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曲

月光下我記得

字體:16+-

|土耳其|愛琴海岸|二〇〇七年

After all the highways

and the trains

and the appointments

and the years

you end up worth more dead than alive

1

算是一個可恥的理由:常年的易感與不快樂,竟然是我寫作的濫觴。口頭傾訴的羞恥與困頓,讓我們把文字視作一種錯覺載體。

彼時從母親的大書櫃裏囫圇看過些版本陳舊的十九世紀英國女作家的作品,著迷於那些花哨的名字背後泛濫的感情與命運,幻想有一盞哽咽的燭台,一間寂寞的閣樓,一支觸紙沙沙作聲的鵝毛筆,一張木紋華麗的舊書桌。如此,一座常年浸**在英格蘭霧色中,充滿了愛與死、等待與寂滅的舊式莊園便可以從一疊傳世的手稿中呼之欲出;一輛黑色的馬車正艱難地穿過倫敦冬夜裏泥濘不堪的巷弄,趕車人的背影幻滅在這悲慘世界裏。這些富有電影鏡頭感的夢境背後,是我略帶批判現實主義色彩的年少心跡。

嚐試過寫日記,卻永遠因了我心猿意馬的天性而落得個虎頭蛇尾的下場,最長的也堅持不過一季因了初戀而心情顫抖的夏天。日記中出現過“我知道我是天才”這般放言,而後迅速地被拋卻在抽屜深處,直到有些無所事事卻精神亢奮的深夜,偷偷起床來打開抽屜一頁頁翻看。翌日忘記將它收回抽屜,放在桌上被母親看到,於是當我後來拿著分數不夠理想的數學卷子忐忑不安地回到家中的時候,撞上她心緒不佳,便會被犀利地數落一番,她說,狗屁天才,你根本就跟天才沾不上邊。

但我仍舊相信,有一個蠢蠢欲動的天才藏在我的軀殼深處,她不是我自己—她誰也不是地正在死去。死在我決意循規蹈矩成長的軀殼中。

十二歲時對母親說,我想要寫一本書。她未置可否地笑笑,說,那你寫呀。母親語氣中有輕蔑與不屑。我低頭再不說話,因心性敏感,由此記得那個風清月朗的夏夜和一段不愉快的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