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仲和徐子陵一先一后,在山野间没命飞窜,两人已接近筋疲力尽的情况,但因强敌紧追,只好往山势险峻处急急逃去。自三天前在长江旁给跋锋寒和傅君瑜盯上后,他们由江阴往东急窜数百里,途中经过义兴、永世两大县城,虽施尽浑身解数、诡谋妙计,却始终撇不掉跋锋寒和傅君瑜两人。至此才知跋傅其中必有一人是追踪蹑迹的高手,不由叫苦连天。这晚跋锋寒两人愈追愈近,曾试过离他们只有百来丈的距离,幸好遇上一道穿越深山穷谷的急流,兼之倾盆大雨,两人顺流冲下十多里,把大难临头的时刻又延长了少许。
两人从河里爬起来,不但力尽筋疲,还因途中与河石的碰撞弄得衣服破烂,满身伤痕,狼狈不堪。寇仲则连井中月都掉失了。在豪雨下两人登上一处悬崖,终支撑不住,卧倒地上。
寇仲喘着气道:“该把风湿寒撇掉了吧?雨下得这么大,什么气味痕迹该给冲去了!”
徐子陵仰脸让雨水利箭般射在脸上,叹道:“想是这么想,这小子像是要和我们比拼意志般,谁先倒下谁就要输。”
寇仲说道:“假若这回可逃出生天,我们的轻功必大有进步。想我们当日起程时多么豪情壮气,岂知给这不分善恶的恶阿姨加上个风湿寒,弄成我们丧家犬的样子。”
徐子陵整个人伏在地上,俊脸贴着崖沿的泥淖,呻吟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苦其心志,空乏其身。照我看这回应已离开险境,当是修炼了三天好呢!”
寇仲探头往下方望去,见到一道瀑布从左上方崖壁处奔泻而下,落处的小湖四周是黑压压一片密林,在山峡间延绵远去,直至不知多深多远。又把头探出少许,下方崖壁离他约十丈许处,特别横伸出一棵老松,枝繁叶茂,异常壮观。
寇仲心中一动道:“小陵快来看,下面竟奇迹般长了株大树,该是别有洞天,不如我们下去一看究竟,说不定有洞穴一类的处所可给我们躲上几天,正好害得恶阿姨和风湿寒走跛了脚都找不着我们。”
徐子陵勉力撑起身体,爬到崖边,尚未有机会往下望去,倏地一震道:“糟了!”
寇仲大吃一惊,循他目光瞧往对面隔着深谷,比他们的危崖低了约五十丈的一座小山,却不觉任何异样的情况,忙问道:“什么事?”
雨势更趋暴烈,兼之深山夜雨,不但视野难以及远,说话也要提高音量方可听到。
徐子陵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他们追来了,刚才一阵狂风吹至,把一下树枝断折的声音送入我耳内。天!他们怎么办得到呢?”
寇仲也一阵心寒,在这种环境下,敌人究竟凭什么能耐仍可不即不离地吊在他们身后?沉声道:“你还有气力吗?”
徐子陵摇头苦笑,反问道:“你呢?”
寇仲叹道:“我们两兄弟是同样货色,你不行我自然不行。不过照我看恶阿姨和风湿寒也该不会比我们好得多少,否则不会撞断树枝,现在唯一生路,是下面有个洞穴,怎样?要不要试试?”
徐子陵道:“照过去几天的经验,无论躲到哪里最后他们都有办法找上来。但今晚显然连他们都给这暴雨打乱了听觉,让我们破天荒的在这处躺足近半个时辰。假若我们能利用这有利的形势,说不定可逃出生天。”
寇仲想起瀑布泻下处在林木间形成的小湖,心中一动道:“现在是连宁道奇、傅采林都睁目如盲的黑暗狂乱的环境,假设我们……有办法了。”
两人各捧一块包扎着破烂外袍的大石,并肩立在崖沿处。此时后方破风声起,由远而近。寇仲向徐子陵眨眨眼睛,蓦地两人同声发喊,先把两块大石抛下,然后跳将下去。当两人安然落在下面的老松上时,石块仍在急坠途中,衣袍拂动的声音,不断减弱,真的与他们跳下去没有分别。两人大气也不敢透出一口,伏在老松上不敢动弹。“咚咚”两下水响,由下方百丈处隐约传来。
傅君瑜的声音在上方响起道:“好小子!竟又给他们逃了。”
跋锋寒叹道:“这两个天杀的小子的韧性确是惊人,胆子更大可包天,君瑜还要追吗?”
傅君瑜狠狠道:“追到天脚底我也要追。”
下面的寇仲和徐子陵听得面面相觑。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何傅君瑜会这么咬牙切齿地恼恨他们。
跋锋寒忽道:“雨愈下愈大了。”
上方一阵沉默后,跋锋寒柔声道:“可否待我办妥一些事后,再陪君瑜去找那两个小子算账呢?”
傅君瑜冷冷道:“谁要你陪?滚去见你那东溟派的丫头吧!”
寇仲和徐子陵大感愕然。东溟派那丫头岂非东溟公主单琬晶,难道她这么快也给风湿寒勾搭上手?
跋锋寒苦涩地笑道:“君瑜,我们不是早说好做一对知己朋友吗?为何你现在的语气却像个妒忌的情人?”
傅君瑜沉声道:“你真当我是好朋友吗?此趟你跋锋寒自动请缨来对付两个小子,说到底只是为了讨那丫头的欢心。难道是为了我这好朋友吗?”
跋锋寒哈哈笑道:“君瑜爱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大丈夫立身处世,须能放手而为,不被任何人左右,才有痛快可言。无论君瑜如何看我,君瑜始终是我入中土后结交的第一位红颜知己。”
傅君瑜淡淡说道:“你爱怎样说便怎样说吧!我傅君瑜从开始便知你是怎样的一个人。杀了那两个小子后,我立即返回高丽,永不再回来。”
风声响起,傅君瑜显是含怒下舍跋锋寒而去。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边道:“这小子落单了,应否乘机来个突袭呢?”
徐子陵应道:“你还有力气吗?”
寇仲颓然摇头。
上面的跋锋寒长长叹了一口气,接着自言自语的冷笑道:“傅君瑜你算得什么,怎到你来左右或明白我。”
话完迅即离开。下面的寇仲和徐子陵却听得心生寒意。
两人在下面没有找到山洞,只好爬回崖上,待到雨势稍竭,方小心翼翼地离开山区。他们朝东北奔去,翻过一座青葱的山岭,在一处树木葱郁的小谷中摘果充饥,休息了一晚,待体力尽复,继续行程。
经过三日的逃亡生涯,两人都有劫后余生、重见天日的感觉。
两天后他们遇上一个村庄,入村问路,知巴陵就在东南五十里许处,不由喜出望外,向村民买了两套粗布衣服,顺道借宿一宵,天未光往巴陵赶去。
由于知道迟早会再遇上跋锋寒或傅君瑜两个可怕的劲敌,他们比之以前任何时间更专志于武道,钻研新领悟得来的奕剑之道。
途中休息时,寇仲道:“还记得毕玄那对男女弟子吗?看来他们一点都奈何不了风湿寒。”
徐子陵苦笑道:“你是说拓跋放和他那俏师妹吗?当然记得,还有洛阳之约呢,但看来我们是要爽约了。”
寇仲道:“这叫为势所迫,谁都没有法子。给恶阿姨和风湿寒这么搞,我和宋玉致的协定怕也要告吹。”
徐子陵愕然道:“什么协定?”
寇仲颓然道:“他宋家把锡良捧作竹花帮的帮主,我则为宋家杀了铁骑会的任少名。”
徐子陵骇然道:“你好像不知任少名是谁的样子。若他是省油灯,早给宋家宰了,何用劳烦你仲少?”
寇仲精神一振道:“记得我说过目标必须远大吗?假设我们能设计刺杀了任少名,铁骑会将受到最沉重的打击,林士宏也等若没了一条臂膀,此消彼长下,竹花帮和宋阀自是势力激长,那将比现在有趣多了。”接着又无精打采道:“但现在与宋玉致失了联络,我们还可以有什么作为呢?”
徐子陵道:“我倒不反对刺杀任少名,这人一向恶名远播,坏事做尽,实是死有余辜。”
寇仲双目亮了起来,奋然道:“得陵少首肯,事情又大是不同,来!我们先到巴陵找素姐再说吧!”
黄昏时分,巴陵终出现前方。两人切入大路,不片晌来到城门,只见城头高挂写上“梁”字的旗帜,门禁森严,出入者均须出示通行证件。轮到他们时,寇仲硬着头皮道:“我们是来访友的。”
把守城门的兵目两眼朝上一翻道:“现在形势紧张,所有闲杂人等,均禁止出入,快给我滚。”
寇仲笑嘻嘻地说道:“我们找的那位朋友,是巴陵帮的人,兵爷你可否行个方便。”接着凑过嘴到他耳边说:“十两银子够了吧!”
那兵目冷冷打量了两人,见他们一副乡农打扮,忽地大喝道:“人来!给我拿下两个奸细。”
十多名守卫拥了过来,团团把两人围着。
寇仲摇手道:“我们找的是香玉山,你不信可找他问个清楚。”
兵目愕然道:“你们竟会是香将军的朋友?”
这回轮到两人愕然相对,香小子怎会忽然成了将军。
徐子陵忙道:“确是如此,烦官爷你通传一声,说是素姐的兄弟来找他呢!”
他不敢报上名字,怕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兵目呆了一呆,说道:“原来是素素夫人的亲戚,来人还不给我立即上报香将军。”
两人失声道:“素素夫人!”
兵目奇道:“你们难道不知令姐嫁给了香将军吗?”
两人头皮发麻,再说不出半句话来。
一身戎装的香玉山飞身下马,来到两人身前,大喜道:“谢天谢地,终盼到两位大哥来了。”
众兵见香玉山如此尊敬两个乡巴小子装束的亲戚,又称其为大哥,惊讶得合不拢嘴来。寇仲和徐子陵相视苦笑,不知该用什么态度来“对付”这位姐夫。
不过“家丑不外扬”,寇仲一把搭着香玉山肩头往城内走去,冷哼道:“素姐怎会嫁给你的,不是你这小子用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吧!”
徐子陵一言不发地走在香玉山另一边,立成挟持之势。
香玉山忙道:“我香玉山怎会是这种人,可能是令姐发现我对她痴心一片,所以肯委身下嫁。你们不知夫人每次想起你们,都担心落泪,你们来了就好了!”
寇仲从袖管中伸出手臂,苦笑道:“看到吗?你一说痴心一片,老子所有的汗毛立即直竖起来。”
香玉山大感尴尬,陪笑道:“若我香玉山有一字谎言,我遭天打雷劈。”
寇仲狠狠盯着他道:“你若敢对素姐薄幸,就算你做了皇帝,我都要取你小命,明白吗?”
香玉山不迭道:“怎会呢?两位大哥放心好了!”
三人沿街疾步,后面追着香玉山十多个牵马随行的亲卫,惹得路人侧目。
徐子陵皱眉道:“你为何会成了将军呢?”
香玉山讶道:“你们没听到消息吗?昏君被杀后,萧二当家以巴陵为都称帝,国号大梁。”接着低声道:“二当家本就是南朝梁武帝萧衍的后人,现在只是恢复旧日称号罢了!”
寇仲点头道:“他倒看得起你,难怪你容光焕发了。”
香玉山赧然道:“实拜两位大哥所赐,加上小弟自己的努力,现在完全复元了呢!”
寇仲放开搂着他肩头的手,哂道:“算你有点自知之明,懂自称小弟,千万别妄想我们会唤你作姐夫。对吗?陵少?”
徐子陵摊手苦笑,说道:“我能说什么呢?”
寇仲发泄似地重重推了香玉山一把,喝道:“来!让我见识见识香将军复元后的轻功,再这么蜗牛般走,天亮了仍见不到素姐呢。”
香玉山踉跄两步后斜掠而起,落到一所民房顶上,两人忙追着去了。
素素温柔的声音从内厅传来,似正跟人说话。直至此刻,寇仲和徐子陵仍很难接受素素已为香家妇这事实。尤其她的丈夫是香小子。就算想破脑袋,他们也不明白香玉山有什么特别吸引异性的地方,可令素素倾心。她爱的该是李靖才对。
香玉山旋风般冲入内堂,大叫道:“夫人、帮主,你们看是谁来了?”
止步门外的寇仲和徐子陵大感愣然,香玉山口中唤的帮主究竟是谁呢?
素素“啊!”地娇呼一声,接着有另一女子道:“让我替素姐看看。”
竟是巨鲲帮帮主,美人儿师傅云玉真。
当她掠至门口,见到寇仲和徐子陵时,一对俏目立时亮了起来,俏脸毫无保留地现出惊喜之色,娇呼道:“天!你们终于来了。”
寇仲哈哈一笑,抢前一步,探手在她脸蛋摸了一把,笑道:“美人儿师傅清减了,是否因记挂着徒儿哩?”
云玉真神情复杂,既嗔且喜地狠狠白了这轻薄自己的“徒儿”一眼。徐子陵已在两人身旁掠过,进入内堂。
素素刚从椅子被香玉山扶起,一脸不能相信的狂喜神色,颤声娇呼道:“小仲!小陵!”
寇仲和徐子陵的目光同时落到她微隆的小腹处。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就像正深深迷失在一个奇异的梦境里。
素素哭完又笑,笑完又哭,情绪激动。吓得寇仲和徐子陵万般劝慰,才逐渐平复过来。香玉山派人弄来了一席丰富的肴馔,让两人大快朵颐。素素、云玉真和香玉山三人只陪他们吃了一点。说起别后发生的事,真的怎都说不完。
香玉山叹道:“丹阳在辅公祏攻入前,我们连夜逃走,夫人却不肯离开,郡主只好点了她的睡穴。杜伏威一向和我们势如水火,给他拿着必然没命。我们在青楼门外留下标记,你们看不见吗?”
寇仲苦笑道:“还有什么标记?楼子给烧通顶了。”
云玉真道:“我们在永世等了你们整个月,最后知道你们在余杭和常熟先后大破海沙帮与沈法兴。派人往寻你们时,你两人又不知溜到哪里去了。”
素素的眸子又红了起来,怨道:“你们不懂得早点来找人家吗?”
徐子陵忙赔罪道:“是我们不对,一时想不起你们会返回巴陵郡。”
寇仲岔开了问香玉山道:“你们目下的形势如何?”
香玉山兴奋地说道:“形势相当不错,刚攻占了郁林和苍梧,现在我方的右路元帅董景珍正与铁骑会争夺番禺,胜者势将成为南方霸主。”
寇仲精神一振道:“我正想找任少名试刀,这小子在哪里?”
香玉山和云玉真同感愕然,呆盯着他。
素素不悦道:“小仲专爱作危险的事,任少名的武功在南方数一数二,与林士宏齐名,会是好对付的吗?姐姐要你们留在这里陪人家,你们都不知道牵肠挂肚是多么辛苦的一件事。”
寇仲笑而不答,下面却踢了徐子陵一脚。徐子陵微一摇头,不肯为他出头。
寇仲无奈下径自向香玉山试探,说道:“若干掉任少名,番禺就是你们的了。”
香玉山皱眉道:“不要说任少名,只是他座下的左右护法恶僧法难和艳尼常真,无不是一等一的高手。加上现时人人怕会被人刺杀,故他们防范极严,纵是宁道奇肯当刺客,成功的机会仍很低。”又道:“明天我上朝禀明圣上,他一向对两位大哥非常欣赏,必会重用,那夫人就不用担心两位大哥了。”
寇仲淡淡说道:“不用劳烦了!我两兄弟过惯自由自在的生活,不惯听人号令。”接着不理一脸失望之色的香玉山,转对云玉真道:“美人儿师傅现在干什么买卖呢?”
云玉真横了他娇媚的一眼道:“都是些运货送货的粗活,寇公子绝不会有兴趣。”
听她这么说,寇徐立时猜到她有了萧铣这大靠山,巨鲲帮势力大增,负起运送物资的重任。
寇仲哈哈一笑道:“真巧,我们现在干的也是运货行业,差点忘了告诉香小……香将军。”
遂把段玉成他们会到巴陵一事,告诉香玉山。
云玉真奇道:“为何你们不走在一道?”
寇仲若无其事地说道:“我们两个给跋锋寒这混蛋追杀了数百里,怎能和他们一起走!”
香玉山和云玉真大吃一惊,同时失声道:“跋锋寒?”
徐子陵讶道:“有什么问题吗?”
素素花容失色道:“你们真不知天高地厚,跋锋寒自入中土后,连败数十名家高手,战无不胜,声名之盛,尤在四大阀主之上。几个大门派曾数次派人联手围攻他,最后仍给他从容逸走,还杀伤了很多人。你们怎会惹上他的?”
寇仲哂道:“我们才不怕他,若非他有高丽来的傅君瑜联手,我们会让他吃不完兜着走。”
香玉山等全呆了起来。
云玉真不可置信地说道:“高丽女傅君瑜更胜罗刹女,既是她和跋锋寒联手对付你们,你两个怎仍可脱身?”
寇仲在台下探手到她大腿摸了一把,弄得她娇躯微颤,耸肩道:“有什么稀奇?给追杀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我们何用吹这种牛皮。”
香玉山仍是难以置信地问道:“你们和他们正面交过手吗?”
寇仲道:“当然动过手,否则不用逃几百里,最后走到这里来。”
香玉山和云玉真面面相觑时,素素责道:“小仲!你斯文点好吗?仍改不了说粗话的坏习惯。”
寇仲嘻嘻笑道:“我是故意说粗话,才可听到姐姐动人的责备语气呢。”
素素喜滋滋地白他一眼,说道:“还是小陵比你乖得多,这么顽皮。”
一时间,席上**漾着姐弟间真挚的感情,往昔三人相处时的美好光景,似在这一刻又回来了。
徐子陵一觉醒来,整个人神足气满。见到素素安然无恙,又有了她自己选择的归宿,他放下心头大石。昨夜卧床练功,精气神进入前所未有浑成一体的境界。他瞧着帐顶,心神却贯注在由傅君瑜启发而来的奕剑术上。那是于战斗中同时把握到全局所有变化和不变化元素的理想境界。敌我双方对敌时,就像互相下子,总有可寻的隐伏线索。那是一种必须从实战经验始能培养出来的眼光,更要本身的实力去配合。像傅君瑜那天看似随意又不能威胁到寇仲的几剑,偏能使寇仲手忙脚乱,皆因她能洞察先机,就像每下一招棋都逼得对方穷于应付。
正想得入神时,素素的声音在门外道:“小陵!起床了吗?”
徐子陵忙跳下床去,披上外袍,拉开门让素素进来。
坐好后,素素叹了一口气道:“你们恼怪姐姐嫁了给玉山吧?我也不知为何会这样,更知道你们不欢喜他,但他心地是很好的。”
徐子陵微笑道:“姐姐太多心了,我们起始不欢喜他,只是因存有一点小误会而已!后来明白了,早雨过天青,现在只会为姐姐嫁得如意夫婿而高兴。”
到了这种地步,他还能说什么呢?他和寇仲不同。寇仲不喜香玉山,是看不顺眼;他却因香玉山过于世故圆滑而对他没有好感。
素素幽幽地说道:“姐姐除了玉山外,只有你们两个亲人。但姐姐知你们志在千里,很快又要离开我。事情真要这样吗?你们为何不留在这里发展呢?”
徐子陵怎能告诉她寇仲要争霸天下做皇帝,而自己则看淡一切,只希望能像闲云野鹤般遍游天下。正不知怎么回答。素素续道:“现在外面的人,除李密和东溟派外,想从你们身上追出杨公宝藏下落的真个多不胜数,但你们却一点不为自己安危着想,你来教姐姐怎么办?”
徐子陵大感头痛,苦笑道:“要杀跋锋寒的人恐怕不会比想杀我们的人少,但他还不是活得很风光?姐姐不要再为我们费神好吗?好好相夫教子,我们有空便来探你们。孩子的名字想好了吗?”
素素立时秀眸闪亮,笑道:“你们快来给姐姐想想,看可起个什么好名字。”旋即又像记起某事地压低声音道:“小仲是否喜欢上云帮主?”
徐子陵发觉愈来愈难和素素说实话,因为事实上寇仲只是玩弄云玉真的感情,就像云玉真以前玩弄他们的感情那样。你骗我,我骗你,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只好含糊应道:“我不太清楚他们间的事。”
素素蹙起秀眉担心地说道:“云帮主虽很能干,却不是正经女子,和独孤阀的一位公子更有纠缠不清的关系,另外又与侯希白暗中有往来。你找个机会和小仲说说吧!他最听你的话。”
徐子陵口中唯唯诺诺,心底里却在苦笑。他这位姐姐心肠既好,思想更是单纯,仍当寇仲是个小孩子。而眼前真正的寇仲是根本不会被任何人左右,包括他徐子陵在内。
寇仲推门而入,见到两人即哈哈笑道:“我还以为小陵仍赖在**,原来早和偏心的素姐在谈天,不是在说我吧?”
素素心虚,俏脸飞红,有点手足无措。
寇仲讶道:“原来真在说我!”
徐子陵哂道:“说你又怎样?素姐是关心你,怕你给坏人坑害了。”
寇仲明白过来,哑然失笑地在仅余的一张空椅子坐下,叹道:“如今我们三姐弟又重聚了!”
素素轻颤道:“你们在这里多留一段时间好吗?当姐姐求你们好了。”
寇仲苦笑道:“今晚我们坐船到九江去,假设一切妥当,几天后会回来。”
素素愕然道:“到九江去干什么?玉山知道吗?”
九江是鄱阳湖与长江交汇处的战略重镇,属林士宏的势力范围。由巴陵顺流而下,两天便可抵达。徐子陵自然猜到他是想趁盐货尚在途中的时刻,完成刺杀任少名这近乎不可能的任务,故没有作声。假若真能击杀任少名,事后又安然脱身,势必威震天下。有了名声后,做起事来自更得心应手。且如此又可打破林士宏和任少名联手所形成的垄断南方之局,寇仲此着确是老谋深算。如果南方落入寇仲手里,再进军夺得关中,那北方诸雄,就只有挨打的份儿。
寇仲露出一个充满信心的笑容,柔声道:“说到底我是为了素姐。林士宏和任少名均会到九江,商谈正式结盟的事。此事若成,他们第一个目标是进取巴陵,所以必须及早加以破坏。此事是姐姐的夫君告诉我的,还为我们安排一切,你说他知道还是不知道呢?”
素素色变道:“玉山怎可让你们去冒这个险,不!我要去和他说。”
徐子陵一把拉着她柔软的玉手,恳切地道:“姐姐放心,小仲说得对,若不及早破坏任林两人的联盟,南方将会成了一面倒的局面,连远在岭南的宋阀亦无立身之地,更不要说你们巴陵帮了。”
寇仲见徐子陵罕有地附和他,虽明知主要是为素素着想,仍大喜道:“小陵说得对!素姐啊!你信任我们吧!割了任少名的臭头后,我们回来陪姐姐玩上几天,才继续北上。”
敲门声响。
香玉山进来道:“吃过早膳后,我们入宫去见圣上,两位大哥意下如何?”
在香玉山的十多名亲卫前后簇拥下,寇仲和云玉真、香玉山和徐子陵分作两排,策骑驰出将军府,朝梁帝萧铣改建总管府而成的皇宫缓缓驰去。寇仲和徐子陵昨天由于心切要见素素,兼之又在晚上,并没有留意城内的景色,这时才发觉其出色之处。这个北靠长江,西抵洞庭的商业大城市,规模宏大,城呈方形,以十字大街为中轴,街衢房舍均整齐有序,临街的民房多以插拱出挑檐廊,夏日遮荫,霪雨防淋,既方便行人,感觉上更是亲切舒适。家家户户的门面都用木雕花饰装修,便知住民殷富,人人安居乐业。由于巴陵帮一向与隋室关系密切,故在郡内成一帮独霸的局面。萧铣本身是地方官,向得当地富绅支持。炀帝既死,巴陵帮顺理成章把地头接收了,郡人只有额手称庆,故而能不像其他帮会般须经斗争战火,郡内一切得以保存元气,亦成了巴陵帮梁皇朝最利于争霸的条件。
现在南方共有六大势力。声势最盛的自是占领了历阳和丹阳两大重镇的杜伏威和辅公祏的江淮军,但由于他们要应付北方诸雄,暂时无暇向南拓展。李子通虽占了江都,但由于该地被炀帝和隋军搞得乌烟瘴气、元气大伤,是外强中干。沈法兴的江南军偏处东南,西北之路为李子通、杜伏威所阻,南则受制于雄据广东的宋阀,一时仍难有所作为。故而南方的战争舞台,顿成了林士宏和萧铣两大势力争持的局面。
目前仍以林士宏占优,皆因有铁骑会之助,由此可知“青蛟”任少名在南方战场的关键性。寇仲正是看通这点,故以此来向宋玉致作交易。换了任何其他条件,宋阀都不会感兴趣。此时众人经过一道横跨长街的过街楼,徐子陵仰首上望,正欣赏其富饶特色的镂花窗户和翘起的屋檐,感受着市内喧闹的气氛时,一股难以形容,但又无比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就像那趟被“影子刺客”杨虚彦偷袭前的感觉。刹那间,他知道杨虚彦来了。
寇仲蛮有风度地扶云玉真登上马背,自己亦飞身跨蹬,与她并排驰出将军府的大门,笑道:“美人儿师傅愈来愈标致呢!”
云玉真轻夹马腹,白他一眼道:“你何时才改得了这种甜言蜜语的坏习惯?”
寇仲哑然失笑,摇头叹了一口气,凝望人车渐多的大街前方,淡淡说道:“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幸好美人儿师傅眼中小徒的缺点,可能正好是小徒的优点。师傅表面虽戚戚然,却实心喜之。否则白我那一眼不会那么娇媚诱人。”
云玉真“噗嗤”一声娇笑,没好气地说道:“我哪有这种只学晓一招自我陶醉的劣徒,从此将你逐出师门,永不录用。”
寇仲转头向徐子陵嚷道:“小陵!我们给美人儿师傅逐出师门呢!以后可为所欲为了。”
徐子陵笑道:“不要骚扰我欣赏这座名城的风光。”
寇仲见徐子陵不肯搭腔,别回头来向云玉真压低声音说道:“我可以为所欲为了,云帮主你怕吗?”
云玉真迎上他的眼光,送他一个媚眼道:“怕就不会亲自陪你到九江去,在我眼中,你和小陵永远是那对不会成长的大孩子。”
寇仲故作讶然道:“美人儿师傅忘了既被我亲过嘴,又曾大恣手足了一番似的。”
云玉真立时俏脸飞红,状似大嗔却以蚊蚋的声音狠狠道:“你忘了这是通衢大道吗?前后左右都是人,亏你说出这种无赖的话来。”
寇仲见到她的狼狈状,欣然道:“够刺激了吧!哪个男人能令美人儿师傅的反应强烈至此呢?”
云玉真招架不了时,两人来到通街楼底下,寇仲亦心现警兆。异变突至。楼底离地两丈许高的通街楼一扇雕镂精美、向着他们的大花窗突然爆炸开来,化作含蕴劲气的千万点木屑,朝下面经过的马队激射而去。早有警觉的徐子陵和寇仲首先作出反应。在杨虚彦动手前的一刹那,徐子陵已断定了这最可怕的刺客的目标并不是他们,而是香玉山。刺杀行动显是精心计算过的行动,绝非仓促举事,因他们还是昨晚才抵巴陵,除非杨虚彦是活神仙,否则怎能在这里待他们送上门来。香玉山在巴陵帮中的重要性,有点像沈落雁之于瓦岗军,专责情报的工作。自创帮以来,巴陵帮一直从事青楼的经营,旗下妓院遍布全国,故消息之灵通,可说没有其他任何势力能出其右。而香玉山之所以能被提拔为将军,正因他负责的是这关键性的重任。假若他被刺杀,对巴陵帮的打击,将是非常严重。
徐子陵哪敢怠慢,由裤管抽出“断玉”匕首,弹上半空,杨虚彦的长剑一道闪电般在激雨溅飞般的木屑助威下,向香玉山射去。寇仲心生警兆,抬头上望时,见到的只是眩目的芒光。在刹那之间,他体会到徐子陵的身受,就是眼皮受剑气的压力,什么都看不见。若非知道其中玄虚,换了任何人,此时必会惊惶失措。但寇仲却冷静如井中水月,手上马鞭“呼”地一声扬上半天,带起尖锐的啸声,往剑气的来源猛力抽打。香玉山、云玉真和众亲随却是阵脚大乱,首先是给木屑射中身体,其中功力较弱的几个卫士,护身真气立被粉碎,人仰马翻。功力高强如香玉山、云玉真,亦因坐骑中招失蹄,狼狈不堪,更不要说反击了。
“叮!”徐子陵的断玉匕首架在杨虚彦雷霆万钧一剑的锋锐处。杨虚彦的长剑立时传来一股奇怪的拉扯力道,使徐子陵全力的挡击不但完全用不上劲力,断玉匕首还差点脱手甩飞。这天下闻名的刺客显然想不到有人能及时格挡他必杀的一剑,再要疾施杀手时,寇仲的鞭梢已往他后背抽来。以杨虚彦之能,亦无法在这种情况下扑杀徐子陵,因同时又要应付寇仲的杀招,心中暗叹,倏地腾升。
“铮!铮!铮!”徐子陵在他升高前,倏忽间再刺三刀。杨虚彦硬挡了他三击,借力飞退回通过街楼的破窗去。寇仲这时由下追至,长鞭先一步卷往他的双足,岂知杨虚彦不知使了个什么手法,身上长袍甩脱下来,一片云般往寇仲罩下。徐子陵给他逼得坠往地上时,寇仲凌空横移,避过敌人出人意表的怪招,此时杨虚彦已没入破洞里去。交手至此,各人见到的只是杨虚彦鬼魅般的影子,一点看不到他的形相。
香玉山此刻才拔出长剑,大喝道:“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