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三人在清溪洗渥了所有痕迹,又把诸般罪证,包括面具、衣服、榴木剑等找个隐蔽处埋藏起来,再大摇大摆地入城。
守门的是王世充的人,立即把寇仲截着,把他“请去”见王世充。
徐子陵则和跋锋寒分道扬镳,前者去了会虚行之,后者往见东溟公主探听消息。
密室内。寇仲装模作样地苦笑坐下,叹道:“不要提了!我们摸上了禅院的钟楼,岂知竟给了空那秃头发觉,发动几百个和尚一起向我们念经超度,我们只好知难而退。”
王世充双目寒芒闪闪,瞪了他好一会后,讶道:“先不说和氏璧的事,为何你的气色和眼神像和以前有点不大相同的样子?”
寇仲伸了个懒腰道:“这叫业精于勤而荒于嬉。昨晚逃离净念禅院,我们闲着无事,在附近一个山头互相以真气为对方打通经脉,王公既已瞧出来,可见我们的练功方法很有成效。”
这都是三人杜撰出来的证供。真中藏假,假里带真,即使狡如王世充,亦难以分辨真伪。
寇仲接着皱眉道:“听王公的语气,似乎和氏璧已给人偷了?这是没有可能的。一来净念禅院大若皇城,想找小小一方宝玉等于大海捞针。其次是禅院内人人武功高强,了空更是深不可测,除非王公你调动大军强攻进去,否则我们只能望着寺门前那八百多级石阶兴叹。”
王世充默然半晌,叹了一口气颓然道:“纵使我信你也没有用。刚才净念禅院派人来找我,要我通知你在今夜子时前把和氏璧归还禅院,否则他们将不惜一切从你身上把和氏璧取回去,在这种情况下我也护不住你。”
寇仲勃然大怒道:“哪有这种道理的,杀了我也交不出那劳什子鬼玉璧来。”
后句倒是千真万确。
不过王世充这么说,又推翻了寇仲以为院内有人与他暗通消息的猜想。
王世充皱眉道:“了空一向不问世事,但这次显然因失宝动了真火,凑巧在失宝前你们又曾到过那里去,所以这次你们跳下黄河都洗不清嫌疑,你们三个最好找个地方避避风头火势。我实在不愿与净念禅院、慈航静斋,甚或宁道奇等正面为敌。”
寇仲心中暗骂王世充不够义气,表面却装出谅解的神色,说道:“王公放心,我绝不会让你为难的。我可以走了吗?”
王世充苦涩地说道:“我知你定怪我不够朋友。但在眼前的形势下,我实难分神去惹那种劲敌。不过假若盗取和氏璧一事确与你没有关系,将来自然有水落石出的机会。”
寇仲知他并没有尽信他们三人合编的故事,微笑道:“我寇仲怕过谁来?管他什么师妃暄、了空秃头、宁老鬼,若硬要冤枉我,便放马过来。”
王世充探手按在他肩头处。寇仲还以为他想暗算自己借机搜身,一惊下体内真气天然发动,刹那间全体真气贯盈,比以前至少快了一倍,其中一股透出肩井穴撞上王世充的手掌。
“啪!”王世充的手掌给撞得弹了起来,惊叫道:“你干什么?”幸好王世充功力深厚,否则这下便要受伤。
寇仲知是误会了他,胡诌道:“忘了告诉王公,我自《长生诀》练来的功夫,很多时会不受控制的。”
王世充运功化去被他侵入体的螺旋劲气,神色古怪地说道:“你的功力比我猜想的还要高明很多。难怪上官龙败在你手底下,我忘了问你:你拿他怎样处置呢?”
寇仲颓然道:“‘阴后’祝玉妍亲自出手,拦途截劫把这家伙抢走了。”
王世充一震道:“祝玉妍?”
寇仲这次是真正苦笑道:“不是她还有谁?否则谁能把到了我们口边的肥肉弄走。是了!昨晚曲傲和伏蹇的决战谁胜谁负?”
王世充瞪大眼睛瞧了他好半晌,现出难以相信的神色,摇头道:“祝玉妍既出手,怎肯只要人而不要命?”
寇仲冷哼一声,双目透射出比以前强烈倍计的精芒,沉声道:“那就要比量真本领才行。我承认单打独斗绝非她的对手,但三个人合起来,她也奈何不了我们。王公尚未回答我的问题呢。”
王世充吁出一口气道:“你知否刚才动气时两眼亮起来竟像是夜空中星闪的奇怪光芒,这是先天真气里‘天人交感’的境界,道家称之为‘虚室生电’。我虽遇能人无数,但眼神能现出金光者,却绝不超过五个人。怪不得祝玉妍收拾不了你。”
寇仲心中暗喜,又怕他再起疑,笑嘻嘻道:“王公夸赏了!我哪会这般厉害。只不过《长生诀》有异寻常,打开始就是天人交感。却并不真是功夫达到王公说的层次。差点忘了问你,独狐阀那边有什么动静?你不是说把宫城重重围困了吗?为何昨晚我会见到独孤凤在曼清院内走来走去呢?”
王世充道:“你记得‘美胡姬’玲珑娇吗?她不但人美武功高,还颇有智计,更擅长侦察敌情,实乃不可多得的人材。”
寇仲心中立时浮起她那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但又充满女性**力的动人美女。点头道:“我对漂亮女人的记性一向很好。”
王世充笑道:“男人该是这样的。不妨告诉你!她昨夜曾三入宫城去探消息,回来说独孤阀由上至下,人人士气昂扬,信心十足。我听后便知不妙,独孤峰必有所恃,才能如此的气定神闲,不怕我包围宫城。经商议后,希夷兄、可风道人和陈长林均一致认为:我们把战线拉得这么长,若敌人反扑,我们必首尾难顾。所以把兵力集中在皇城内,再在宫城内广布暗哨,如此进可攻退可守,在策略上高明多了,你认为如何呢?”
寇仲暗忖美胡姬果然是个人材,竟能从对方的神态上看出端倪。点头道:“玲珑娇瞧得很准,我看独孤峰是在等南海派的人,听说‘南海仙翁’晁公错正兼程赶来。”
王世充色变道:“你这消息从何而来,独孤峰怎请得动他?”
寇仲好整以暇道:“独孤峰当然没这个本事。但李密却和晁公错有密切的关系。可能南海派亦想把势力扩展到北方来,故郎情妾意,一拍即合。晁老头加上尤婆子,是近二百年的功力,的确不易应付。”
王世充长身而起道:“此事非同小可,我必须立即作出布置,否则死了仍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寇仲早清楚他自私自利的性格,撇开伏蹇和曲傲胜败的问题,立即告辞离开。
刚踏出守卫森严的尚书府,董淑妮娇滴滴的呼叫声在后响起道:“寇仲!你这两天滚到哪里去了。”
徐子陵踏入天津桥头的董家酒楼,十多道目光同时落在他身上。酒楼内一如往常般挤满人,闹哄哄的气氛炽烈,占了一半是来自各地的商旅和江湖人物。拿眼来瞧他的人无不现出惊异之色,又和身旁的朋友交头接耳。更有些女孩子在向他频抛媚眼。徐子陵心知准是昨夜在曼清院露了一手,顿时使他成为“名人”。单是他们敢公然与李密、阴癸派、曲傲等各大势力为敌,谁敢再小觑他们。何况昨夜他们揭破洛阳帮上官龙的真正身份,又凭真功夫把他生擒而去,此事牵涉到洛阳的武林兴替,不轰传全城才是怪事。所有这些因素加起来,他们三人立成洛阳最引人注目的人物。
“原来是徐爷,寇爷是否待会来呢?让小人先领徐爷到楼上的厢房好吗?”
原来是昨天招呼他们的伙计。不知是否收到风声,态度比昨天更要诚惶诚恐,毕恭毕敬。
徐子陵很想找个地方清静一会,奈何这次来的目的是要让虚行之发现自己,心中暗叹一口气,说道:“我只是一个人来,想还是在大堂比较热闹些。”
伙计忙道:“一切听徐爷吩咐,我立即为徐爷找张台子。”
徐子陵受到如此隆而重之的招待,反浑身不自在起来,淡淡笑道:“有空台子才唤我吧!我到门外看看天津桥一带的风光。”不待他回答,径自走出大门外。
阳光普照下,天津桥上人来车往,船只则在桥底流过的洛水穿梭来去,一片大城市水陆并辏的繁华景象。这时有人从酒楼步出,徐子陵让过一旁,那人已将一团纸团塞进他手里,徐子陵认得是虚行之,烦恼尽去,忙把纸团收在袖内。虚行之走上天津桥,没进人流里去。徐子陵正要回去告诉那伙计不用劳烦找桌子,一辆马车停在眼前。帘幕掀起,露出沈落雁如花的玉容。
这位以智计闻名的俏军师甜甜一笑道:“子陵啊!到车内来和人家聊两句好吗?”
徐子陵心中一阵烦厌,冷冷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间还有什么好谈的?”
沈落雁毫不在意道:“徐公子显是有所不知。现今东都谣言满天飞,都说和氏璧已落入你和那两位好朋友其中之一的手上。此刻谁不摩拳擦掌,誓要从你们手中夺取宝物,你不想多知一点消息吗?”
徐子陵心中大为懔然。净念禅院失宝之事只是昨夜发生,若非是禅院的人故意泄出消息,怎会传得街知巷闻。不过沈落雁说话一向真假难辨,说不定是借机故意夸大。
徐子陵洒然笑道:“不要说笑哩!我虽知道和氏璧一个可能的收藏地点,但自问没有盗宝的资格。更不相信有人能从那里把宝玺偷出来,你不用试探我。”
沈落雁凝视了他半晌,似在分辨他说话的真伪,然后幽幽一叹道:“若你说的是真话,那你已惹上天大的麻烦。慈航静斋在江湖上有至高无上的地位,谁都不敢惹她们……”
徐子陵故作愕然道:“你在说什么?竟像和氏璧真是失去了的样子。这消息你是从什么地方听来的?”
沈落雁环目一瞧,经过的行人都拿眼在打量他们,微嗔道:“进车内再谈好吗?哪有在大街大巷,人来人往的地方谈机密的呢?”
徐子陵微微一笑道:“我们并没什么可谈的,他们要当是我所偷,便算是我偷的好了!”
再不理她,转左朝天津桥走去。
走了十多步,沈落雁追下车来,赶到他旁,大嗔道:“你这人的脑袋是怎么生成的?这么顽固执迷,谁叫你们在失宝前曾到过净念禅院,人家不找你找谁?你虽戴上面具,却有人认出你的身形呢。”
徐子陵心中叫苦,幸好对方尚没有真凭实据,不过此事唯一之计仍是矢口不认。
沈落雁穿的是一身鹅黄色的劲装疾服,美艳得可媲美刻下洒得洛阳灿烂辉煌的阳光,可是徐子陵却无心欣赏。
徐子陵叹道:“你究竟是听谁说的?”
沈落雁淡淡说道:“你知否王薄和了空有近五十年的交情,今早是由他发武林帖予各方人马,说出和氏璧被盗的情况。并明言若今夜子时前你们仍不归还宝物,他将不择手段置你们三人于死地,你还当是开玩笑吗?”
徐子陵微笑道:“若我真是盗宝的人,昨夜已高飞远遁,哪会仍在这里等人来找我晦气。不管怎么也好,有本事的便冲我来吧!”
此时两人走下天津桥。男的潇洒飘逸,有若神仙中人;女的美艳清丽,宛如下凡仙子。自是引得途人侧目,投来艳羡欣赏的目光。谁知他们是貌合神离,说的更是这种大煞春光的事。
沈落雁鼓着气陪他走了一阵子,轻跺小蛮足道:“你何时变得像寇仲般骄狂自大的?你知否今夜子时后,你们将成武林的公敌。找你们的人中将包括师妃暄和宁道奇,正邪两道最有实力的顶尖门派都成了你们的大仇家。”
徐子陵苦笑道:“我有什么办法呢?只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沈落雁压低声音道:“假若东西真在你手上,我们可以来个交易。”
徐子陵哂道:“即使真在我手上,也不会和任何与李密有关的人交易,沈军师你明白吗?”
沈落雁垂首不语,默默挨近了点,轻柔地道:“若我与李密没有任何关系?那又如何?”
徐子陵愕然瞥了她一眼,摇头不信道:“我只会当你在开玩笑。”
沈落雁叹了一口气,点头道:“我知你从没有相信过我,但这次真的是为你好的。最大的问题是根本没有可能凭空钻出一个无人知晓的盗宝大贼来?唯一的可能是你们三人其中之一所扮的,且身形又相若。大丈夫敢作敢为,为何却害怕承认自己所做的事,不怕让天下人耻笑吗?”
她辞锋的厉害,差点令徐子陵招架不住,苦笑道:“既是如此,我们只好趁子时前逃离洛阳,因为怎么辩白仍不会有人相信。”
沈落雁拉着他走进一道横巷,左转右弯,到了静处,低声道:“这正是我要和你做的交易,亦是密公亲自指示的。只要你承认和氏璧确在你们手上,我们不但不用你交出来,还把前嫌一笔勾消,并动用一切人力物力把你们送出洛阳去,如何?”
这番话连徐子陵听了也觉有点心动,皱眉道:“休要骗我,难道军师的老板不想把和氏璧据为己有吗?”
沈落雁没好气地说道:“你和寇仲两个可叫聪明一世,蠢笨一时。谁不知和氏璧是没人不想拥有,却绝不会蠢得下手去偷的东西。和氏璧本身虽是古往今来最有名气的宝玉,但它的真正价值却在其历史意义和象征。兼且此玉原是由最得天下人尊敬的宁道奇所保管,再由他交给代表白道武林的师妃暄,只有不要命的疯子会去偷夺。你究竟是否真个明白?只有当师妃暄正式把和氏璧交给你,和氏璧方可以发挥它的真正作用。”
徐子陵奇道:“那是否说你的密公肯定师妃暄不会挑他作和氏璧的得主,所以宁愿和氏璧永远消失?”
沈落雁苦笑道:“我若否认便是向你说谎。但其中情况却恕我不能多作透露。”顿了顿续道:“千万不要低估师妃暄,她可能是继宁道奇后中原武林最出类拔萃的武学大宗师。只看她这次处理失宝的雷霆手段,便知她行事的方式深合剑道之旨,一下子把你们逼上死角……”
徐子陵截断她冷然道:“所以若我们真的逃走,等于承认和氏璧是我们偷的。沈军师此计真绝,难怪肯把前嫌一笔勾销!因为以后自有师妃暄和宁道奇来寻我们的晦气,对吧?”
沈落雁像被伤害了似的退后一步,俏脸转白,铁青着脸儿怒道:“你这叫不识好人心,既是如此,一切后果由你自己负责!言尽于此,你自己好自为之。”猛一跺脚,掉头走了。
徐子陵卓立不动,好一会后,微微一笑道:“朋友既大驾光临,何不现身一见?”
巷子两端同时传来冷哼之声,接着“长白双凶”符真、符彦分别从墙头跃下。前者提着一把精钢打造的长柯斧,斧头加安尖锥,砍劈和刺戳均同样灵活;后者的兵器更古怪,似剑而曲,锋尖成钩状,摆明专走险奇路子。
徐子陵心知肚明自己掉进沈落雁精心布下的陷阱,对方这次必是竭尽全力,务要使自己一是被杀,一是被擒。但他却夷然不惧,猛提一口真气,抢先发难。
董淑妮扯着寇仲避过一队操来的卫兵,到了道旁娇嗔道:“你怎么搅的,昨天整日见不到你的人影,一副饱食远颺的负心汉模样。”
寇仲见尚书府门前的十多名守卫均拿眼偷看,尴尬道:“你说话低声点行吗?”
董淑妮露出一个迷人至极的笑容,神态天真地点头道:“只要你肯陪人家,奴家自然会听你的话哩!”
她今天穿的是紧身白色捆红边的劲服,把她浑身美好的曲线表露无遗,该高的高,该小的小,充满青春火热的诱人魅力,问题在寇仲哪有欣赏的心情,讶道:“你不是说不再喜欢我吗?为何忽然改变主意。”
董淑妮扯了他衣袖,着他随之沿皇城的大道朝皇城的南大门走去,小女孩般雀跃道:“因为我想来想去,我认识的人中还是你最好,又不会像可厌的苍蝇凑蜜糖似的缠着人家,更何况尚书大人根本没意思把人家许你,还嘱人家不要和你来往呢。”
寇仲心中暗骂,王世充果然是不安好心。盗和氏璧一事怕也是个陷阱。只是他料不到自己真能得手,现在则要设法把事情推得一干二净。
董淑妮凑到他耳边轻轻说道:“我要你今晚陪我去参加一个宴会,到时再商量私奔的大计。”
寇仲失声道:“你说什么?”
徐子陵差点失声惊呼。就在他提运真气的一刻,左右脚心的涌泉穴一寒一热:左涌泉穴的寒气直冲背脊督脉,过尾枕,经泥丸,再由任脉而下丹田;右足的热气则反其道而行,逆上任脉,过眉心祖窍穴,穿泥丸而下督脉,再由脊骨的尾闾穴入丹田。最妙是当两股寒热不同的气流在泥丸相遇时,立即以卷缠螺旋的方式,一顺一逆的向相反方向疾行于经脉之内。每到一个穴位处,真气竟像一个漩涡般积聚扩大,使他体内每个穴位都成了真力的仓库般。他的丹田若如主力军所在,而三十六个主窍穴则为小队的军事单位。这是以前从未出现过的情况。即使以前与寇仲的阴阳合流,亦只是阳中藏阴,阴中蕴阳;不像现在左足涌泉能自动吸取充盈于天地间的先天阴气。唯一的解释是和氏璧内奇异的力量,把他的经脉彻底改造,而非只是跋锋寒所说的“强化”。假若以前的经脉是淌流的小溪,现在则成了奔腾澎湃的大河。那种脱胎换骨的感觉实是难以形容。
他所有感官的灵敏度均以倍数提升。方圆百丈内任何声息都瞒不过他的耳朵,皮肤更清清楚楚地感应到因符真、符彦两人逼来而生出的空气变异。从他们身体生出的庞大气势,其强弱度绝非平均分布,而是随着他们的意念的催动,不断找寻自己的破绽和弱点,故而强弱点随之变化。他从未试过如此清楚地把握到对手的虚实,宛若一个从小失明的人,忽然恢复了视力。
同一刹那,他感觉到另一个敌人潜伏在左方墙内某一地点,正守待他逃走的一刻,施以突袭。他整个脑子晶莹通透,无有遗漏。就在此刻,他清楚地知道符真的长柯斧会抢先一线发动攻击,然后轮到符彦古怪的钩剑。这两人的确是武功强横,甫现身便以凌厉的气势压制着他,让他无法脱身逃走。换了在经脉改造前,他们确有扑杀他的实力,但现在他已可肯定自己若要脱身将没有问题,问题只在如何应付第三个敌人的攻击。想到这里,符真、符彦分别逼至十步之内。
劲气狂飙,杀气漫空。两敌同时暴喝。长柯斧扬上半天,化作一道激电,疾往他颈项斩来,强大无匹的劲气,先一步破空割来。符彦则坐马运步标前,钩剑循着奇怪的进攻路线,在丈许的距离内变化无方,似能攻向他任何部位,充分发挥出此一奇门兵器诸般幻变的特性。长白双凶敢与王薄作对,果是非同凡响。
一时杀气漫空。两昆仲皆目射寒电,狠狠盯着徐子陵,换了心力较弱者,只是他们的眼神足可令其心胆俱寒,斗志尽失。
徐子陵清楚感到凭现在突飞猛进的功力,或可胜过其中一人,却绝不能在正常情况同时击退他们,何况还另有高手窥伺在旁,待机出击。这对符家兄弟,任何一个人均为独当一面的一流高手,否则沈落雁亦不放心让他们来收拾自己。心念电转间,徐子陵迅疾无伦的连晃几下。
符彦的身形立时一窒,眼睛射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气势信心顿即减弱几分。原来徐子陵每一下晃动,均是针对符彦钩剑的进攻而发。最令其骇然的,是似能先知先觉般,在他变化刚生,徐子陵已微妙地移了位,使他的攻击失去最大的威胁力;而更惊人的是当符彦随之改变攻势,徐子陵又先一步错开少许,如此数次之多,使符彦也有无处着力,若如想抓着滑不留手的泥鳅那种无奈感觉。
这种异事符彦尚是初次遇上。一向以来,他至少一半的本领是因钩剑的特别构造而发展出来的诡奇变化,令人防不胜防。可是如此这般尚未真正交手,却给对方完全把握到剑路,实是从未之有的事。一时间由主动变为被动,颇有不知如何继续下去的苦恼,哪能不把攻势放缓下来。高手之争,争的便是这一线之差。符氏兄弟数十年来搭配得无懈可击的联攻之术,立即出现绝不该有的空隙破绽。
此消彼长下,徐子陵立即气势激增,在平静无波的心境中,闪迎符真,一指点出。体内真气如若水洪暴发,旋转的气流里,以气海的真劲为主旋,在任督二脉先周行一匝,运转法轮,坎离相交,到腋窝处时寒热分流,一循阳腧,一经阴腧,到手心再合流,成两股并行的螺旋寒热真劲,每道气劲各含三十六个飞铊般的涡旋,透中指刺出。
符真此时亦因气机牵引,受到符彦气势骤减,慢了一线的影响,致有点进退失据。不过他是势成骑虎,欲罢不能,又欺徐子陵及不上自己的数十年功力,反加速前进,长柯斧疾劈而去。希冀凭重兵器之利,压制对方的区区手指。若换了是婠婠那类级数的顶尖高手,此时必会设法把进攻拖迟少许,好配合符彦重整攻势,那徐子陵或不致立即败阵,亦会应付得非常辛苦。但符真始终在智力眼光上差远了,所以犯上战略上的大失误。
眼看指尖点上斧锋之际,徐子陵再往符彦的方向摇晃一下,身法妙若天成,又是那么潇洒和不经意。斧锋在指尖前五寸许的地方画过。符真立时魂飞魄散,他也是了得,忙改劈为刺,硬是回斧,以斧头的尖锥疾刺对手。
徐子陵哈哈一笑,知符真锋锐已泄,新力未生,一指点在斧头尖刺上,真劲狂吐。“砰!”寒热两股气流沿斧而入,再在徐子陵的遥控下分由阳腧、阴腧二脉破入符真体内,气漩连珠弹发的鱼贯而去,符真顿时吃了大亏。
他另一个错误是早闻得徐子陵和寇仲的独门螺旋怪劲,也拟好应付之法,怎想得到对方竟能寒热分流,又暗含专破护体真气的漩劲球。最厉害是寒热两劲截然不同,活像两个高手同时向自己进攻。此时哪还顾得伤人,运聚全身功力对抗之,猛地抽身急退。
徐子陵亦心叫厉害,无坚不摧的劲气侵入符真体内,立时遇上强大的阻力,竟给化去一半,否则只此一指,足可让符真吐血受伤。
钩剑袭至。徐子陵冷哼一声,一个倒翻,不但避过狠辣无比的一剑,还飞临符彦上方,两掌下压。
符真仍是退势不止,脸上阵红阵白,一时间无力配合进攻。
符彦气势早泄,功力又差符真半筹,见乃兄被徐子陵一指击退,已是心胆俱寒,暗萌退意。不过此时岂容退缩,只好舞出一片钩影剑光,矮身护着上方,不求有功,只求自保。
徐子陵见他在这种恶劣情况下,仍守得无隙可寻,暗叫侥幸,心忖若非自己战略高明,令他两昆仲不能形成合围之局,明年今日此刻怕该是自己的忌辰,亦不敢再作纠缠。一掌虚按地面,另一手化掌为指,点中钩背。徐子陵借力笔直弹起。
矛光激闪,冲天而来。徐子陵一瞥下差点要改变主意留下拼死杀敌,皆因攻来的正是仇人王伯当。若非因他对素素的兽行,素素大有可能不嫁给香玉山,终生幸福便不会断送在香玉山手上。
此人确是武功高强,手上双尖软矛被他运功变得形成弓状,再弹开来时既可加强劲道,又使人难以预防。而且拿捏的时间和速度精确至毫厘不差,逼得身在空中的徐子陵不得不全力应付。
却不知徐子陵因早知他有此一着,按往地上的一掌恰好发生作用。反撞之力顿生,徐子陵倏地横移,落往远方,几个纵跃,消失在瓦背之后。
王伯当落到巷内,与符真两兄弟你眼望我眼,既是无奈又是骇然。谁猜得到凭三人之力,仍不能把他留下来?
董淑妮大嗔道:“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难道你要我去嫁给好色的李老头吗?”
寇仲心中一震,徐子陵猜得不错,李渊和王世充为了对付现时声势最盛的李密,正进行一场政治婚姻的交易,“货物”就是洛阳艳名四播的董淑妮。去了西顾之忧,王世充遂可放手与李密周旋,而李家亦乐得坐山观虎斗。这一切正是由李世民策划的,只是他想不到自己会成为被师妃暄挑选的人,种下他日与李建成争帝位的危机。
李建成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一贯骄横任性,当然不好对付。故只要把这消息泄出去,传入李建成耳中,李阀势难再保持精诚团结的局面。只恨如此妙计,却不能实行,因为徐子陵绝不喜欢自己用这种手段,何况消息还是由他而来,一切只好顺其自然去发展。纸终包不住火,李建成早晚会知道此事。
城门在望,董淑妮扯住他,试探道:“你想到办法了吗?”
寇仲从思索中惊醒过来,敷衍道:“这牵涉到很多复杂的问题,今晚再说吧!”
董淑妮怎知他脑袋中转着的事,完全与私奔没有关系,喜道:“今晚你戌时初刻在荣凤祥的府第后门处等人家,我设法溜出来,不见不散。”
寇仲愕然道:“荣凤祥是什么家伙,他住在哪里,今晚你到那里干什么?”
董淑妮没好气道:“荣凤祥这么有名的人你竟不晓得,还敢到洛阳来混?他在洛阳有财有势,大舅父也忌他三分,这里十家赌场有八家是他开的。他女儿荣姣姣与奴家合称‘洛阳双艳’,今天是他五十大寿的好日子,所以在家摆寿酒,明白吗?”
寇仲笑道:“既是江湖名人,我当然懂得如何找到他的府第,不过你溜出来时若不见我,最好找第二个人和你私奔,因为我可能已给一群凶恶的师姑和尚围殴致死哩!”
再不和她瞎缠下去,飞快溜了,气得董淑妮猛跺脚,偏又拿他没法。
纸团被运功搓成粉碎,随风撒往洛水。阳光照射下的洛水闪闪生辉,客船货船往来不绝。徐子陵坐在洛水岸堤上,沐浴在阳光下,说不出的写意,一点不把因和氏璧而来的烦恼摆在心头。他清楚知道自己经过昨晚奇异的际遇后,在武道的追求上已踏出无比重要的一步,否则现在肯定没有命在此享受阳光和闹市中别有天地的宁静。左方远处横跨洛河的天津桥人车渐多,却像是另一世界,与此刻此地的他完全没有关系。就在此时,后方有人逼近。徐子陵不用转头去看,也知道来人是李靖,暗自叹了一口气。
李靖来到他身旁坐下,凝望洛水,叹了一口气道:“把东西交出来吧!”
徐子陵淡淡说道:“你何时成了师妃暄的发言人?”
李靖苦涩地道:“我知你因素妹而恼我。可是我一向只把她视为好妹子,从没想过男女之私。就像你和寇仲是我的好兄弟那样,所以我现在亦不得不来劝你们物归原主。”
徐子陵冷笑道:“任何人要做一件事,或不做某一件事,都很容易找到说词和借口,不过这种事外人实难干预。我只想问你一句话,李世民曾否派杨虚彦去刺杀香玉山?”
李靖想不到他有此一问,呆了半晌,才道:“这牵涉到秦王的机密,我李靖食人俸禄,有些事很难说出口来。”
事实上他等于间接承认了。
徐子陵沉声道:“现在又是否李世民让你来劝我把东西交出来?”
李靖不悦道:“秦王岂是这种人,而且他对和氏璧根本没有觊觎之心。我只是为你们担心,也只有我晓得你有化身成其他人的本领,却只能藏在心里,不敢告诉秦王,你该明白我是左右为难吧!”
徐子陵哈哈笑道:“我们已不再是兄弟了,你爱怎么做悉随尊便。”
李靖叹道:“我明白你们的心情。事实上我亦因由于素妹的事和你们产生误会而很不好过。不过公归公,私归私,和氏璧乃绝不可碰的东西,得了对你们没有任何好处;甚至你送人也没有人敢要,这是何苦来由?”
对李靖的苦口婆心,徐子陵只感一阵烦厌,冷然道:“假若李世民对和氏璧没有兴趣,而我们又恩清义绝,我们间怕再没有什么可谈了吧?”
李靖猛地起立,虎躯挺直,双目寒芒闪动,凝望对岸重重延展的房舍,沉声道:“子陵既执意如此,我亦无话可说。不过无论你怎样说,大家终曾做过兄弟,我有几句话,希望你能听得入耳。”
徐子陵想起当年共患难的日子,心中一阵感触,苦笑道:“说吧!”
李靖道:“当今天下,四分五裂,战祸连绵,最终受苦的是平民百姓,我等有志之士,必须择明主而事之,使天下重归一统。而经我多番观察,只有秦王配称这么个人,师妃暄的看法与我并无二致。这样说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大义当前,什么私人的情分都该搁置一旁。”
徐子陵知他看穿了有野心的是寇仲而非他,所以有这番话。
摇头叹道:“谁是救世明主,恐怕只有经时间考验才能证明,而说到底也就是争天下那么简单的一回事。若你说的话只是在这题目上绕圈子,不说也罢。我徐子陵没有兴趣去侍候任何人,这叫人各有志。”
李靖哈哈一笑,连说了几声“好”后,洒然去了。
寇仲匆匆离开皇城,赶去与徐子陵和跋锋寒会合。事情的发展出人意表地急转直下。首先了空大师透过好友王薄,把事情公然抖了出来。这看似鲁莽冲动的一招,实是深思熟虑下的高明策略。说不定是师妃暄在背后主使的。此计之妙,可令任何盗得和氏璧的人变为“不法之徒”,且成为各方势力的公敌。其次则是借此把一向心仪慈航静斋的白道门派,统一在一个共同目标之下。师妃暄乃方外之人,自不宜直接卷入尘世的纷争中,于是透过放弃争做皇帝的王薄来联络白道的各股力量,那时只要找回和氏璧,再经她赐与被拣选的人,势将更为轰动。她当然不知道和氏璧已完蛋大吉。现在就算把他们三人煎皮拆骨,都逼不出和氏璧来。想想也觉得非常好笑。
正要转进大街,前面人影一闪,拦着去路。寇仲定神一看。原来是一个师爷模样的文士,正一边捻弄嘴唇上的胡髭,一边朝他点头微笑。不过这人的两撇胡子配着他带着病态的苍白脸容,却是极不相称。使他显得既轻浮,又有种故弄玄虚的神态。他的眼睛更有种不讨人喜欢的黄色,眼肚浮肿,一派酒色过度的模样。但寇仲却可肯定对方是一等一的高手,至少是接近边不负那种级数的。那纯粹是高手相遇的直觉,不用什么道理去支持。
寇仲暗叫“人不可以貌相”,这病鬼模样的中年男子施礼道:“在下‘病书生’京兆宁,乃知世郎府中的食客,今奉知世郎之命,想请寇公子到知世郎的座驾舟上一叙。”
寇仲讶道:“你凭什么知道我是那什么寇公子呢?我们该是首次碰头吧?”
京兆宁哈哈一笑道:“你寇公子这种人材,万中无一,只要经人指点出来,怎会有认不出来的道理?寇公子说笑啦。”
寇仲颓然叹道:“看来又是为了和氏璧。我今天不知走了什么霉运,总言之这黑锅我是背定了!不过现在我有急事要办,更不想送羊入虎口,待我弄清楚一些问题后,再去拜会王公如何?”
京兆宁皱眉道:“公子实在令在下为难。请不到寇公子的大驾,回去在下如何向知世郎交代?”
寇仲光火道:“我现在已烦得脑袋出烟,如果连你怎样向人交代的事也要算入我那条数内,是否想逼死我?”
京兆宁哑然失笑道:“寇兄勿要动气,我只是希望寇兄去见见知世郎,或是让知世郎来找寇兄。有什么不妥的,你们大家就当面谈妥。只要坦诚相对,依着江湖规矩,有什么事值得为此烦恼,或是不能解决的呢?”
寇仲见他既不动气,说话句句软中带硬,表面客气有礼,暗里却利如刀刃,心叫厉害,从容一笑道:“以王公的威望,自应由本小子去拜访他。京兄既提到武林规矩,便该知若没有真凭实据,绝不能硬指和氏璧是在小弟身上。”
京兆宁哈哈笑道:“寇兄真是有趣,快人快语。那我京兆宁亦不转弯抹角,我们有的是二百多个人证,只要你们三人一起现身,自有人出来分别真伪。佛门不打诳语,净念禅院的大师你们该信得过吧?”
寇仲心中叫苦,表面却装出大喜神色,笑道:“那就最好不过,真相终可水落石出,大白于天下。今天黄昏前我们就三个人联袂去拜会王公,请问王公的贵舟泊在哪个码头呢?”
京兆宁说出了地点后,寇仲心中连叫几声娘,一溜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