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山海(全二册)

第一百〇八章 谷雨·戴胜降于桑5(无纪年)

字体:16+-

火,无边无际的蓝色大火烧了起来。

蓝色的火焰像海水一样充满了整座钟山,火中那黑色的黏液般的身影根本来不及逃脱。他陷在这片火海里,翻滚、挣扎、号叫,但无济于事。还有那棵棵高大的桐树以及桐树中的魂灵,一切的一切,都在火中燃烧。蓝蓝终于摆脱了敌人,振翅高飞,浑身浴火,每扇动一次翅膀就带来一阵火浪,要把一切都燃尽,包括她自己。

“蓝蓝,蓝蓝?你醒一醒,我是烛龙,你醒一醒。”忽然有声音在呼唤她。

“烛龙?”涅槃之火燃起,蓝蓝已屏蔽五感,这时却又似有感应。她慢慢睁开双眼看向烛龙,看到他正焦急地呼唤着自己。

蓝蓝看见自己又变成了少女模样,躺在烛龙怀中。她已经无力动弹,只能专注地打量他,还好他没事。可是他看起来那么难过。

“烛龙,你可知从我自桐花林恢复神力之后……”

“蓝蓝,你休息一下,你不用开口,我都知道,都知道。”烛龙看着怀中的少女,懊悔无比。他竟然真的没有办法保护她,让她还是走到了这最后一步!

他竟然知道,他怎么知道的呢?但这些都不重要,他是烛龙大神,知道什么都不奇怪。那么她最大的心愿就可以实现了,那就是永远陪在他身旁。在之后的漫长岁月里,她陪他再慢慢细数他们的过往,再回忆一起唱过的歌,一起走过的路。无论那时的她是什么样子,这些回忆都将永远铭记在心底,不会忘怀。

蓝蓝抬眼看着他,烛龙大神,多么尊贵的称呼,多么残忍的称呼。从此以后,他就要一个人守在这里了。是的,蓝蓝知道,这次蜃龙之祸后,烛龙再也不会离开钟山,他终要变成那支烛,日夜燃烧,永远清醒,去震慑所有心怀叵测之人,也告诫所有亡者不能生还。

他们选择了自己活着的方式。

所谓宿命,又何尝不是自己的选择?他们就是彼此的宿命!

“烛龙,你知道自己的名字了吗?”她问他。

“是的,烛九阴。以后此地即藏我身,此地即为吾名。”他回答。

“那我会陪着你的,九阴。”蓝蓝对烛龙说,“看,我还给你留了这个。”她抬起手,手心有一朵小小的桐花,花蕊中卧着一根蓝羽,“把它送回桐花林,就会有新的桐花凤诞生。你说好不好?”

烛龙看着蓝蓝,她还是那时明媚的模样,却有了刚强的内里,坦然地说着会陪着他的话,没有半分畏惧。烛龙只觉那蓝色的火焰越发炙热,灼了他的双眼,让他红了眼眶。

“九阴,你不要难过。我很高兴,无论以怎样的形式存在,我都是蓝蓝,初见你时的蓝蓝,说要和你在一起的蓝蓝。我本来以为还有很长的时间能和你一起走遍昆仑,但是现在做不到了。不过不要紧,只要我们在一起,在哪里我都很开心。虽然你是高高在上的烛龙大神,但我知道你也是想有人陪的,虽然你从来不说。我很高兴遇到了你,相信你也一样。

“如果你要去做那支烛,那我就是烛火,我会帮你驱散死气,让你好好守着这里。这里这么黑,我们一起把它点亮,好不好?”

话音渐弱,烈焰中凤凰的身影慢慢消失,那一片蓝色的火海终于停止了翻腾,它渐渐收拢、变化,最终变成了一点微弱的火光,那是蓝蓝。它在烛龙身周环绕一圈,最后静静地停在他面前。

“九阴,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呢,别忘了,我会一直陪着你。九阴,不要难过……”烛龙的脑海里出现蓝蓝的声音,蓝色火焰亮了亮,如凤羽一般。

烛龙发出一声长啸,现出原身。他在一瞬间带着那点烛火遨游万里,最后看了一眼大荒,然后身体降落,把整座钟山团团围住。他的身躯变成暗红色,与山岩融为一体,再深深探入山中,来到幽暗无边之地。在这里,他将带着那点蓝色的火焰,震慑万千魂灵,让他们遵循天地法则,在这里找到终点。

一片黑暗中,他终于把自己变成了一支烛。他会一直燃烧,一直明亮,从天到地,从古到今,直到最后变成一抔土、一捧灰,但他无所畏惧,因为那蓝色的火光会一直陪在身边,相依相伴。

“蓝蓝,你还记得之前与蜃龙的一战吗?那时的你很是威风。”

……

“不要紧,蓝蓝,哪怕你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哪怕你以后只是一点蓝色的火光,都没有关系。我会记住我们的过往。你陪着我,我帮你记着,这样就是我们两个都记得了。”

〖永夜〗

蓝蓝,今日山外头来了一头小豹子,踩坏了我的忘忧花。小豹子劲头十足,爬了一晚上的山,心心念念就是想见烛龙大神一面。我于是化为人身去见了她,她跟我说了许多外头的事。

原来现在的昆仑已经变了模样,许多地方和我们那时已大有不同。蓝蓝,沧海桑田,我们在这里已经过了不知多少岁月了。

但如今昆仑安好,各族过得都不错,平日唱个歌斗个舞的,很是热闹。那小豹子高歌一曲,竟是当年你边唱边舞的那一首歌。听小豹子说,如今昆仑人人皆会这一首歌,但我知道他们肯定没你唱得好听。

对了,当年你给我的蓝羽已被送回了桐花林,我还添了一片鳞甲,想必此时那片桐木已经孕育出了一只全新的桐花凤,它自由自在地活着,不再受命运的牵绊。

蓝蓝,我现在还清楚地记得我们经历的一切,你展翅高飞的样子仿佛还在我眼前,可是我的身躯已经半朽,不知道还能支撑多久,也许到了该做准备的时候了。我看那小豹子活蹦乱跳的,也许是个好人选。只是她一个女孩子,如果就这样守着钟山,未免太难为她,所以我还要再想一想。

蓝蓝,原来那小豹子叫小瑶,不知道从哪里寻来一根石锥,竟然想把钟山凿开,说要救我出去。小姑娘胆子真大,可惜她不知道这本就是我们的选择。

凿开钟山对她来说难如登天,我以为她过几日就会放弃,钟山之上本就覆盖着我的鳞甲,并不能为一般之物所伤。可是她每日唱着歌,一步一凿,不见任何犹豫,没有丝毫退缩,难道真要一直继续下去?

看着普普通通的小豹子,竟有如此毅力,也许她真的是我等的人。

蓝蓝,如今山外可是热闹了,又飞来了一只青鸟。那青鸟和他的朋友说是慕名而来特意听小豹子唱歌的,可是我看没那么简单。

果然,过不了几天,那只青鸟就开口相助,无声之声,有点意思,看在他们这么努力的分上,就助他们一助。小豹子一见山石滚落,果然很高兴,拿着那锥子干得更起劲了。

蓝蓝,我已经决定了,等他们进来,我就把钟山的秘密告诉他们,至于小豹子最后要不要留在钟山,就由她自己决定。

只要她决定留在这里,我就把神力都传给她。也许对她来说是有些为难,但是蓝蓝,我想最后再带你出去看看,你在这里也闷坏了吧?我们就最后再看一眼大荒,看看我们守了这么久的地方,好不好?

真希望那一天早日到来。

蓝蓝,还记得我们一起唱歌的日子吗?心思匪远,南风送之。看着小豹子,我希望南风也能吹过她的心,令她不要再来纠缠我。因为我告诉她那不是属于我的南风,我的南风早就来过了。

终于有一日,小豹子和青鸟两人合力凿通钟山来到了我面前。可惜,她并不能救出心目中的烛龙大神。我向他们说明了原因,小瑶哭了。当然我没有告诉他们你的存在,因为这是我一个人的秘密。

看到坚强的小豹子一颗一颗地掉着泪,我有些不忍心向她说出我的打算。可是,她已经来到了我面前,而我正一步步地走向终点。为了今后的昆仑、大荒,我只有一试。

待我将神力都传给她,她就会成为昆仑甚至整个大荒的至强者,然后代替我守护大荒最大的秘密,让所有的魂灵都有归处。只是她现在还太过弱小,吸收并消化我的神力还需要很长的时间,而我会继续守着钟山,直到她成为新的大神。

我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他们,两人都愣住了。那只青鸟一看就已历经风雨,马上替小瑶拒绝了,说她还只是个女孩,怎么能从此待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

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小瑶。她半晌无言,小小的脸上写满了震惊,眼神却又充满了倔强。青鸟还在一旁劝说,说这样对她来说是多么不公平,为何偏偏就是她。

“大青,你不必说了,我接受。”忽然小瑶开口,打断了青鸟的话。

“小瑶,你……”大青愣住。

“烛龙大神,我答应了,这样你就能出去了吗?”小瑶认真地问我。

看着她的眼神,我忽然又觉得自己的这个决定是不是太过残忍了,可是上天既然把她送到了我面前,那她就是那个人选。

“小瑶,不用着急,我还可以坚持,你也还有时间考虑,我等你成为大神的那一日,那时候你若想回来,我还在这里等你。”

“好,那你等着我,我一定早日回来找你,早日救你出去,烛龙哥哥。”

那一日,我传了部分神力给小瑶,那是她现在的身躯能够承受的极限。之后她就和青鸟离开了,我想他们是要找地方去修炼,我等她日后再来。

蓝蓝,当时我心里很高兴,我以为做完这最后一件事,我和你就能离开这里,再看一眼大荒。

可惜,这终究只是我的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