怒吼道：“你这个疯子！你想毁了一切！你是个疯子！”
韦筝没有理他，只是看向唐棠儿，沉思了一会儿，了然道：“所以他是绕道后方了是吗，你们知道会有人报信，所以侧翼一定有埋伏，但是同时后方就会疏忽。”
唐棠儿没有回应他。
韦筝也不在意，他派了一下手，神情似乎还带着一些喜悦：“其实我还准备了很多呢，是想要慢慢来的。”
他旁若无人地掰着手指数道：“城中出事，军心涣散，肯定不少人想要当逃兵，到时候要斩杀逃兵以儆效尤，后面还有他们活捉城里这些人然后在战场上当活靶子，你们的刀落不落地下去呢？”
周恒愤怒地看着他，狠狠握紧了手。
“就是没有想到你们会这么果断要去主动进攻。”韦筝摇了摇头，似乎全不在意自己现在是一种什么境遇。
周恒忍无可忍：“你是还不死心吗！？”
韦筝看着他，真切的疑惑道：“我想弄死的人都已经死了，还有什么死不死心的？”
他是想毁掉一切，所有的这些如果都不存在就好了，但若就是这般，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天色阴沉下来，滚滚乌云慢慢地扑过来，好像预兆着一场暴雨的来临。
韦筝抬头看了一眼，然后随意的一撑手，整个人坐在了城墙上，衣袍翩动，露出他手腕上纵横的几道疤痕。
唐棠儿往他的手腕看了一眼。
韦筝居高临下地看过来，表情像是颇为享受这种视角。
周恒警惕地看着他。
黑衣人疯了似的喊叫：“你这个疯子！白眼狼！你害死了门主！是计都门把你养大的！”
韦筝收了脸上的笑，目光沉沉的看过来。
唐棠儿听到“计都门”三个字，动作一顿，她一把将人拎起来，咬牙道：“你刚才说什么！？”
那人被勒的剧烈的咳嗽起来。
“对，我记起来了，恩人在调查一个人。”韦筝不再看那人，带上笑意看着唐棠儿，点着头说道：“叫黄少安对吧？”
唐棠儿猝然看过来。
韦筝晃了晃腿，笑道：“计都门一开始就是借着朝廷中找人的幌子开始做这种勾当，但是涉及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我有心报恩帮恩人查一查这个人，却是一无所获，不过应该是死了。”
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轻声道：“毕竟没几个能活下来的。”
唐棠儿收紧了手，她下意识上前一步，却被周恒挡住了。
“棠儿姑娘，不要过去……”
韦筝歪了歪头，眯着眼睛笑：“不过计都门已经被我弄死大半了，你们后面查起来应该会简单很多的。”
黑衣人猝然吐出一口血，嘶声道：“你会下地狱的。”
韦筝低下头，忽然喃喃自语似地道：“我已经在地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