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陵皱眉道:“这是不合情理的,杨坚若是针对皇城可能发生叛变而设计此地道,没理由大批人马从地道钻出来,却无法到外面去,快动脑筋!”
寇仲得他提醒,忙赔笑道:“还是你行,让我这得鲁妙子真传的小大师破解杨坚的机关。唉!今晚的运气似乎有些儿背,希望是先苦后甜吧!”
徐子陵目光扫过靠铁门这边贴墙排列的十多个兵器架,顿时明白要勘探墙壁必须先把它们搬开。叹道:“也可能不是一面活壁而是另一条地道,找到真相时天早亮了!”
寇仲灵机一触道:“我有一个省时间的独门秘法,真气!”
徐子陵二度抓上他肩头,送入真气,怀疑道:“我们合璧的真气真的这么厉害吗?”
寇仲闭上眼睛,梦呓般道:“是一次比一次厉害,活门的结构不同,当然瞒不过我们的法眼。娘说过人身是个宝库,我们正是利用这宝库干出能人所不能的事,故只须搬开一座兵器架就成了!”
寇仲双手按上兵器架移离后露出的一截墙壁,运劲前推,却是文风不动。
徐子陵皱眉道:“这似乎不是一面活壁。”
寇仲苦笑道:“肯定是活壁,不过外面不知给什么鬼东西阻着,我不敢用力,怕推跌东西会发出砰砰的声响就糟糕透顶。”
徐子陵亦手按壁处,说道:“我负责运功把另一边的鬼东西吸着,你负责推,动手!”
寇仲运聚全身功力,发劲推壁。墙壁应手往外逐分移动,壁后传来物体摩擦地面的吱吱响叫,动魄惊心,可是他们别无选择,只好行险一搏。
当活壁露出可容人通过的隙缝,寇仲侧身探头张望,唤道:“他娘的!你道外面是什么鬼地方,原来是甲冑室,摆满一排排的储物柜,阻着活壁正是个放满甲冑军服的大柜,难怪这么重。我去探路!”
徐子陵先把兵器架移回原位,闪往邻室,推上活壁,推贴衣物柜,寇仲回到他身边,兴奋道:“这次发达了!通往外面的是只普通木门,没上锁的。”
话犹未已,“咿呀”一声,室门开启,灯火亮起,犹幸两人置身处是室内另一端,得近三十排衣柜掩护,否则立即要无所遁形。不过若来人到这边来取东西,仍要败露行藏。只听来人道:“他奶奶的!人人猜拳喝酒,大鱼大肉,我们却要去守城门挨风抵冷。”另一人笑道:“看你喝得醉醺醺的,不要连今晚的口令都忘掉。”进来的两人边谈笑边往他们方向走过来。寇仲忙收起夜明珠,轻拍徐子陵,同时无声无息地腾身而起,落到衣柜顶上伏下。人至光随,跟着是他们身下衣柜响起被打开的声音,被指喝醉的禁卫笑道:“忘掉有什么稀奇呢?好像是‘天祐长安’,对吧?”
好一会儿后两名禁卫披上一身甲冑的离开,室内恢复黑暗平静。
寇仲和徐子陵回到地面,前者笑道:“记着了吗?勿要忘掉。”
徐子陵道:“禁卫所怎会有酒喝,且又大鱼大肉,现在是什么时候?”
寇仲欣然道:“这叫犒赏三军,轮班吃喝。兄弟,捡件趁手的如何?大批远征军在皇城接受犒赏,正是我们浑水摸鱼的好时光。他奶奶的,从扬州混到长安,仍是混个不休,是否命乎?”
两人快手快脚地换上禁卫的服装甲冑,戴上军帽,就那么连着布鞋塞进皮靴子里去。来到通往外面的大门,寇仲推门探头一看,缩回来道:“终于重返人间哩!外面是一道长廊,分通左右两头,左还是右呢?”
徐子陵探手搭上他肩头,就那么推门往外走,笑道:“当混混的最要紧是懂得装腔作势,何况我们是货真价实的禁卫军,只不过外借给福荣爷,怕他娘的什么?”
寇仲胆战心惊地说道:“前面似乎是禁卫所的大堂。”边说边把布袋改夹在胁下,好没那么碍眼。
猜拳行酒令的欢叫鬨闹声潮水般从廊道尽处涌过来。片刻后两人置身灯火通明闹哄哄的大堂,数以百计的唐军放浪形骸的尽情吃喝玩乐,猜拳斗酒,筵开数十席,比六福和明堂窝更要混乱热闹,没人有兴趣朝他们瞥上一眼。
寇仲哈哈笑道:“今晚真爽!”反手搂着徐子陵,往禁卫所出口大模大样地举步。
两人步出禁卫所的大堂,有若逃出生天的脱笼之鸟,从所侧逾墙离开。皇城内近半官署仍是灯火通明,在呼呼寒风中传出欢笑鬨闹的声音,大大减低皇城残冬肃杀庄严的气氛,皇宫一如往常,没有祝捷的庆会。
他们躲在暗处,徐子陵提议道:“我们真力融合后,你的感官比我独自一人更灵锐,不如由我负责供应真气,你大哥负责开路如何?”
寇仲欣然同意,握上他递来的手,笑道:“这次我们是名副其实的携手协力,他奶奶的,整座皇城忽然变得全在小弟掌握之内。”
徐子陵提醒道:“不要托大,走吧!”
寇仲拉着他冒风朝接通皇宫承天门和皇城大门朱雀门的天街掠去,忽然停在一座衙署暗黑的阴影里,待一队巡兵经过,始继续行程。两人心意相通,行动一致,像变成一个人般从明岗暗哨巡兵立卫的破绽空隙间迅如魑魅的腾移闪跃,有时更飞身登上官署之顶,视皇城禁卫如无物。月黑风高下,别有一番说不出来的兴奋滋味。
对他们最有利的是大唐皇宫的警备集中于外围的城墙,由于他们是从秘道进来,免去闯这一重关防的危险。而他们合起来的灵锐,更令他们有能人所不能的本领。不过当他们伏身皇城东南角一座官署积雪的瓦顶时,隔着横断广场遥观东宫,仍有望洋兴叹、无从入手的颓丧感觉。东宫的南大门嘉福门固是守卫重重,城头亦是每隔数丈守卫站岗,且不断有卫队巡逻,刁斗森严,防卫周密。
两人凝望片刻,寇仲叹道:“我们纵然肯放手,从旧路回去的风险不比偷进东宫低得多少,现在是进退两难。”寒风呼呼下,他们尚要运劲吸衣附体,以免发出衣袂飘拂的异响。
徐子陵低声道:“现在吹的是西北风,城头的风灯无不被吹拂得乍明乍暗,对我们的逾墙壮举大有帮助,只要我们好好利用某一阵忽然刮起的狂风,说不定可以顺利过关。”
寇仲颓然道:“问题是进东宫尚要经过空****的横断广场,除非把城守门的人全体失明,否则怎么可能见不到我们两个慌失失的小子?”
徐子陵淡淡地说道:“穷则变、变则通,从横断广场入宫共要偷越过一片广场和两堵高墙,那是不用费神妄想的事。假设我们从外墙近墙头处贴墙游过去又如何?墙头的卫士注意力只会集中到墙外的地面去。”
寇仲精神大振道:“好计!亏你想得出来。守卫外墙的卫士当然只留心墙外的地方,提防有人接近,这就叫内贼难防。”
徐子陵道:“来吧!纵使被发现,溜起来总容易些。”
待一队巡兵经外墙的马道远去,两人从官署暗黑处闪出,眨眼间没入皇城东北角城楼墙脚灯火照耀不及的阴影里,靠墙不动,静待时机。徐子陵右手握上寇仲左手,后者则排除万念,守心于一,让灵觉感应攀升至极限,俾能趋吉避凶。长风狂卷而至,吹得皇城众官署大树积雪纷飞。
倏地寇仲发力腾身,带着徐子陵贴墙上升,越过高墙近半高度,然后由徐子陵接力,反过来带寇仲完成余下的行程,最后两人以手抓上城垛边沿处,趁风势探头往城头窥探。风灯正被吹得忽明忽暗,一队巡兵刚好经过,阻挡着左方站岗兵卫的视线,另一边城楼上的禁卫正注视城外。两人知机不可失,哪敢犹豫,同时翻上墙垛,一溜烟地横过宽达三丈的城头,再翻到城墙另一边,以手抓垛沿凌空吊在城头外墙的边沿处。登城、过墙、吊空一气呵成,只是眨几眼的工夫,即使没有狂风掩护,或纵使被人看到,也会误以为是自己眼花。寇仲双掌生出吸力,沿墙往北游去,比壁虎更要灵活迅捷,到经无人站岗的墙垛,则以手攀上垛沿,好回气养息。徐子陵紧随其后,无声无息地一起往东宫外墙游移。长安城早进睡乡,北风肆虐下只有疏落的灯火,夜行的气氛,令他们分外生出与日常有异的飞檐走壁的刺激感觉。
终抵东宫外墙,寇仲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到达东宫东墙正中的位置始停下,探头瞧清楚形势,当先前那队禁卫巡至,加上一阵较强的狂风,立即重施故技,闪过墙头,从另一边安然踏足东宫高墙内,掠往一座建筑物外园林的暗黑中。两人蹲在两棵大树间,欣然互视,均有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大功告成的欢悦感受。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道:“这座是东宫正东的牡丹殿,春来时我们四周该是牡丹遍开的美景,现在当然只是雪霜遍园。”
从城墙飞身下降,徐子陵已看得一目了然,在牡丹殿的隔墙内共有五个院落,园林围拱,正殿位于正中,以长廊贯通各院,园内有七、八道木桥,桥下小渠,水从北引入,到牡丹殿南形成大水池,楼阁依池而筑。此时楼殿均暗无灯火,只廊道每隔数丈有宫灯照耀,在风中摇曳闪明。
寇仲又道:“只要越过牡丹殿的西隔墙,就是今晚我们选定举行烟花盛会的地方,皇城的兵哥们不但有口福,还有眼福。来吧!”
徐子陵一把将他扯住,说道:“勿要鲁莽,聚宝殿内所藏火器关系到李建成的帝位,必定加强防卫,我们若视它如皇宫内一般的情况,大有可能功亏一篑。看到吗?在西隔墙旁有座两层的楼阁,高出隔墙近丈,在那里可看清楚周遭的情势。”
寇仲点头同意,付诸行动,偕徐子陵闪将出去,利用园林的掩护,到达楼阁东面,掠上楼顶,伏身探视。果如徐子陵所料,聚宝殿的情况尽收眼底,只见寒风中亭台傲立,殿堂幢幢,曲廊幽径在园林中穿插,连接起九座堂院,聚宝殿矗立正中。表面看这一边与所处牡丹殿没有多大分别,事实上却是戒备森严,遍布暗哨,巡逻的队伍达十队之众,只要他们踏足于聚宝殿院落范围之内,不论他们身法如何高明,仍难逃守卫的耳目。
寇仲注视把守聚宝殿正门挨风抵冷的四名兵卫,笑道:“再多一倍人手,也拦不住我两兄弟。”
徐子陵的目光巡视位于院落四角的哨楼,又观察院落内楼房分布的形势。
寇仲放下背上的布袋,探手取出一条长索,说道:“我们由空中乘风高去,先抵聚宝殿东面的楼殿顶处,兄弟!表演真功夫的时候到了!”
两人合作惯了,不再答话,提聚功力,蓄势以待。又一阵狂风刮卷,寇仲右手轻按屋脊,冲天而上,左手紧握长达三丈的索子,到长索曳直,握着另一端的徐子陵被带得离开伏身处,斜冲夜空。寇仲直升至离地近二十丈的高空,真气逆转,继续往前横掠,向离起步处足有五十丈的楼殿顶投去,左手同时发劲。徐子陵就借寇仲的真劲,加速上腾,当寇仲真气不继,于离目标楼房尚有近十五丈的距离处往下坠之际,他刚好抵达寇仲后上方。如此高度,是在哨岗巡兵视线之外,灯火照耀不及之处,即使有人翘头上望,若非眼力特佳,且全神留意,必会疏忽过去。何况北风怒吼,寒冷刺骨,敌人的警觉性自是大幅削弱,耳目失灵。
徐子陵真气运转,继续未竟的空中旅程,右手劲发,带得寇仲往楼房投去。得到徐子陵输来的真气生力军,寇仲重拾升势,回转真气,徐子陵往下降投,他反来到徐子陵上方,两人先后踏足楼房之顶。北风仍未有稍息之意。徐子陵把握时机,领头冲天而上。当狂风敛收,两人早安然伏在聚宝殿殿顶处。
寇仲欣然道:“虽然非常吃力,仍是值得的。”边说边把索子塞进布袋,又从袋里掏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向正贴耳窃听殿内动静的徐子陵道:“横竖此殿难保,在上面开个洞该没人晓得。”
徐子陵坐起来,双掌下按积雪的殿顶,以灼热真气开始融雪,说道:“幸好建成没有派人驻守殿内。唉!真可惜!”
寇仲瞧着厚雪在徐子陵掌下溶化为水,还其本性往下流淌,说道:“建成不但不会让人驻守此处,还不准任何人踏入半步,因为这是见不得光的事,知情者限他的几个亲信。有什么好可惜的?”
徐子陵收回双手,答道:“可惜的是殿内价值连城的珍玩,会随火器烧毁无存!可以用匕首啦,若让水像瀑布般淌下屋檐,会是个大笑话。”
寇仲劲贯刀锋,切入只余数寸厚的积雪,工作起来,笑道:“大风吹来,夹着水雪四方激溅,谁能察觉有异。一片!”
徐子陵接过他递来的瓦片,放在一旁。两人同心协力,小心行事,只一盏热茶的工夫,在殿顶开出可容人通过的小洞。殿内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寇仲钻入洞中,纵身跃下。
当徐子陵踏足殿堂,见寇仲在发呆,奇道:“什么事?”
寇仲探手搭上他的肩头,另一手祭出夜明珠,欣然道:“兄弟!我们走运了!你看!”在明珠光燄映照下,本应放在殿内的珍玩不见一件,代之是遍布全殿储放火器的木箱子。
徐子倒抽一口凉气,失声道:“确是好险!火器从地库搬上来,应是建成改变计划准备运走,幸好我们今晚抢先行动,否则将失诸交臂。”
寇仲笑道:“珍玩该在我们脚下,宋二哥给我们三条可燃烧达两刻钟的导火引线,我们可拆开其中三个木箱,连上火线,点燃后火速去找公主,只要任何一道火线听话管用,烟花晚会将如期举行。我愈来愈相信李世民是真命天子,所以鬼使神差的让我们两个大傻瓜今晚及时赶来!”
话犹未已,异响传来,两人齐告色变,大批骡马车从远处开来的声音,此时微仅可闻,仍在聚宝殿范围外。好梦立变梦魇。
寇仲失声道:“李建成竟要在今夜把火器运走,这是不合情理的,长安哪还有比这里更隐秘安全之处?”
徐子陵当机立断,喝道:“拆箱!烧殿!”
两人晓得稍有迟疑,势将时不我予,立即付诸实行,分头行事,就以内劲震破近十个箱子,取出火器,把内藏的火油淋洒大殿四壁。骡车队来到殿前广场之际,一切布置就绪,他们把从拆下木箱取来的木板堆往墙脚处,共七、八堆之多,均淋上火油,又顺手把沾上火油的军服、长靴、帽子、布袋全投进去生火,来个毁尸灭迹。烈火熊熊燃起之际,两人从破洞钻出,只见一队人马正进入聚宝殿的范围,应是李建成亲来监督火器的运送,殿内则火光闪耀,只差尚未透出殿外。他们不敢久留,以与先前相同方法,腾空而去。
“轰!轰!轰!”烈燄冲天的聚宝殿燃亮东宫的夜空,大小爆炸声不断传来,间有火箭带着火燄白烟,喷射空中,碎瓦残木,像粉末般激溅。整个皇宫区沸腾起来,禁卫从四面八方往灾场赶去,寇仲却清楚晓得任何人亦都回天乏力,只能坐看聚宝殿片瓦无存。若非北风狂吹,生出的毒烟可形成大灾祸。
趁乱成一片的当儿,寇仲潜至李秀宁的公主殿,果如他先前所料,被惊醒的李秀宁登上忘忧楼的上层,隔墙观看东宫灾区的可怕情况。寇仲从西边的窗户探头窥看,李秀宁披上御寒的棉袍,呆看着窗子另一边,两名宫女在旁伺候。
寇仲心中暗叹,他可想象到李秀宁心中的悲苦和茫然失落,束音成线,送进李秀宁的小耳道:“秀宁!是我寇仲!”
李秀宁娇躯剧颤,两名宫女还以为她禁不住惊吓,忙抢前左右搀扶。
李秀宁低喝道:“你们到楼下去,没有我吩咐,谁都不准上来。”两婢听得你眼望我眼,不敢违命,无奈下楼。
寇仲穿窗而入,移到李秀宁粉背后,伸手抚着她不住抖颤的香肩,心中百感交集,轻叹道:“我们还是猜错少许。”
李秀宁稍复平静,轻轻道:“是不是你干的?”
寇仲苦笑道:“还有别人吗?”
李秀宁凄然道:“火器竟藏在聚宝殿?”
寇仲点头道:“真抱歉要用这种激烈的手段,向秀宁你证明火器与太子的关系,但我们是别无选择。”
李秀宁娇体再一阵抖颤,无力地向后靠入他怀内,无助地说道:“我该怎么办呢?你猜错什么?”
寇仲温香软玉抱满怀,却没有丝毫绮念,只有无限的怜爱、同情和关怀,凑到她晶莹的小耳旁轻柔地说道:“我们本以为你大王兄会待秦王迁进宏义宫才借火器行事,而事实则是你大王兄的计划是要在秦王归途中下手,借助以云帅为首的西突厥高手,再加上例如杨文干等人的力量和威力强大的火器行事,那秦王焉能逃出生天?在他遇害后,建成太子可把事情推得一干二净,甚至可诬陷是我寇仲干的。他应在今晚把火器从水路运离长安,却被我和子陵及时一把火毁掉。秀宁啊!你再不下决定,你们的大唐国势成四分五裂的乱局,正中颉利下怀,天下苍生不知何时才有安乐日子过?”
瞧着东宫火头逐一被救熄,但乱况仍有增无减,似是末日来临的慌乱情况,李秀宁软弱地说道:“你怎知火器藏在东宫内?”
寇仲柔声道:“此事说来话长,可否容后细禀,眼前当务之急,是尽量争取对秦王的支持。”
李秀宁闭上美目,两行清泪从眼帘流落玉颊,语气却平静至异乎寻常,说道:“少帅要秀宁怎样帮忙呢?”
寇仲道:“我想跟令王叔李神通秘密碰头说话。”
李秀宁站直娇躯,缓缓转身,面向寇仲,探手抚上他脸颊,泪珠不住流淌,美目深注地说道:“明天秀宁会让落雁晓得见面的时间地点,寇仲啊!秀宁真不知道该感激你还是怪你。”
寇仲心中一阵激动,暗晓自己的初恋,正以眼前这种奇特的形式告终。
寇仲趁着混乱,潜至御花园可监视水池假石山秘道入口的徐子陵藏身处,问道:“如何?”
徐子陵反问道:“成功了吗?”
寇仲点头道:“她是明理的女子,既肯定建成有杀世民之心,当然知所取舍。”
徐子陵道:“李渊、宇文伤和随从刚从假石山回来,看李渊一脸杀气的样子,李建成会有一番好受。”
寇仲哂道:“有妃嫔党帮他说话,顶多是一阵痛斥。回家的时间到了!还可顺道把手洗个干净。”
两人从暗处闪出,没进假石山去。
两人跃落司徒府后院,立即心生警兆,心叫不妙时,石之轩从暗处走出来,拦在两人前方,双目灼灼地打量着两人,沉声道:“你们到哪里去了?”
他俩心中暗幸身上没带半点火油的气味,否则立要泄露秘密。不过两人仍大感头痛,因这问题不易搪塞过去,何况对方是智计尤在他们之上的石邪王。
寇仲见主宅方向灯火闪闪,晓得任俊、宋师道等人都被他们的头炮震醒过来,事实上长安全城军民均被惊醒,心中一动,人急智生的叹道:“睡得好好的,忽然隔邻皇宫砰砰地响起来,只好去探看一下发生什么事。”
石之轩出乎两人意料之外的微一颔首,仰望夜空,说道:“你们看到什么?”
徐子陵摇头道:“东宫内火光熊熊,爆炸频传,仍弄不清楚发生什么事。”
石之轩沉吟道:“真古怪!”
寇仲讶道:“邪王到这里来,当是怀疑东宫的怪火与我们有关,为何我们几句话,邪王便像深信我们而不疑呢?”
徐子陵心中叫好,说到撒谎和圆谎的本领,他绝对及不上寇仲,像这句话正是神来之笔,反过来奇怪石之轩如此容易轻信他们,正可表示心中没鬼。
石之轩目光落到寇仲脸上,淡淡地说道:“我第一个想法是宫内的大爆炸与你两人有关,遂全速赶往尹府,看看你两个小子会不会从地道钻出来,却刚看到李渊和随从匆匆由地道回宫。每逢李渊进出地道,均有亲兵把守,没有人能从地道进去,这也洗脱你们的嫌疑。”
两人心叫好险,又暗呼好运,他们离开时石之轩应是来这里找他们的途中,没有人赃俱获的把他们逮个正着。
石之轩似仍对东宫的爆炸百思不得其解,皱眉好一阵子,忽然道:“希白明天回来,你们好好休息。”
寇仲忙道:“邪王请留步,小子尚有一事相询。”
石之轩容色温和道:“说吧!”
徐子陵并不清楚寇仲为何仍要留着这瘟神,更猜不到他要问石之轩的话,好奇的宁神旁听。
寇仲道:“邪王是否从尹祖文处得悉入宫地道的秘密?”
石之轩微笑道:“此正为石某人横亘心中的一个疑问,你们是如何晓得此秘道的呢?”
寇仲坦然道:“我们能发现地道,全赖李渊扮曹三到池生春处偷取展子虔的名画,被小陵跟在背后,就这么简单。”
石之轩双目闪过杀机,说道:“见你们这么坦白,我也不用隐瞒,我是从你们身上发现地道的,尹祖文一直瞒着我,哼!”
两人明白他眼中的杀气是因尹祖文而生,登时放下一件心事。
石之轩沉声道:“东宫发生这么一桩无头怪火,对我们的行动有一定的不利影响,你们须谨慎一点,在行动前千万不要碰那条秘道。”说罢闪身逾墙去了。
寇仲搭上徐子陵肩头,迈开步子朝内堂走去,叹道:“我们的思路不够周详,从没想过石之轩有此一招,幸好阴差阳错下过关,明早定要酬谢神恩,今晚全赖宋二哥一句‘夜长梦多’,扭转整个形势。”
翌日两人暗怀鬼胎的入宫,宫城、皇城气氛异样,人人脸色凝重,显然沉重惶乱的心情仍未从昨夜的灾难恢复过来。
见到程莫,他们这位顶头上司道:“今天没事了!宫内活动全部取消,你们可提早休勤。”
两人闻之大喜,想不到尚有如此相关福利。
寇仲装作无知地问道:“昨晚发生什么事?我们给吓得从**跳起来。”
程莫一副不瞒兄弟的坦率表情,压低声音道:“此事千万不可在外边乱说话,昨夜东宫的聚宝殿忽起大火,烧个片瓦不留,还伤了十多个人和七、八头骡子。”
寇仲奇道:“怎会无端端起火,还烧得砰砰的?”
程莫露出吃惊神色,说道:“幸好你是问我,才不会出岔子,却千万不要问宫内其他人,皇上已颁令严禁讨论此事。”
徐子陵道:“是否敌人干的?”
程莫摇头道:“这是不可能的,要怀疑只会怀疑有内鬼,大有可能是场意外。”
寇仲晓得再不能从程莫口中问出什么来,与徐子陵告辞开溜。
福聚楼不知是否受昨晚皇宫的事影响,人客比往常疏落,寇仲和徐子陵乐得清静,在临窗可俯瞰合昌隆的桌子坐下,吃其早点。
寇仲欣然道:“我们昨夜的头炮是一雷天下响,比什么造谣更有影响力。知情者肯定我们神通广大,无所不能;不知情者以为老天爷要收拾李建成,是对他的示警和凶兆。不论哪一种想法,对我们均有百利而无一害。”
徐子陵摇头道:“不要把事情看得那么轻松容易,事实上我们正冒着最大的风险,只要李秀宁劝说李神通一事稍有差池,我们定要吃不完兜着走。”
寇仲信心十足道:“放心吧!公主自有分寸,李神通随李世民连年征战,不但深明时局,且清楚我们和李小子合起来的威力,兼之我于他有救命大恩,以他在洛阳兵临城下之际仍肯对我们好言相劝的情义,我有信心把他争取过来。”
徐子陵道:“不要忘记午时与魏征的约会。”
寇仲饮一口热茶,微笑道:“我正迫不及待地想从魏征那里探问李建成的反应,看他会不会对昨夜的怪火生疑,岂会忘记?趁有点时间,陵少何不去见了空,报告成绩;我则去为查杰那小子探口风,看他的姻缘是否天定的。”
徐子陵目光投往合昌隆,说道:“杨文干会不会改变行程?”昨夜他们得到查杰探来的消息,杨文干一行于黄昏时分到永安渠北的码头区去,没有返回合昌隆。
寇仲道:“他去是送死,留下则是待我们去宰他。唉!我不知忍得多么辛苦,长安内太多我想干掉的混蛋。”
徐子陵点头道:“小弟深有同感,不过小不忍则乱大谋。你……”
寇仲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讶道:“什么事?为何吞吞吐吐?”
徐子陵道:“我一直想问你,现在你和玉致言归于好,有没有想过如何安置对你情深一片,默默等待的楚楚?尚秀芳来长安后,你又如何面对她呢?”
寇仲的兴奋一扫而空,代之是深锁的眉头,苦笑道:“你来教我怎么办好吗?你的话是最中肯的。”
徐子陵道:“楚楚等于小陵仲的娘,只看在素姐份上,你便不能负她。只要你肯向玉致开口,让她明白事情来龙去脉,绝不会出问题,还可由你收养小陵仲,让素姐在天之灵得到安息。”
寇仲点头道:“我早有此心,得你陵少开口支持,难题就这么解决。至于尚秀芳,唉!”
徐子陵道:“尚秀芳可非普通女子,她有自己一套的想法,这种事勉强不来。我的意见是暂时不去想,看看老天爷如何决定?眼前正事要紧,最头痛的难题反不是如何应付建成和元吉,而是如何防止石之轩揭破我们的秘密,昨晚我们能过关是纯凭运气,下回出错恐怕没有同样的好运道。”
寇仲沉吟片刻,凑近道:“若我们抛开一切,全力出手,究竟有没有收拾他的可能呢?这方面你该比我清楚。”
徐子陵苦笑道:“纵使明知为大局着想,我们必须铲除他这条祸根,可是他现在落得形单影只,我实在有点不忍落井下石。我和他的关系很古怪,有时恨不得将他干掉,有时却很同情他。”
寇仲颓然道:“你的分析很对,且毕竟他既是青璇生父,又是希白的师傅。他娘的!还有是他屡次对你手下留情。转个形式又如何?我们是否有能力要他求胜不得,欲逃不能?”
徐子陵一呆道:“那岂非比杀他更困难吗?一个不好,遭殃的是我们!何况纵能办到,有何好处?”
寇仲道:“我刚才忽然很想你去见了空,当时心中仍是很模糊,原来我早有此意念,就是天下间只有一个人可收拾石之轩,那就是你的未来娇妻青璇美人儿。”
徐子陵一震道:“你想他两父女相见?”
寇仲道:“我明白你不愿青璇卷入人世间丑恶的斗争仇杀,可是石之轩终是她亲父,希望石之轩改邪归正更是她母亲碧秀心死前遗愿。陵少怎样也要说服这石之轩唯一的破绽,如此我们将稳胜无疑。只要我们能把石之轩困死,使他不能以逃避来化解此一命中他要害的破绽。”
徐子陵默然不语,好半晌苦笑道:“你并不明白石青璇,劝她去干违反她一切顺乎自然的本性,是一种具有破坏性的亵渎。咦!她在吹箫时有没有想过石之轩会在附近偷听她的仙韵,偷看她的花容呢?”
寇仲抓头道:“你在说什么?最后那两句似乎和前头的话没有关联,对吗?”
徐子陵双目神光电闪,嘴角溢出一丝微笑,说道:“请勿打断我的思路,或者我已想出一个克制石之轩的办法,就是请青璇向他吹奏一曲,让她以最动人的方式,以箫音传送心意,老石将必败无胜,石之轩的破绽就是他的‘心’。”
寇仲正要说话,忽打个手势道:“常何来哩!还有温彦博和刘政会,全是我们争取的目标。”
徐子陵转身扬手向温彦博打招呼,寇仲则隔远抱拳行江湖敬礼,口中续向徐子陵道:“他们定是到这里来讨论昨夜的怪事,交换意见,可见我们的头炮是如何地震撼和成功。”
温彦博心不在焉的回礼,与常何和刘政会到离他们最远的角落坐下,低声说话。
寇仲凑近点道:“刘政会是常何最好的朋友,当年小弟扮丑神医时,常何只关照刘政会一个人,可知他们交情的深厚。说服刘政会,将有机会把常何这最关键的人物争取到我们的阵营来。”
徐子陵道:“那将由我们能否争取李神通决定成败,有李神通为我们择忠义者而招之,何愁大事不成?”
寇仲精神大振道:“希望公主今天有好消息。”
徐子陵淡淡地说道:“除石之轩的一关外,尚有毕玄、可达志和杨虚彦这三个危险人物,他们最有机会看破我们的伪装,我们该不该在此种情况发生前,让太行双杰消失?”
寇仲道:“若你这番话是在我目击宁道奇和宋缺的八刀之战前说的,我肯定手脚齐举的赞成,可是他娘的!看过他两个高手交锋后,我终于明白井中月的最高境界,那与宋缺的‘忘刀’、老宁的‘道心精微’并行不悖。那时看得虽心领神会,体悟仍未够深到,至昨晚我们精神融合,忽然间我完全把这种入微的境界掌握在心中,当我去找公主时,一直处于这种精神状态下。还是陵少行,事实上你比我更早一步晋入这入微的境地。”
徐子陵虎躯微颤,深思起来。
寇仲声量进一步减低,说道:“正因为我晋入这种境界,所以公主当时虽有两婢陪侍在旁,我仍有把握只把声音传进她一人耳内去,连声音的散播我亦能充分掌握,这方面我以前是绝办不到的。”
徐子陵点头道:“你是否打算继续扮太行双杰,且有把握瞒过任何人,包括毕玄在内。”
寇仲道:“我们为冒充太行双杰,下过一番苦功,怕瞒不过毕玄和可达志,是因怕仍有破绽,少许蛛丝马迹可使我们原形毕露。但若我们能到达忘我的境界,连自己也不当自己是寇仲和徐子陵,加上体型上巧妙的改变,既没有破绽,谁能看破?只要不计成败,心无罣碍,我们定可成功。”
徐子陵终点头道:“你的话不无道理,但我顶多只有五成的信心。”
寇仲喜道:“就这么决定,太行双杰来哩!”
徐子陵失笑道:“你这小子,仍像当年在扬州当混混的赖皮模样。”
寇仲道:“还有一件事和你商量,我们福荣爷的贞观总钱庄,该在哪一个良辰吉日举行开张大典?”
徐子陵沉吟道:“开张的吉日须离举事的日子不太远,例如只距十天八天,好让我们有多点时间引出香贵,完全掌握香家的动静。”
寇仲道:“那就暂定二、三月间,由宋二哥择日,上报李渊,那时我们的人也该到得差不多了。”
徐子陵道:“为方便行事,我们须在城内安排据点,让我们起事时,能迅速行动。”
寇仲道:“此事最好由我们或秦王以外另一帮人马负责,黄河帮应是理想人选,他们既曾拥有上林苑,在长安当然人缘广,有物业,此事待雷大哥回来便清楚。”
徐子陵道:“是时候让纪倩回来,我们可多阴显鹤这得力帮手。”
寇仲同意道:“我立即着小杰去办。唉!应怎样处理我们的兄弟突利呢?他为何这般愚蠢,难道不晓得颉利是个过河拆桥的人?当颉利成功操控全盘形势,会掉转枪头对付他。突利如此支持颉利,把我们的室韦和回纥兄弟也拖下来蹚这浑水,令我们更是为难。”
徐子陵沉声道:“关键处在于毕玄,只要老跋能击败毕玄,戳破毕玄不败的神话,突利将不须再卖颉利的账,还可与我们中土缔结联盟,危机自解。”
寇仲道:“我曾当过主帅,在这方面比你有心得。若突利千山万水的劳师远征南下,绝不肯无功而退。即使他顾念旧情,他的属下酋头也不会罢休,反过来影响他的决定。所以唯一的方法是软硬兼施,令突利知难而退,借与我们的交情漂漂亮亮的下得台阶。”
徐子陵点头道:“明白了!因此我们追求的不是一场波及全国的战争,而是局限于一时一地的决定性政变,一举摧毁反对秦王登基的势力。目标明确后,我们朝此迈进,直至成功。”
寇仲欣然道:“自离开扬州后,我们似乎从没有如此全无歧见的协力同心过,朝同一方向努力。我快乐得想当众高歌一曲。”
徐子陵道:“昨夜的头炮把闷局打破,主动权重归我们手上,待会儿在美人儿军师的府第见面吧!”
寇仲笑道:“这一餐是我的,预祝我不用当什么劳什子的皇帝,一切由李小子代劳。人生至此,夫复何憾!”
两人正要结账离开,宋师道扮的申文江登楼而至,一脸凝重的朝他们走过来。两人心叫不妙,有什么事可让一向沉着冷静的宋师道如此不顾一切的来找他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