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歡

第四章2

字體:16+-

6

寒假,我們在劇烈吵架中分開。我一氣之下,提前回了老家。在火車上,坐了三十八個小時。車廂如此擁擠,行李架上和硬座座位下麵竟然都睡了人。一個個麵色青黑、疲倦不堪的人,像一隻隻麻袋、箱子一樣,仿佛沒有生命,沒有尊嚴,胡亂堆在那裏,塞滿每個空隙。

因為怕冷,車廂幾近密閉。汙濁的空氣從這個人的肺裏被擠壓出來,又鑽進那個人的肺裏,像一把拖了廁所又拖廚房、從不清洗的墩布。

聲音嘈雜,亮光慘白。為了不上廁所,我不吃不喝。頂著透亮慘白的燈光,昏睡過去,很快又被吵醒,如此反反複複,頭疼欲裂。饑餓,口渴,坐得我感覺全身快都要變成石頭了,又僵又痛。

這趟慢車開開停停,遇到雨,竟也莫名其妙停了大半夜。我望著淩晨三點不知何處的小站台,如此黯淡的燈光,溫黃,破舊,疲倦,如一幀人間縮影。

比肉身痛楚更難受的是,一閉上眼,全是柔山。

清晨下了火車,我去買汽車票,坐回霧江。走近長途汽車站的時候,愣住了。售票大廳黑壓壓的全是人,人已經滿溢出來,湧到車站外的空地上,看不見首尾。沒有隊伍,全是密密匝匝的人。

我沒辦法,心一橫,胡亂鑽進那人堆裏去,被擠得變了形才買到的票,已經是下午五點的車。

就這樣筋疲力盡,又回到霧江。在車上昏睡過去,醒來的時候已經快要到家了。一切陳舊,熟悉,像一則無法擺脫的夢,如山一樣壓來。它牽著我,兜兜轉轉,一再繞回原點,如同所有的出發,都是徒勞。

我不知道是否在人性深處,對於過分熟悉的東西,有天生的厭棄——無論是老家、父母,還是伴侶。倘若離別數十年,熟悉變為陌生,眷戀或好感才能重新建立。

那個寒假若有一絲意外,那就是,漫長的冷戰後,柔山來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