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山海(全二册)

第九十三章 春分·雷乃发声3(帝俊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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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来到一处溪水旁,大青站定后对红云说:“你今日怎么这么多事?跟你说了过去的事不用再提,你又专门赶来多嘴?”

红云消散后,原地出现一个红衣男子,模样俊俏,一摇三晃。

“阿青,我知道你神力深厚,应是无恙了,但我这不是忍不住关心你嘛!再说了,我们这么久没有见面了,我实在是想听你歌一曲,你就当是帮我洗洗耳朵,怎么样?”说着帝江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看着好友这副德行,大青有些无语,这么久过去了这人还是原先模样。

彼时心高气傲,自觉大荒歌者无人能在自己之上,但是所有败在自己手下的人都说,没有得到帝江的肯定,那就不算真正的高手。

笑话,自己的歌出自自己的口,还需要别人去评判,岂不可笑?

大青那时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根本就不打算去见识这位传说中的识歌者。

直到有一天,在一次独自吟唱时,不知从何处飘来了一朵红云。大青起初并没有在意,那团云本来安安静静地停在半空,随着歌声渐入佳境,竟然随之摇摆起来。于是大青知道肯定又是哪位自己的崇拜者隐了身形,来偷听自己唱歌了。对此情形他早就见怪不怪了,平时只要自己唱唱歌,不一会儿就有满山满谷的人将天上地下塞满。久而久之,大青也就不太想在人前歌唱了。

此处是他无意中找到的一处悬崖绝壁,平时少见人迹,所以才有兴致在这里放歌一曲,没想到还是来了一个听众。

听就听吧,只当那团云不存在就好了。大青想着,转而专注于自己的歌声,把自己最近的领悟融会到歌声之中。

他的歌虽只是吟唱,无词,起初听着平平,旋律也简单,但就在循环往复中似乎能包含很多,渐渐地,草木、山川、天地似乎都含在其中。随着歌声飘**,风起云涌,万物来和,而他自己却已消失无踪。

一曲终了,大青回过神来,眼前却出现了一个四翅六足的怪物,没有面目,混混沌沌,却又手舞足蹈,不知道从哪里发出“好歌好歌”的声音,如喝醉了酒。

那是帝江和大青的第一次见面,后来大青才知道自己是第一个让他露出真容的人。也是从那时起,那团红云总是时不时出现在自己左右,唠唠叨叨着“唱一曲唱一曲”,着实烦人,大青也从没有好脸色给他。

可是帝江却是个脸皮厚的,视大青的冷漠为无物。一朵红云时时围绕在美丽的青鸟身周,成为一景。时间久了,大青见摆脱不了他,也就随他去了。

一次,大青又独自唱歌,那朵红云又悠悠飘来,停在边上。

直到他的歌声停止,那朵云才飘过来发出声音:“阿青,你去见识过大河了?”

“你怎么知道?”大青问道。

“因为你的歌中有大浪翻滚,惊涛击岸;亦有风平浪静,壮阔豪迈。除了大河,我不知道还有哪一处风景配得上这歌声。”

大青不理他,歌声一转,又是另一番景象。

“嗯,这次还是水,却是风波不起,静水流深。莫非是大泽?”

还是没有人回答,歌声再变。

“这次嘛,水声叮咚,桃花妖娆,就是我们眼前这条小溪啦。”

“聒噪。”大青抬头看了一眼。

“阿青,”红云飘下来,落到眼前变成红衣男子,“别生气嘛,你说我说得可对呀?”

帝江笑眯眯的模样着实烦人,但是大青在心里也不得不承认他是最懂自己乐歌的人。帝江识歌舞之名,果然名不虚传。

两人在一起熟悉了之后,帝江对于猜大青歌中之意的游戏乐此不疲,大青却有些不服气,有时故意想隐藏真意,却总是不成功。

帝江笑话他之余,对他说道:“阿青,你想的是什么便能唱出什么,正是难能可贵之处,别人想学都学不来,你却不想要。真是可笑。”

“这么容易就被你看透了,好没意思。”大青赌气道。

“别人又看不透,只是被我一个人听懂了,有什么不好?难道你希望唱出来的歌没人能欣赏,那不是白费你歌一曲?”

“听起来也没有错,但是总感觉我在你面前就像没有秘密一样。”大青还是摇头。

“那是因为你本来就没有什么秘密呀。”帝江笑道,“就如这山泉,一望到底,怎么不好?”

“再说,就算我听出了什么,我们是什么关系?我保证绝不说出去,可以了吧?”红衣青年举起手来似要起誓,笑得眉眼弯弯。

大荒好山好水不断,两人就这样边唱边闹,消磨了不少时光。

“阿青,你的歌好是好,可惜还差了一味。”

一日,两人又随处游**时,帝江摇头晃脑地对青衣青年说道。

“哦,是什么?”大青有些好奇。

“是情呀,爱人之情。你不知道吧?”红衣青年一脸得意。

“笑话,我不知道你知道?以前也没听你说过,这会儿突然就懂了,怎么,你还想教我不成?”大青不以为然,睨了他一眼。

“唉,我既盼着你知道,又不想你知道,我这个心呀,纠结呀!”帝江边说边用手捂着胸口,闭眼皱眉。

大青看不得他这做作样,伸手推了他一把:“有话好好说,没人看你演戏。”

“阿青,我没演戏,我真是这么想的呀。要知道情之一字,让人欲生欲死,身不由己。我是不忍心看你如此才没有对你说。”

“那怎么现在又开口了?口是心非。”大青又瞪他一眼。

“因为只有情才能让你的歌声更进一步,我又实在想见识你到达歌者巅峰的样子。这不是左右为难嘛。”

“废话一堆,我不相信了。”大青不欲多言,移步向前。

“唉,阿青,别不信,我这不是想到办法了,特意带你去见识一番。”帝江连忙拉住大青的衣袖。

“这还能去见识?瞎说。松手,我不去。”

“哎呀去嘛。”

一青一红两人一路拉拉扯扯来到了钟山脚下。

举目望去,茫茫钟山云雾缭绕、高耸入云,什么都没有。

“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这里是烛龙大神所在之地。”大青问道。

“有点耐心嘛,等一会儿就知道了。”帝江却拉住大青隐到一旁。

就在大青等得不耐烦时,一个女子的身影出现了。只见她眉头舒展,双目有神,容貌端正,隐隐竟有凛然之威,一见就与一般女子不太一样。

她手里拿着一把锥子,来到钟山之前开口道:“烛哥哥,我来了。”

别看她身量不大,声音却清亮,飘飘摇摇一路直上山巅,变成一声声“我来了我来了”。

只这一声就让一旁的大青睁大了眼睛,因为这是难得的歌者的声音,随口一喊,竟然就有余音环绕之感,其中又含有坚忍不拔之意。

大青正要从隐身处出去一问,帝江一把拉住,对他做个了噤声的手势。

山上并没有动静。虽然钟山之神烛龙亦是整个大荒西地的主神,但其实已经很久没有人见过他了。有人说他早已不在钟山,到处去游历了;也有人说烛龙遨游天外,已不在这世间。但大荒这黑夜白天的不变更迭告知人们他还在,还庇佑着这片土地。

大青有些奇怪,照说大荒之上的歌者自己虽不是都见过,但其中出众者总有耳闻,眼前这女子自己怎会毫无印象。

想到这里,大青回头用眼神询问身边的红衣青年,却见帝江一副少安毋躁的表情,示意他别出声,再等等。

不明就里的大青只有再次屏气凝神,注视着那女子。

果然,歌声起。

“巍巍高山,不动不移。

蓬蓬白云,一东一西。

漫漫长路,流水从之,

心思匪远,南风送之。

将子无死,尚复来归,

生则同生,死则同死。”

这是一首情歌,表达的是女子对男子的倾慕之意。

难道眼前这女子喜欢的竟然是,烛龙大神?!

且不说现在根本不知烛龙大神身在何处,就算他就在这钟山之上,可烛龙大神神通天地,威压昆仑,已不知活过了多少岁月,又岂会对她假以颜色?

这首乐歌是大荒上传唱颇广的一首歌谣,没人知道它从何而来。但因其旋律简洁,情思深彻,大家都在传唱。大青听很多人唱过,歌声或缠绵悱恻,或凄婉哀怨,但无一人能比得上眼前的女子。

这女子的歌声并没有许多工巧,只是直白地倾诉,但其中包含了百折不回的坚定与令人动容的深情,确是大青从没有听过的歌声。

特别是当她边唱边开始用手中的锥子一下一下凿击山体时,那锥子发出的声声轰鸣和着歌声,简直就是要把词曲凿进人心里去。大青不得不承认,她的歌声比自己的更动人。

而她来此地,歌唱显然不是她的主要目的,更重要的是用手里的锥子凿山。那锥子虽然看着不似寻常物,一起一落间,火光四射,但想在钟山上留下痕迹显然还是不够的。

这里是钟山,是整个昆仑最坚硬、最牢不可破的山脉,是烛龙大神的山,没有他的允许,又有谁能动得了这里一丝一毫?

可看这女子的模样,似是要把这钟山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