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名室韦大汉长身而起,横过街道朝他们走来。“猎猎”声起,敌方燃起四个火把,照亮这截的街头。敌方增至三十九人,人数上占明显的优势。
往他们走来的室韦大汉面目狰狞凶悍,手握刀把,在他们身前十步许立定,以突厥话戟指暴喝道:“两条汉狗给我滚出来受死!”
跋锋寒仰天大笑,声震长街,霍地立起,双目杀机陡盛,盯着室韦大汉沉声道:“本人从不杀无名之辈,报上名来。”
寇仲故作讶然的以突厥话道:“假设他真是无名之辈,老哥你岂非要饶他一命?”
跋锋寒洒然笑道:“若真是无名之辈,就斩掉他的狗头算数了事。”
室韦大汉忍无可忍,狂喝一声,拔刀往跋锋寒冲去,敌阵同时扑出七、八人。
寇仲从座椅弹起,探手羊皮袍内取出井中月,一个筋斗,翻落街上,刚好截着对手,一刀劈去,所有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妙若天成,同时喝道:“无名之辈就由小弟代劳。”这句却是汉语。
在全无选择下,室韦大汉只剩下挥刀格挡一途。“当!”在对方难以相信下,室韦大汉给寇仲劈得连人带刀旋转开去,鲜血从口中喷出,敌方冲出来的人把他扶着时,那大汉再没法凭自己的力量站稳,刀子掉落地上。包括黑水三煞在内,众敌无不色变,僵在当场,如此威猛无俦的刀法,他们尚是首次目睹。
寇仲横刀而立,大喝道:“他古鲁那列,你给我滚出来。”
黑水三煞同时起立,正要喝骂,忽然电光一闪,一支箭矢以肉眼难察的高速,横过街道,直贯他古鲁那列的宽胸而入,劲力带得他“砰”一声倒撞在身后房舍的外墙,硬将他钉挂在墙身,哼也不哼的当场横死。此箭的劲疾不在话下,最教人惊叹是拿准他站起来的刹那,时间角度无懈可击。一时所有人包括他古鲁那列的两个兄弟在内,全体呆若木鸡,没有人敢再动弹。
跋锋寒左手持亡月弓,右手油然地把另一支箭矢上弦,说道:“谁敢动半个指头,我跋锋寒下一个目标就选他。”
此话一出,更是没半个人敢稍为移动,情景怪异至极点。“跋锋寒”三字就像平地轰起的一个惊雷,震得众敌人人脸上血色尽褪。剩下的双煞交换个眼色,忽然分向左右横闪,且卑鄙得利用己方之人的身体作挡箭牌,全力逃窜。
跋锋寒嘴角飘出一丝冷酷的笑意,像持弓的石像般一动不动。寇仲却出乎所有敌人意料之外的还刀入鞘,以迅疾无伦的手法取出灭日弓,以跋锋寒发明的独门手法施劲开弓,冷喝道:“陵少!箭!”箭矢从徐子陵手上投出,寇仲看也不看探手右肩一把接着,架在弦上。此时两煞窜离敌阵,一人腾身翻往一所屋宅的瓦顶,另一贴墙往最接近的小巷闪进去。眼看两人即要摆脱弓矢的威胁,两张弓同时张满,劲箭离弦而去。在众敌头皮发麻下,两箭贯背而入,带起两蓬血雨。一煞足尖刚触屋顶,往后仰坠,掉回地上;另一煞仍保持冲势,窜进横巷后扑倒地上,无一幸免。
寇仲哈哈一笑,收回灭日弓,向扶着受伤室韦大汉的敌人喝道:“还要动手吗?”
众汉仍是呆若木鸡。
徐子陵笑道:“寇仲你忘记说突厥话了!他们怎听得懂。”
寇仲一拍额头,失笑摇头,掉头走回椅子去,坐下道:“全由老跋你来应付。”
跋锋寒缓缓收弓,说道:“你们侮辱我跋锋寒的朋友,今晚本难善罢,不过既杀三人,我的气消了点,找个人过来说话吧!”
整条大街行人绝迹,静如鬼域。对方走出一个室韦大汉,样子比受伤的室韦汉长得稍为顺眼点,来到三人身前,两手合什举至额际,躬身一揖,说道:“我们不晓得是跋锋寒亲临,致有冒犯,请你恕罪。”
跋锋寒跨下石台,踏足街上,来到对方身前,低声道:“黑水三煞到统万来干什么?不要骗我,否则追遍大草原我们也不会放过你。”
那人完全被跋锋寒的眼神气势慑服,垂头避开目光道:“他们想从伊吾人手上抢一颗宝石,未及商议,他们就被你杀死,我知道的就是这么多。”
跋锋寒道:“是否现在正扎营城外的伊吾人?”
那人点头道:“正是他们。”
跋锋寒挥手道:“滚吧!记得把尸体带走。”
众汉如获皇恩大赦,抬尸急逃,瞬间走个一干二净。
跋锋寒回到两人中间坐下,笑道:“痛快痛快!得此亡月神弓,就算面对千军万马,我亦一无所惧。”
寇仲道:“我们最好补充些箭矢,若射光了,空有神弓亦无用武之地。”
跋锋寒道:“这个容易,明早让我问清楚在这里谁打的箭最著名,要多少买多少。”
寇仲伸个懒腰,欣然道:“坐在这里别有风味,我们索性将就点在这里打一晚坐,明天由陵少用他的鼻子四处嗅嗅,看能否嗅到石之轩的骚味。”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你是不是一直嫉忌我对舍利的感应呢?”
寇仲苦笑道:“你的感应似乎颇有局限,否则怎会到现在才晓得。”
跋锋寒一拍寇仲肩膊,微笑道:“很多东西是与生俱来,无法强求的。”
“咿唉!”旁边的门张开,一张黝黑蓬乱着胡子的老人脸孔探将出来,以汉语道:“三位英雄若不嫌寒舍简陋,欢迎进来。”
寇仲讶道:“老丈是什么人,汉语说得这么好?”
老人道:“老夫叫成真,本是奚族人,移居这里从事打铁不知不觉二十多年,由于娘亲是汉人,故通汉语。黑水三煞恶名昭著,今晚得三位为世除害,统万的人会非常感激。”
跋锋寒道:“奚族现在的阿会氏是否苏支?”
成真点头道:“跋爷见多识广,我们的阿会氏正是苏支大俟斤。”
寇仲道:“什么是阿会氏?”
成真解释道:“我们奚族共分辱纥王、莫贺弗、契箇、木昆和室得五部,各部酋称俟斤,由阿会氏任君长。唉!我们和契丹本同出东胡,现在却势如水火。三位该未进晚膳,不如把马儿牵进来,让我成真一家稍尽地主之谊。”
三人欣然答应,峰回路转,忽然间住宿饮食的问题迎刃而解,对在旷野荒漠流浪的人来说,有瓦遮头份外珍贵。
跨过门槛,三人仿佛进入另一天地,成真那从街上看去毫不起眼的屋宅,事实上占地颇广,首先是以夯土为墙,土坯起卷式屋顶的打铁工场,制马刀为主,工具设备一应俱存,于此可窥见统万城打铁业的兴盛。
成真见寇仲和徐子陵趣味盎然的审视土坯平顶屋的质料架构,说道:“这种夯土在这里非常普遍,取之不尽,黏性特强,容易脱水成型,最大优点是隔热性能良好,冬暖夏凉。”
两人很想问赫连勃勃是否每起一屋,不是杀起屋的匠人就是杀测试墙身坚固度的兵士,不过想起此问将会大煞风景,只好按下不提。
跋锋寒随手取起一把制成的马刀,问道:“铁料是否从附近采回来的?”
成真答道:“铁料主要由靺鞨黑水部的铁弗由供应,所以在这里干打铁的,都要看他的指示行事。”
穿过工场的后门,是天井院落,上盖天棚,种植葡萄,下开水井,充满生活的气息。接着是内进的起居室、墙面用木模压印图案花纹,墙挂毛毡作装饰,铺苇蓆,设地炕、台,土墙置壁龛,外挂色彩华丽的帷帘,对寇仲和徐子陵来说,充满异国的情调。最后是膳厨、马厩、茅厕、窖藏、客舍等附属建筑。
成真发妻早逝,有五子两女,孙子成群,女儿早出嫁,五子中三子娶妻,仍依俗例住在父亲家中,继承父业。对他们这三个客人非常热情,招呼周到,充分表现出塞外民族的好客作风。一顿晚膳在热闹的气氛下进行,出席者只限家中成年的男性,宾主尽欢。席间寇仲和徐子陵大开耳界,听到不少有关塞外诸族的奇风异俗。例如奚族的婚娶习俗,在征得双方家长同意后,新婿先把新娘“偷”走,之后新郎与新娘同到女家生活,到新娘怀孕,夫妇才回归男家。
寇仲以他日趋圆熟的突厥话问跋锋寒道:“你们突厥人有否这偷新娘的风俗?”
跋锋寒道:“我们比较像你们汉人,即请人做媒向女方提亲,议定需若干牲畜为聘礼。”
成真的大儿子木克忽生感触,叹道:“我们之所以不远千里的迁到统万来,正是要躲避你们突厥人,不愿被掳去作奴隶。”
跋锋寒讶道:“统万虽非突厥直接管辖的属土,但仍在东突厥的势力范围内,恐仍非乐土。”
成真道:“突利和颉利作风不同,突利对领地内各民族一向宽容,不像颉利般动辄抢掠掳劫,而统万处于突利的领地内,所以各民族能和平相处,少有大规模的冲突。”
木克接口道:“所以统万的人都希望突利能击退颉利,不过突利现在的处境颇为不妙,一边是颉利实力比他雄厚的大军压境,另一边则是粟末靺鞨的立国,令他左右受敌,形势于他不利,我们只能求地神保佑他。”
跋锋寒沉默下去。
徐子陵糊涂起来,问道:“在这广阔无际的草原旷漠之地,九成以上是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如何厘定国界或领地?”
成真答道:“有实力的民族,各自占据随季候转移的大小牧场,以河湖为分界线,弱小的民族若要共享牧场,须按人口向牧场的主子进贡,像统万每年都要向突利献上兵器箭矢,等于缴税。”
寇仲抓头道:“草原这么大,敌进我退,敌退我进,如何分出胜负?”
跋锋寒道:“大草原的战争与你们中土的攻城掠地战大不相同,打的是杀人和抢掠的消耗战。例如在你们大隋仁寿年间,突厥的阿勿思力俟南侵当时归附隋室的启民可汗,一次抢走牲畜二十余万头,令启民可汗无力反击,而对方则势力骤盛,继续其杀人放火行径,当然不在话下。在突厥,只有死在战场上的人才受尊重,还可在墓地旁立石为记,生前杀一人者立一石,有些人立石以千百块计。”
木克道:“还有是掳走别族的年轻男女为奴隶,逼他们从事生产,以支持战争。”
徐子陵苦笑道:“如此的以战养战,不要也罢!难怪颉利每次寇边,除杀人放火外,还大量掠夺我们汉人子女,原来是这种草原消耗战的延续。”
寇仲沉声道:“这恰是颉利的不足处,善攻掠而不善守成,故要倚赖汉人走狗为他们打头阵。”
跋锋寒道:“现在有赵德言作颉利的军师,情况有可能改变过来,所以若颉利击垮突利,不但大草原各民族首当其冲,苦不堪言,你们汉人亦将永无宁日。”
成真举杯道:“晚啦!明天我们再聊。”
三人被安置在后宅的客舍住宿,其布置有如一个泥土制成的平顶帐幕,蓆地安寝,他们仍未有睡意,坐地挨墙说话。
寇仲道:“我们该怎么办呢?在这里呆等祝妖妇的消息,不知要苦待至何时。”
跋锋寒道:“我们以三日为限,等不到祝妖妇的话,立即动程去找马吉,说不定仍来得及。”
寇仲道:“真奇怪,石之轩既到过赫连堡,为何对统万却过门不入。更令人难解的是他该朝荒野逃窜,而不应到像统万这种人口密集的地方来。”
跋锋寒道:“唯一的解释是石之轩摆脱不掉祝妖妇的纠缠,所以回头反噬,甚至曾和祝妖妇交手。祝妖妇因独力不足以缠死他作与敌偕亡之举,被迫向我们低声下气求援。”
寇仲见徐子陵一言不发,往他瞧去道:“陵少是否又有感应?”
徐子陵压低声音道:“锋寒兄猜得不错,石之轩终失去耐性,决意全力反击。”
两人大讶,问他凭什么如此肯定。
徐子陵虎目闪闪生辉,说道:“先前晚宴和你们刚才说话时,我先后两次感应到舍利的邪气,虽似有如无,却非常清晰。”
跋锋寒大喜道:“就凭陵少的超常灵觉,我们今晚把他挖出来腰斩了事。”
徐子陵摇头道:“我找不到他,因为舍利并不在他身上,先前晚膳时的感应,我还以为是错觉,到刚才始敢肯定。”
两人恍然。石之轩因随身携带舍利多时,不知不觉间染上舍利的死邪之气,故虽把舍利另藏秘处,身染的邪气仍使徐子陵生出感应,更由此判断他将要进行反击。两次潜到近处,摆明是想踩清楚形势后再对他们施行突袭。
跋锋寒伸个懒腰,笑道:“睡吧!”
两人会意,吹熄羊皮灯,倒头装睡,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在寂静的暗黑里,三人调息运气,蓄势以待。石之轩若要出手,必选此夜,因三人长途跋涉后身疲力累,在一个安全的环境下特别睡得熟。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睡在中间的徐子陵在被下暗推两人,表示再次感应到石之轩身带的舍利邪气。三人将身体的状况保持不变,因为任何改变,包括呼吸、心跳至乎脉搏跃动的速度,都会引起石之轩的惊觉。对一般人来说,这是绝不可能的事,但寇仲、徐子陵和跋锋寒实乃当今塞内外最出类拔萃的后起之秀,自然轻易就能办到。他们没有听到半丝声息,纯凭高手的直觉,清晰无误的掌握到石之轩从膳房的平顶闪落地面,逼近至向着马厩一方院落的漏窗外,瞥上一眼,即转身靠墙背贴而立。三人把杂念全排出脑海心湖之外,万里通明地静待事态发展。从来都是不择手段的石之轩究竟会用哪种手段对付他们?
石之轩刹那后立在客舍的木门外,即使不是亲眼目睹,三人仍强烈感到他迅如鬼魅的骇人速度。幻魔身法,果是不同凡响。在他的全盛时期,不死印法配合幻魔身法,天下根本没有人能奈何他。四大圣僧力足胜他,偏是没法将他制伏留下,如今他们能够办到吗?
石之轩无声无息地一掌拍在门上,坚厚的木门像一张弹指即破的薄纸般脆弱得不受力地化成漫室碎片,这魔门最可怕的高手右手同时掷出三把匕首,电射往三人颈项的咽喉要害,毒辣至极点。三张薄被旋风般扬起,卷向匕首。石之轩浑体剧震,显示他对三人的早有预备非常震惊,他不退反进,一个旋身,嵌往跋锋寒和徐子陵以内力振起的两张薄被间去。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室内暗黑里,井中月在寇仲手上亮起来,从他的角度瞧去,视线遭薄被遮挡,故看不到石之轩,更难施以猛击,不由暗呼厉害,但仍人随刀走,井中月有若灵蛇似的弯弯地击向薄被后的超级高手。徐子陵和跋锋寒心知已被这高明得不能再高明的劲敌抢占先手,暗叹一声,分往左右移开。徐子陵两手鲜花盛放般变化出千百种的印法,令人完全掌握不到他的意图,亦难以厘定最佳的进击方法,构成完美的防守。跋锋寒稍退即进,斩玄剑往石之轩疾射而去。双方都是全力出手,绝无留手余地。石之轩冷哼一声,往门口退去,跋锋寒和寇仲立时击空。
三人均为之倒抽一口凉气,这根本是不可能的,石之轩却像呼吸般轻松办到。要知刚才三人都感到他要向跋锋寒或徐子陵其中之一进攻,原来只是虚招,把三人骗得贴贴服服。他们再失先手,仍被石之轩牵着鼻子走。如让石之轩溜出客舍外,谁有信心能把他截着?本以为有机会在猝不及防下将他重创,只恨事与愿违。石之轩先以攻破他们的攻,再以退破他们的守。他们本守得无懈可击,此时却不得不在下风中反攻,设法将石之轩困在室内。明知这可能是个危险的陷阱,仍不得不踩进去。只有三人的联手之威,始有可能歼此魔头。
“砰!砰!砰!”匕首击上卷来的薄被,薄被化成碎屑,却终不负所托,挡着匕首。
跋锋寒斩玄剑出,化作一束剑芒,完全不顾自身地朝石之轩卷去。只有逼他反击,才能阻缓他的退势,让寇仲和徐子陵有机可乘,但也将自己陷进动辄丢命的危险中。果然石之轩冷笑一声,改退为进,两手盘抱,发出一堵墙般的劲气,硬往寇仲和徐子陵压去,左脚同时横撑,取的是跋锋寒腹下要害。快、狠、准、辣。
跋锋寒差点唤娘,以他身经百战的经验和判断力,十拿九稳的肯定他的斩玄剑可快上一线命中石之轩左颈侧的位置,在石之轩撑腿踢中他前取其邪命。问题是“邪王”石之轩的拿手本领既有“不死”之名,怎会这么轻易被自己杀死。假设他的不死印法竟能硬挡他一击,他跋锋寒必然没命。若他变招自保,将失去进攻的优势,再难把他缠死。刹那间,他陷入进退两难的劣势。
三人中以徐子陵最清楚石之轩的厉害,此刻亦为他在险境里表现出的真功夫叹为观止。暗捏印诀,双足弹离地面,到升至背脊撞上屋顶,一拳往下轰去,以牵制石之轩奇异无比的气墙劲,好让寇仲能突破他无隙可寻、全无破绽的护身真劲。寇仲和徐子陵心意相通,先往后退,待身体贴在墙壁处,然后借力身刀合一,使出井中八法的“击奇”,刀化黄芒,笔直朝石之轩电射而去。若合两人之力仍破不掉石之轩堪称天下最出色的防御气墙,跋锋寒势将陷入动辄丧命的危险去。
石之轩也是心中叫苦,他眼前所面对的是与碧秀心、四大圣僧和宁道奇交手以来更艰苦的一战。与碧秀心之战凶险处不在生死,碧秀心虽达《慈航剑典》“心有灵犀”的境界,仍未足以破他天下无双的不死印法,险恶处是他对碧秀心难以舍割的苦恋。最后他胜了,且重创碧秀心,但仍因“一念之差”拼着真元损耗把她救回来,夺去她的贞操,演变为正邪之恋。被四大圣僧围剿的两战,过程虽险象横生,但四大圣僧始终是方外戒杀的人,武功固是博大精深,可是杀意不盛,处处生机,使他制敌虽绝无可能,保命却是绰有余裕。与宁道奇交手时他已因碧秀心之死心灵种下破绽,势色不妙时,就借不死印法和幻魔身法突围,宁道奇亦奈何不了他。可是这回一意来收拾三人,竟被三人布陷阱对付,却使他陷进最棘手的形势里。
寇仲、徐子陵和跋锋寒的武功是从无数实战千锤百炼发展出来的成果,招招以命搏命,没有丝毫缓冲余地。如他一击不中,立即全力撤退,我消彼长下,他即使能勉强退出屋外,多少难免受伤,之后能否杀出重围,就要看受伤轻重。所以他是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放弃远颺的诱人念头,宁愿在斗室之中与三人分出胜负。这种坚固的土坯平顶屋,是以赫连勃勃的标准建造出来,虽未如城墙般经过人命的测试,其硬度仍不容置疑,虽四面开有漏窗,却因太小的关系,不能穿过,唯一的退路就是门口,而他更利用此唯一的出口,千方百计制造有利于他的形势。凭他的气功,仍有九成把握破墙而去,但难免遭到反震受伤,速度亦因而减慢,此法智者不取。
跋锋寒冷喝一声,斩玄剑脱手射出,人却收止冲势,肚腹内弯,又弹离地面,右脚点向剑柄,竟是以脚代手,招数之奇,即使石之轩也是首次遇上。石之轩横撑的脚像完全不受人体结构局限般朝上疾踢。“砰!”徐子陵凌空一拳重击在石之轩的气墙上方,劲气初时含而不吐,待到石之轩的劲气墙像一个反方向往核心涌去的涟漪般朝他攻去时,螺旋劲才以宝瓶气式的方法铁锥般锥入气墙,务要教石之轩无法借去半点力道,以应付寇仲聚全身之力的一刀。如此运劲,在得到舍利内元精之前他仍是力有未逮,故不虞石之轩识破他是乔扮的岳山。本是力道平均,全无破绽的气墙,立时现出遁去的一,其最强点恰是他的弱点。此变化大出石之轩意料之外,令他从上风首次跌落劣境。
“嗖!”寇仲的井中月以无坚不摧之势,堪堪破开石之轩被徐子陵牵制着的气墙,往石之轩胸口笔直射去。
“当!”石之轩上踢的脚尖命中跋锋寒斩玄剑锋,跋锋寒顿感虚虚****,推剑的脚用不上任何力道,大叫不妙时,石之轩急旋速移,一阵风般朝寇仲的井中月撞去,始知被石之轩借去真气。
徐子陵蓦感气墙劲力剧增,像天魔大法般往内凹陷,更从与石之轩真气的接触,窥看到他下着的变化,大喝道:“不攻!”
寇仲最听徐子陵的话,硬是变招,往后退开,井中月似攻非攻,教石之轩无法捉摸其变化。
石之轩长笑道:“失陪!”鬼魅般在三人眼睁睁下穿门没在屋外。
在长安、洛阳那类大都会,对季节微妙的变化,会比较迟钝,但在统万城,因与大草原息息相关,毫无遗漏地反映出大自然气候的变化。她就像在滚滚绿海中的一叶扁舟,使乘舟者感觉到充满生机的春意。在春光灿烂的早上,整夜未睡的跋锋寒、寇仲和徐子陵,懒洋洋地坐在昨晚的原位,面对往来不绝的车马行人,享受着成真家供应的一盘珍珠般光润亮泽的葡萄。
杀死黑水三煞的消息,像瘟疫般传开去,尤其跋锋寒乃当今塞外唯一敢正面挑战毕玄的高手,令统万轰动一时。这从路过的人的姿态神情忠实地反映出来。寇仲等以微笑回报路人的敬礼和问好。彼一时也,此一时也,寇仲和徐子陵从汉狗变成除害的汉族大英雄。
跋锋寒把一粒葡萄抛高,从容以口接着,边嚼边道:“很快会有人把女儿送来。”
寇仲失声道:“什么?”差点把正吃得津津有味的葡萄喷出来。
跋锋寒大笑道:“你难道不晓得在大草原上,女儿是最珍贵的财产,其次才轮到第一流的战马?在突厥的法律,凡令人终身残废者,犯者须将女儿赔出来,没有女儿的才赔出其他财物。”
徐子陵皱眉道:“为何你说很快会有人把女儿送来?”
跋锋寒耸肩洒然道:“因为他们认为只有最珍贵的东西,始能打动跋锋寒的铁石心肠。”
寇仲抓头道:“他们?你奶奶的!他们是谁?”
跋锋寒道:“当然是想请我去杀人的人。其他人办不到的事,‘剑霸’跋锋寒必能办到。”
两人被他逗得捧腹大笑。
跋锋寒苦笑道:“除剑霸外,小弟另外尚有十多个被人强加于我身上的绰号,说出来肯定把你们笑死,等于白白帮石之轩一个大忙。”
寇仲犹有余悸地说道:“石之轩!这家伙实在厉害,昨晚就像作了一场噩梦。”
跋锋寒点头道:“比起他,曲傲只像个刚学会走路的小孩。恐怕天下三大宗师联手,仍无法破他的不死印,将他击毙。”
徐子陵微笑道:“锋寒兄另外还有什么绰号?小弟实难忍好奇之心。”
跋锋寒向一群路过的年轻骑士回礼,他们是第三次走来朝他们敬礼。答道:“像样点的一个是‘小宗师’……”
寇仲拍腿道:“小宗师跋锋寒,形容得你文绉绉的,剑霸则太老套欠新意,还是跋锋寒三字最精彩,何需什么绰号?”
徐子陵忽带点紧张地说道:“锋寒兄果是经验老到,竟然真有人献女儿来了!”
两人停止说话,循徐子陵的目光往长街北端瞧去,两对眼睛立即大放光采。一位艳丽可比天上朝阳的美人儿,骑着马缓缓驰来。拥有她,便如拥有大草原所有的春光。街上的人全看呆了眼,四周的人首次把注意力从他三人身上移开。她打扮得像个新娘子,乌黑的秀发结成两条直垂后背,轻盈好看的长辫子,分扎上绣边菱形的小花巾。光洁晶莹的额下一对美目像悬挂在深黑夜空里最明亮的星星,在两条细长入鬓的眉毛衬托下,又彷如沙漠里洁净澄亮的清泉;端秀美俏的鼻子,两片带露花瓣似的红艳香唇,配上鹅蛋形的脸庞,益显明艳照人,谁能不为之倾倒。颊上两个透出健康粉红霞彩的小酒窝,在小耳朵吊着两串长长的耳坠和修长颈项围着的珍珠项串的辉映下,更洋溢着灼人的青春,浓得化不开的热情。在贴身的紧身衣外,套上色彩清雅的外袍,袖长至腕,离袖口五寸许处绣有宽边图案,衣领亦有花边,长裤脚由五节不同颜色的宽布圈组成,蹬着羊皮马靴,非常夺目。前后各有一名老头子策骑簇拥,看样子一个该是她的爷爷,另一个则可能是叔伯那类亲属。这三人的眼睛均朝寇仲等瞧过来,显是以他们为目标。
寇仲梦呓似地说道:“我现在可明白女孩子为何是大草原上最珍贵的财产了!”
如此美色,足可和尚秀芳、商秀珣、石青璇、师妃暄、宋玉致那级数的美女争一日之短长。三人紧张起来,既怕她真的来找他们,但若非如此,则又会骤感失落,心情颇为矛盾。
美女一行三众终于来到三人坐处前石台下的街段,同时甩蹬下马。三人惊醒过来,首次从对方灵巧的动作推测出来者并非等闲之辈。
美女含笑躬身,深福施礼,以字正腔圆的汉语道:“三位大英雄,我可否坐下说几句话呢?”三人慌忙起立回礼。
寇仲谦恭答道:“这是我们的荣幸,姑娘如何称呼?”
美女莲步轻移,坐入背街的椅子去,她的“爷和叔叔”就那么如奴如仆地立在她身后,到这时他们当然知道对方不是“祖孙”的关系。
三人坐下。美女秋波流转,露出个迷人至极的笑容,两个小酒窝若涟漪般**漾于玉颊上,香唇间现出编贝般雪白整齐的皓齿,以其充满温柔甜美的声音道:“草原上的人称我作美艳夫人,唤得人家连本来姓名都忘掉了!”
三人心中一震,想起城外色彩缤纷的伊吾族营帐,怎想得到竟是美艳夫人芳驾亲临,且年轻有若少女。美艳夫人介绍身后两人,一为左长老,另一位是右长老,两老均面无表情,就像介绍的不是他们,而是另有其人。寇仲和徐子陵本因不知该唤作管平还是段褚的骗子而对她充满敌意,可是她活色生香地坐在眼前,却无法对她凝聚任何恶感。
跋锋寒不理聚在四周围观者的目光,微笑道:“夫人来找我们,不知有何赐教?”
美艳夫人彷似含情脉脉的眼神落在跋锋寒脸上,娇嗲的微耸香肩,说道:“人家慕名而来不行吗?大家碰头说话,既可增进了解,又可看看在哪些事情上彼此可以合作,对吗?”
寇仲淡淡地说道:“夫人是否有个叫段褚的汉人手下?”
美艳夫人蹙起秀眉,露出思索的动人神情,回头问身后的右长老道:“我们是否有个叫段褚的汉人?”
寇仲和徐子陵为之愕然,更想不到两位长老亦懂汉语。
右长老从怀内掏出一本厚达三寸状似账簿般的册子,一本正经的翻看,美艳夫人若无其事的解释道:“为奴家办事的人太多了!”
右长老翻阅完毕,摇头道:“没有人叫段褚。”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你眼望我眼,当然不肯轻信,偏是对她如此推个一干二净毫无办法。
美艳夫人发出一阵银铃般悦耳的娇笑,探出纤柔的玉手,取过册子,放到桌面,摊开道:“三位请过目。”
三人定神一看,只见册子上写满三人看不懂的伊吾文字,只好相视苦笑,都有点被此女玩弄于股掌上的感觉。美艳夫人“哎哟”一声跟着又是一句“对不起”,翻到后页,左端出现几个汉人的名字,果然没有段褚在其中。
右长老首次发言道:“这是夫人的开支账簿,凡为夫人出力者,名字会列在册上,详细记录办事、酬金收受、经常支出和特别花费。”
美艳夫人柔声道:“对我来说,大自国家,小自帮会门派,都只是一盘生意,所以必须量入为出,控制成本,三位以为然否?”
目光射向跋锋寒,抿嘴浅笑道:“突厥人少有长得像你这般文秀的。”
跋锋寒苦笑道:“夫人该是对突厥人没什么好感。”
美艳夫人轻叹道:“伊吾族的人对崇拜狼的民族都没有好感,跋锋寒却是个例外。”
在大草原上,突厥和契丹均是拜狼的民族,突厥军的大旗绘上的正是个金色的狼头,战士称附离,意思是狼。
跋锋寒讶道:“为何我是个例外?”
美艳夫人秀眸采芒闪闪,令人感到她除美貌外,尚有不凡的智慧,绝非徒具迷人外表的尤物。她语调平静地道:“因为你跋锋寒已成大草原上以个人反对强权的象征,说起跋锋寒,谁敢不说声英雄好汉?”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小弟怎担当得起。”
徐子陵淡然道:“夫人是否有一颗五彩宝石?”
美艳夫人香唇边泛起一丝笑意,忽地左手穿袖而出,把掌心上翻,一颗比夜明珠略大、七色在其中流转不停,于阳光下异彩纷呈,只要不是盲的就知其为稀世异宝的彩石,赫然出现三人眼前。纤美温柔至难以形容的动人玉掌,衬托得五彩宝石像来自仙界的异物。这一招大出三人意料之外,一时看得呆了。
美艳夫人的声音传进三人耳内道:“三位如不嫌烦,可否替我把五采石送到龙泉,交给拜紫亭?”
寇仲皱眉道:“坦白说!夫人确是令人难以拒绝的人,不过我仍想不通为何夫人这么有把握我三兄弟会接受这提议。”
美艳夫人玉手降至离桌面寸许高处,倾侧手掌,任由浑圆的宝石轻轻滚落桌面,看得三人提心吊胆,生怕宝石因碰撞而稍有破损,因为任何轻微的缺陷,都是不可饶恕的错误。五采石太珍贵了。
美艳夫人美目一转,瞟寇仲似是情意深长的一眼,柔情似水地说道:“因为对名震中外的少帅寇仲来说,押运此宝到龙泉将会是一段动人的旅程。三位不可不知的是此石本是契丹的镇国之宝,无论付出多大代价,契丹人都不会让此宝落在宿敌拜紫亭的手上,契丹人更邀得室韦人助阵,听说室韦最出色的两大高手,蒙兀室韦的别勒古纳台和不古纳台两兄弟,也正为此赶来。”
跋锋寒叹道:“夫人的话就像夫人的风采般引人入胜。”
寇仲道:“夫人是否要我们当你的保镖?”
美艳夫人盈盈起立,摇头道:“现在整条街的人全晓得奴家把五采石交给你们,与人家再没有任何关系了,有缘再会。”
徐子陵苦笑道:“你不怕我们私吞宝物,又或我们与拜紫亭有过节,反将它送给契丹人。”
美艳夫人娇笑道:“那我只好怨自己所托非人了!”
就那么婀娜多姿的和左、右长老迅速上马离开。
寇仲呆瞪着美艳夫人留下的五采石,叹道:“又是另一个令人头痛的美人儿。”
跋锋寒探手以指尖拿起采石,送至眼前三寸许处审视,沉声道:“昨晚石之轩已使我感到从猎人沦为猎物,现在这感觉更趋强烈。”
寇仲苦笑道:“马吉肯定正鸿运当头,否则怎会枝节横生,令我们无法集中精神和时间去对付他。”
跋锋寒微笑道:“少帅认为此宝可否向拜紫亭换八万张羊皮呢?这要求不太过分吧!我跋锋寒为任何人做事,从来都要收酬金的。”随手把宝石放入寇仲羊皮外衣的袋内去。
寇仲一手隔袋按实五采石,如梦初醒的惊喜道:“我可能仍未适应大草原的水土,否则脑筋不会迟钝至此!大小姐那八万张羊皮根本是由拜紫亭跟回纥人买的,上次是大小姐掏腰包,这次好该轮到他啦。”
徐子陵道:“有钱亦未必立时有货,你少帅是否可等个一年半载?”
寇仲伸手过去按着徐子陵肩头,得意洋洋地说道:“小陵终是老实人,在这种事上小脑袋不懂转弯子,唉!拜紫亭可向马吉买皮嘛,何忧缺货?”
跋锋寒跳将起来,取回放在桌上震慑大草原的斩玄剑,挂到腰间,欣然道:“该是让马儿去散步的时候哩!”
寇仲看也不看地把五采石拿出来,右手交左手,塞进徐子陵的外衣袋,笑道:“陵少拿的东西最少,当然由你负此重任。记着!八万张羊皮。”
徐子陵无奈道:“放心吧!我也不想大小姐就此一沉不起。”
蹄声骤起,长街尽端尘土滚动,十多骑奔驰而来,路人纷纷避开。
跋锋寒坐回椅内去,漫不经意地说道:“是靺鞨黑水部的人,只要两位老哥抬出与突利的关系,包保可以顺利过关。”
当寇仲和徐子陵均以为黑水兵是来找他们算黑水三煞的账时,出乎意料,众黑水兵放缓马速,散往大街小巷,并沿途高嚷,听其惶急紧张的语调,三人虽听不懂黑水土语,仍可推知公告的不会是好消息。街上的人闻声无不露出大难临头的情况,四散奔走,一时街上乱成一片,宁静和平的气氛**然无存。两名黑水兵沿街奔来,仍叫嚷着那两句话,成真父子从工场奔出来,大儿子木克高声向黑水兵叫话,黑水兵边走边答,迅即去远。成真众子人人面无血色的缩回家去。
三人一脸茫然地瞪着成真,成真像忽然衰老几年般,憔悴失落的喃喃道:“终于来了!”
徐子陵道:“谁来了?”
成真道:“金狼战士正朝统万推进,最快可于今晚半夜抵此,我们现在要立即逃到山区避祸,希望他们不会追来。”
三人听得头皮发麻,竟是颉利穷追而至,不肯放过他们。不由想到可能是那批大食商人泄出消息,暴露他们的行踪。
跋锋寒扯着要返回屋内收拾的成真衣袖道:“到山区要多少天?”
成真苦笑道:“我们拖老携幼的能走多快?最少要五天。”
跋锋寒放开这毕生恐惧成为突厥人奴隶的老人家衣袖,成真道:“快离开这里,唉!我真羡慕你们。”说罢返回屋内。
三人你眼望我眼,一时不知说什么话才好,统万的人因为他们放弃家园往山区避难,他们于心何安!如颉利有心去追他们,必可在他们避进山区前赶上。
寇仲断然道:“我们护送他们到山区去。”
跋锋寒摇头道:“这样做唯一的结果是大家死在一块儿,若颉利仍然是那千多亲卫,正面交锋我们是必败无疑,但仍不是没办法把颉利引走。”
徐子陵点头道:“就这么办,事情因我们而起,自应由我们去解决。”
“当!当!当!”钟声回鸣,更添山雨欲临前的紧张形势。
跋锋寒长身而起,说道:“我抓个黑水兵来问清楚颉利方面的情况,你们负责去张罗箭矢,幸好我们有两把好弓,否则连拼命的资格也没有。”
忽然大街上满是逃难的车马,多往北门拥去,看得三人心中非常难过。
寇仲一掌拍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怒道:“颉利,我寇仲定要教你吃不完兜着走,来时容易去时难。”
徐子陵苦笑道:“不要吹大气啦!我们若能保命不死,已可酬神作福,何必多作妄想。”
跋锋寒哈哈笑道:“我早说过和你们一起混,总是多彩多姿,现在这预言不幸地再次应验哩!单是为了不让统万的人沦为奴隶,纵死何妨!”
两人轰然应喏,立下死战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