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至。
韩柏双腿鬼幻般摇了两下。
长箭分由左右贴腿而过。
邢老三张大了口,目瞪口呆。
其他大汉亦色变。
此人是个可怕之极的高手。
韩柏在敌人高举的兵刃下,身子前扑,当身体和地面快要平行时,两脚微曲再撑,几乎是贴着地面飞窜入马脚的阵势里。
健马自然惊起跳蹄。
邢老三怒喝道:“臭小子!”离马而起,凌空朝着刚仰起身形的韩柏脸庞一刀劈下。
刀未至,锋寒已至。
韩柏这时才省起自己虽得赤尊信“真传”,但在现实里却从未学过一招半式,最多也是当韩家兄妹练武时做个旁观者。
劲风同时从后掠至,显示最少有两个人徙后施袭。
这批人能作庞斑的亲卫,岂会是易与之辈。
韩柏的惊慌一掠而没,代之而起是冰雪般的冷静,像生前的赤尊信般,通过钢铁般的神经,审察正身陷其中的形势。
首先他判断出最先到达的,是右后方攻来的铁矛,然后才是邢老三劈面的一刀,和左后方抽击左胁下的铁链。
他不用回头,已有如目睹般凭风声和感觉,掌握了最先刺到那一矛的角度和速度。
韩柏只觉胸襟开阔,涌起万丈豪情,长笑声中,往左急闪,胁下一开一紧,已将长矛挟个正着。
左边的铁练亦随而扫空。
邢老三想不到他如此高明,凌空怒叱变招,改劈为抹,抹向他咽喉处。
韩柏再退,硬生生弓背将持矛者撞得倒飞后跌,铁矛来到手中,刚好硬挑在邢老三的刀锋上。“当!”邢老三被震落地上,连退四五步,脸色转白。长矛一落在韩柏手上,直觉地他已知道了长矛的优点和弱点,那便似将只从未沾水的小狗丢进河里,它自然而然懂得游泳。要知赤尊信以善用各类形不同兵器著称武林,这种天分,亦借魔种转嫁到韩柏身上,确是妙不可言。
四周刀矛闪闪,敌人全力围攻。长矛在空中转了个大圆,忽又分成满地矛影,由下盘攻往敌人。“叮叮当当!”不绝于耳。惨叫声中,敌人纷退,更有两人当场受伤。韩柏在矛影护翼下,冲天而起,闯过包围网,往远方的车队赶去,邢老三等被抛在后方。
韩柏身法何等迅快,几个起落,来至马车后十多丈处。祈老大脸色一变,心想此人从未听人提起,为何如此厉害,连邢老三等也阻挡不了他片刻时间,急喝道:“护着小姐!”车队终于停下。
韩柏长矛已至。祈老大身为众卫之首,武功眼力均比邢老三高明得多,不敢托大,一夹马腰,健马前飙,挂在马旁的长戟,借着马势俯身提起,由马身左侧下迎着韩柏硬攻过去。“铿锵!”矛戟搅扭在一起。祈老大跃离继续前冲的健马,借那力道连人带戟往韩柏压去。连韩柏也不由暗赞对手反应迅快,在刹那里定下以马势加强攻击力的战术,确是受过严格训练的好手。
韩柏哈哈一笑,充满了使敌人沮丧的自信,竟化前冲之力为横移。他单足蹲地,略施巧劲,将祈老大有逾千斤的力道,带往后方。若在一般的较量里,祈老大乘势跃往敌人身后,再部署反击,乃最自然应分的事,可惜祈老大的职责却是要保护马车。祈老大临危不乱,怒叱一声,硬生生将身体反抽向后,只是这下变势,已可使他跻身一流高手之列,于此可见庞斑的实力。韩柏像早估计到他的反应,大矛前掷,竟离手而去,“当!”长矛打横撞正祈老大的长戟。祈老大整个是退势,哪还堪韩柏贯满冲力的再击,那便像自己和别人合作推倒自己,哪能幸免,惊叫声中,整个人向后踉跄急退,将后面赶上来助阵的同僚撞得队形散乱。
惊魂未定间,韩柏欺身而至,仿佛要劈出一掌,当祈老大感到下盘劲风袭体时,才省悟真招是下面朝小腹踢来的一脚,急忙移戟下挡。“啪!”戟身折断,韩柏侧身劈掌,正中祈老大胸前。这时长矛仍有二寸掉在地上,韩柏脚尖一移,挑起长矛,祈老大暗叫吾命休矣,“砰!”一声倒掉地上,发觉虽全身不能动弹,但气脉畅通,竟没受伤,才知道对方手下留情。
矛影以韩柏为中心暴涨开去,敌人纷退。韩柏在众人眼目被惑的刹那,赶了上去,闪电般破门进入马车内。马车内布置豪华,早先的丫嬛夏霜娇叱一声,手中短剑迎面刺至。韩柏心中冷笑,想也不想使了个快若闪电的手法,抓着夏霜握剑的手,内力由腕脉传入,连制对方数个穴道。短剑坠地,夏霜身子一软,往后倒回座位里。韩柏往后座望去,刚好接触到迎来的美目。他终于看到那叫冰云的女子——能令庞斑钟情的绝世红粉。
怒蛟帮的十五人,卓立湖边一块高起的大岩石上,围成一个小半圆,将上官鹰重重保护,背湖而战。敌人分由进入湖谷的后方和前方涌入,显示出早完成了对他们的包围网。不一会他们已陷入敌人重围里。一边是逍遥门的十二位逍遥游士和副门主孤竹,另一边是先前在抱天览月楼,袭击上官鹰等人的岳州府黑道高手“狂生”霍廷起、叶真、“布衣门”门主陈通、燕菲菲等人,连同他们的手下,足有八十二人,实力可说占了压倒性的优势。
戚长征站在半圆的最外围处,一把长刀守着眼前以众凌寡的敌人,长笑道:“莫意闲和谈应手为何不滚出来?”
众人一起色变,以这两人在江湖上的声势威望,即使敌对者也不敢如此公然表示不敬,因为世上尚有很多比死还使人痛苦的手段。
孤竹低喝道:“斗胆!”高瘦的身形在众人还未转去第二个念头前,鬼魅般欺至戚长征身前,张爪往他面门抓去,无负以轻功著称黑道的盛名。
浓烈的杀气,随刀扬起。这看似简单的一刀,内中大有玄虚,厉害处并不在于刀势的凌厉,而是在于这一刀所显示出的自信。戚长征真的是一点也没有将孤竹放在心上,这并不是说他大意轻敌,而是他并没有被对方的威名和声势所慑,只是这点,已可使戚长征扬名江湖。孤竹当然看出对方没有丝毫畏缩惊惧,心中一凛,低喝一声,一掌劈出,正中刀锋。“当!”孤竹的肉掌丝毫无损。戚长征全身往后一摇,脸色掠过一阵火红,再晃一晃,收刀立定。
孤竹冷冷看着他道:“手底下果然有两下子,难怪敢口出狂言。”
戚长征长笑道:“还你一刀!”左脚前移,大刀当头劈下,由提刀、举起至劈下,三个动作有种连绵不断的气势,使人感到不能在这动作完满结束前,向他作出任何反击。陈通和燕菲菲等人齐齐脸色一变,想不到戚长征的武功,更胜在早先一战曾重创黑道一流高手梁历生的上官鹰。身在其中的孤竹感受更深。他外号“鬼影子”,大半武功都在鬼魅般的轻功上,不善打硬仗,但在这样的情势下,是不能飞避开去。闷哼一声,一拳打出,戚长征心中大奇,自己这一刀挟整晚窜逃的闷气出手,威力惊人,对方怎会蠢得以拳头来硬格。心中一动,刀势微妙地由大开大合,变化巧生,刀锋颤震间,爆起一朵朵刀花,蓦然间笼罩着孤竹可能攻入的每一角度。
“叮叮当当!”孤竹拳化掌,掌化爪,五指屈弹,连续五次弹在刀锋上,封挡了戚长征的攻势。戚长征哈哈一笑,刀收再出,由直劈改为斜扫,长刀巧妙地倾侧,刀身恰好反映着天上明月的黄光,照上孤竹的双目。孤竹眼目受扰,一时间看不出大刀的来势,心中一凛,硬往后移。不啻是输了半招。
戚长征大笑道:“领教了!”
孤竹想不到对方竟能利用天上月色,使自己在众人之前大失面子,恼羞成怒,左爪往戚长征抓去,右爪却收在较后处,隐藏着厉害的杀着。戚长征收刀后退,没入阵内。一剑一矛,分由左右补上戚长征位置的两名怒蛟帮年轻好手击出。孤竹怒哼一声,分往剑矛抓去,若能强夺对方兵器,也可挽回些许面子。岂知矛剑同时生出变化,避过他的鬼爪,仍向他攻至。孤竹心下骇然,两人功力虽远逊戚长征,但二人联击,威力却大增,无奈下爪改为掌,分拍在矛尖和剑锋上,由夺人兵器改为自保。两人功力和他颇有一段距离,不得不退后以化去他刚猛的劲力。孤竹正要乘势抢入阵里,岂知眼前寒光暴起,翟雨时长剑横拦,封阻了阵门露出的空隙,他至此才省悟到对方摆出的是一个威力强大的阵式,设计此阵的人当然是怒蛟帮内,以战术称着黑道的凌战天。孤竹倏地退后。两帮人恢复对峙之局。
陈通等脸色再变,以孤竹之能,连番出手,竟讨不了半点便宜,这事传出去也没有人相信,幸好逍遥门用计将怒蛟帮这群好手分散了实力,否则今夜一战将更困难。
燕菲菲银铃般的娇笑响起道:“庄主呵庄主!这么热闹的场面,你怎能不来凑兴!”
怒蛟帮众人大为凛然,**女燕菲菲乃十恶庄主谈应手的情妇,这番话不问可知是招呼情夫出手。一阵长笑在陈通等人身后响起,接着是“噼噼啪啪”的骨骼响声,一个人蓦地“长大”起来,变成雄伟高大的黑榜十大高手之一的谈应手。原来他一直以缩骨法躲在众人最后处,此刻“现身”出来。
戚长征冷喝道:“谈应手,你敢不敢与我单打独斗?”
谈应手脚步极大,略一移动,跨越众人,来到燕菲菲身边,伸出比别人大得多的手掌,一手抄着燕菲菲的小蛮腰,干咳道:“这是何苦来哉,明月美人,动手动脚徒杀风景,只要上官帮主牺牲小我,一死以成全大局,我们大家都可以回家喝酒作乐,岂不快哉!”
燕菲菲对谈应手的怪手欲拒还迎,媚叫道:“庄主……”
翟雨时长笑道:“这才是何苦来哉,庄主既慑于浪翻云的威名,但又要对我们这些后辈出手,真是何苦来哉。”这几句话点出了谈应手因惧怕浪翻云的报复,故有让上官鹰自了的提议,否则以谈应手的残忍好杀,又怎会肯放任何人活着离去。
以谈应手的老奸巨猾,也不由脸色微变,再咳一声,忽地放开了搂着燕菲菲的手,高达七尺的巨体微摇几下,不知怎地已来到再守在最前线的戚长征前。
翟雨时在后叫道:“长征退后!”戚长征最服膺翟雨时的智计,毫不逞强,猛往后退。
谈应手何等人物,生平大小千百战,经验丰富至极,岂会让他逃出一对大手之下,如影附形,跟入阵里。左右一剑一矛,分别袭至。谈应手看也不看,大手缩入衣袖里,分左右拂出,正中剑矛,就像是送上去让他表演那样。两名好手闷哼一声,踉跄跌往两旁,口鼻均渗出鲜血,可见此两拂之威。戚长征忽地横移,紧接着光芒闪起,一点精芒,飙前而来,原来是上官鹰的矛尖。同一时间戚长征的刀,翟雨时的剑,一左一右伴着上官鹰的全力一击,由两翼杀至,怒蛟帮的三名年轻高手,倾力合击这不可一世的黑道巨擘。谈应手不愧黑榜内的人物,闷哼一声,厚背虾般弓起,两只大手像装了弹弓般前飙,几乎是不分先后地格在三把不同的兵器上。上官鹰等人触电般往后跃去。谈应手不进反退,转眼间闪出阵外,大手安然无恙,但两只衣袖却化成了碎片。
众人至此真正动容。谁也想不到三人联手之威,竟能将谈应手逼退。上官鹰等敌退我进,来至最前线处,严阵以待。
谈应手深吸一口气,又喷出来,吸气时腹部猛涨,喷气时深缩下去,像青蛙般发出令人震耳欲聋的“呼噜呼噜”声,如是者三吸二喷后,才肃容道:“这联击之术,是否传自浪翻云?”
上官鹰朗笑道:“这等游戏之作,浪大叔岂屑为之。”
谈应手心中懔然,要知这联手之术,若是传自浪翻云或凌战天,则总还有隙可寻,但若如上官鹰所言,乃出于三人默契,则此联击将浑然天成,无懈可击。这亦是“继承”和“自创”的大别。
翟雨时冷冷道:“我们今天已决定死战于此,还望庄主不吝赐教!”
谈应手心头再震,若此三人拼却性命,死命力战,确是不好应付,自己虽能稳胜,但能否不损毫毛,却是全无把握。
他乃一代黑道宗师身份,既已出面,势不能使他人先消耗对方体力,自己再捡便宜,那将令天下人窃笑,成为污点,一时心下犹豫。
更令他担心的是仍未有魔师庞斑拦截得浪翻云的消息传来,要知浪翻云早前现身迷离水谷,轻胜南粤魅影剑派高手刁辟情之事,早传入他耳内。
戚长征长笑道:“谈应手,你怕了吗?”
谈应手怒极而笑道:“好!三十年来你还是第一个敢如此向本座说话的人,本座便破例不杀死你,只断你双臂,看你还用什么家伙来握刀。”
一道阴恻恻的怪声音在远方响起:“老谈火气仍是那么大,何苦来由和这些后生小辈一般见识?”说到最后一句,寒风卷起,月色下人影一闪,一大团东西已立在谈应手之旁,原来竟是个水桶般又矮又大的胖子,但身法的迅快却胜比轻烟。
孤竹和十二逍遥游士一主起躬身道:“门主万安!”
逍遥门主莫意闲眼鼻都因过肥而挤在一起,肥肉抖颤里,张口道:“难怪当年连赤尊信和干罗也讨不了便宜,我还以为乃浪翻云一剑之力,现在看来你们当时亦不是闲着,好!好!我最喜欢有为的年轻人。”
燕菲菲娇声道:“多年不见门主,怎么你又肥了?”
逍遥门主眯着不能再细的眼睛,上上下下贪婪地在燕菲菲玲珑浮凸的玉体上巡逻,**笑道:“我肥了,你也丰满了,不是正可配对吗?”
谈应手漠然道:“你既对这**有兴趣,这处事了之后,让她陪你十晚八晚,玩厌了再还给我吧。”
燕菲菲格格浪笑,一点也没有被当作礼物送出而不高兴。
莫意闲道:“我才不入你的圈套,假设日后你向我索取我的逍遥八姬,我可没有你的胸襟。”
三人言笑晏晏,打情骂俏,就像私下里只有他们三人那样。而上官鹰则是他们囊中之物。
翟雨时低声向上官鹰和戚长征道:“小心!他们即将出手。”
他语声虽细,却瞒不过莫意闲。莫意闲细眼一瞪,射出两道闪电般的精光,投向翟雨时,阴声道:“你们共有四十九人,其他人到哪里去了?”
众人大奇,怒蛟帮的人因躲避逍遥门恶鹰的追踪,分散逃走,莫意闲岂非明知故问?
翟雨时淡淡道:“门主何有此问?”
莫意闲冷冷道:“起始时我也以为你中计分散逃走,但看你能来至此地,又故意引我们现身,便知你是将计就计,其他诈作散逃的人,必已潜回此处,随时加入战场,使你们的实力大幅增强,翟雨时你果不负怒蛟帮智者之名。”众人至此方才明白。
翟雨时被他揭破心计,毫无惊容,从容道:“门主明察秋毫,晚辈佩服之至,只不知魔师庞斑是否正在来此途中?”他先两句看似奉承,但却是对对方的评语和问话不置可否,使人莫测高深,后一句奇兵突出,攻其不备,以莫谈两人身份,势不能虚应了事。莫意闲知他想试探庞斑和浪翻云动上了手没有,因若交上了手,庞斑岂用赶来。
谈应手望向天上明月,向莫意闲笑道:“现在动手,还赶得及在天亮前和你的艳姬睡上一觉吧。”
莫意闲笑骂道:“知我者莫若你,我人既在此,逍遥帐和八艳姬又怎会在远处,怕只怕将鸭子赶入了水中,就不是那么容易捞上来。”
谈应手大笑道:“难道还要我教你这老狐狸怎么做吗!”
莫意闲长笑而起,大鸟般飞过戚长征等人的头顶,飞往湖边外的上空,一个盘旋,往回扑至,显示出超卓至极及与他体型绝不相配的轻功。肥体带起狂烈的劲风,向守在湖边巨石上后方的两名怒蛟帮好手压去。同一时间谈应手向戚长征等攻去,牵制着敌方武功最高的三人,使他们不能抽身去逼退凌空由后攻上的莫意闲。两大高手一出招,声势立时不同。两名好手惨叫跌退间,莫意闲已稳立巨岩靠湖的另一端,封死了对方由湖水逃走的后路。转眼间,形势逆转,怒蛟帮一众人陷入腹背受敌的险境。孤竹陈通等早等得不耐烦,乘势前冲,由谈应手的两翼发动攻势。
翟雨时一声长啸,响彻云霄,湖的两边立时分别窜起许多条人影,向战场奔来。怒蛟帮的其他好手,终于出现。翟雨时啸声收止,但啸声却依旧响亮,且愈趋响亮,由远而近,来势迅速至骇人听闻的地步。莫意闲刚拍断了一名怒蛟帮好手的右臂,闻啸声脸色一变,收手退后。谈应手亦是一呆,撑开戚长征的一刀后,抽身退后。激战忽地完全静止,就像开始时那么突然。孤竹等也退回原处。莫意闲落到谈应手身侧,两人面面相觑,他们何等样人,只从啸声接近的速度,已知来者是谁。
十多里外的一座大神庙里,庞斑负手而立,仰望着俯瞰众生的金身大佛,木无表情。祈老大邢老三等一众亲卫,跪遍身后原本礼佛敬拜的空地。这队趾高气扬的人,现在却有若待宰的羔羊。站在一旁的是两位气质神态完全不同的男子,年纪都不过三十。其中一人文秀已极,肌肤比少女还滑嫩,但身形颇高,肩宽膊阔,秀气里透出霸气,造成一种糅合柔弱和强悍两种相反气质的魅力,予人文武双全的感觉。另一人枯黄高瘦,面目阴沉,但一对眼精光烁闪,使人感到他坚毅不屈,城府阴沉的性格。
庞斑平静地道:“夜羽,你对这事有何看法?”
方夜羽转向跪在地上的祈老大,柔声道:“以小姐的武功,谁能在一照面间将她掳走,你是否看走了眼,疏忽了对方的卑鄙手段?”他的声音语调不温不火,使人很难想象他狂怒时说话的情景。
祈老大一阵哆嗦,颤声道:“奴才无能……但……但……”
方夜羽微笑道:“放心说吧!你们的失手若查清只是因敌手太强,而非因你们的失职,师尊怎会降罪于你们。”
祈老大像吃了颗定心丸般,挺起了少许佝偻了的腰背,卑声道:“若我没有看错,小姐是故意不作反抗,让那人掳走。”
那枯黄高瘦的男子发言道:“师尊在上,楞严有话要说。”庞斑微一挥手,表示允许。
叫楞严的男子道:“浪翻云于一个时辰前在龙渡江头现身,显示正赶往援救怒蛟帮的人,师尊若不亲自出手,谈应手和莫意闲两人恐架不住他,请师尊定夺。”庞斑沉吟不语。
方夜羽恭敬地道:“小姐的事,可交由我们两人处理,以我们的实力,保证此人不能逃出百里之外,何况他还带了一个人。”
庞斑冷冷道:“你们心中只看定了浪翻云是我们达成霸业的最大阻碍,故疏忽了其他。要知此人掳走冰云的时间地点,都恰到好处,若对方是以此法阻止我往会浪翻云,则此人的智计和见地,比他的武功更为可怕,若不能斩杀此子,我们将难以安枕。”
方夜羽愕然道:“但师尊仍可先会浪翻云,再追杀此人,那他的计策有何用处?”
庞斑露出一丝微笑道:“这看法说明了你们对我坚定不移的信心,但却忽略了浪翻云的可怕处。此人已达技进乎道的超然境界,所以我绝不在心中记挂着冰云时,与他相见,而掳走冰云的人正看清楚此点,不愁我不掉转头去追他。”
方夜羽和楞严同时心中一震,他们也是足智多谋、天资卓越之士,一点便明,只不过早先想不到庞斑对靳冰云用情之深,竟到如此地步。靳冰云正是这威慑天下魔师的唯一弱点,也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弱点,若非利用这弱点,风行烈也难以在他手底下逃生。
庞斑声音转寒,下令道:“立即发动所有人手,拦截掳走冰云的人,浪翻云便让他多活一会,待他声势更盛时,我才将他击杀,当可更收慑人之效。”众人轰然答应。
湖畔暂时停止杀戮的战场上,除上官鹰身躯三人大致完整外,其他人多已浴血负伤。依计潜回的怒蛟帮好手重归队伍,使人少力弱的他们大增声势。两军对垒,杀气漫天!啸声忽止,人已到。月色下,一个高大的身形悠悠出现,看似懒闲闲的,但几步起落已来至两个对峙阵营的正中处。怒蛟帮众爆出狂热的欢叫。来者正是黑榜第一高手,覆雨剑浪翻云。
谈应手干咳一声,道:“七年前一会后,浪兄风采更胜往昔,可喜可贺。”
浪翻云似醉还醒的黄睛在两人身上扫视一番后,淡淡道:“做人走狗的滋味不大好受吧?”
谈莫二人想不到他如此直截了当,脸色齐变。
燕菲菲眼中露出对浪翻云大感兴趣的神色,嗲声嗲气道:“谁人能学得你浪大侠的潇洒?谁人学得你浪大侠那般不爱惜生命财富?”
浪翻云眼尾也不瞅她一下,仰天长笑道:“贪生怕死,屈于权势之辈,武功又哪能进入武道的至境,动手吧!”
莫意闲阴恻恻道:“现在已没有什么道理好说,浪翻云你亦未必能稳胜我们两人的联手合击吧?”
戚长征怒喝,正要出言,浪翻云做了个阻止的手势,沉声道:“胜胜败败,动手便知,多言无益。”
谈应手叹了一口气道:“这是何苦来哉?”
浪翻云截断道:“我们之间已不是一般的比试较技,现在你们投向了庞斑,是敌非友,我又怎能容你们生离此地?”他明知谈莫两人不会单独应战,故乐得大大方方,并不在这方面出言讽刺。
上官鹰等极少见浪翻云说话如此毫不客气,知他已为他们动了真怒,心中感激无限。大战一触即发。这将会是一场从未在武林史上出现过的硬仗,自五百年前,由当代黑道泰斗“武阀”常胜,创出“黑榜”后,从没有两个黑榜高手联手对付另一个。这绝不“公平”!但看来已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这毫无先例的一战。因为唯一能阻止此战发生的庞斑,并不在场。
谈应手一下深呼吸,厚背又弓了起来,头发无风狂动,衣衫一下一下鼓动着。自四十年前他以自创的“玄气大法”,先后击杀白道九名威名赫赫的好手后,直至今天,想报仇的人都一一死在他手下。在黑榜里,从没有人像他之残忍好杀,树敌之多,所以庞斑向他送上个眼色,他乘机答应,树大好遮荫,而且庞斑还拍心口担保他会对付浪翻云,这才“欣然”答应出手对付怒蛟帮的走狗,但想不到现在却要拿出性命去拼搏。
这真是何苦来由。
身形毫不逍遥的逍遥门主莫意闲,由怀里掏出一把尺许长的折扇,“嗦”的一声,将扇打了开来。
这十七年来,他没有用这扇对付过任何人,不是说他人缘特好,全无敌人,而是没有人值得他动扇。
他扇上的功夫正是他毕生武技的至极。
“一扇十三摇”使他晋身于白道惊惧,黑道景仰的“黑榜”。
但他眼前的对手却是浪翻云。
他唯有亮出他的扇,但心内却没有逍遥的感觉。
两人出手在即。
浪翻云完全感觉不到山雨欲来,杀气漫天的危机。
微微一笑。
眼光悠悠地望向天上明月。
他看得那么专注,那么深情,自然而然便生出一种使人慑服的威严和骄傲。
唯能极于情,故能极于剑!
浪翻云眼神露出剪不断的哀伤!
谈应手和莫意闲两人大奇,想道:在我们两人联手的气势压迫下,他为何能从容自若至此?
接着一阵心神的震动!
难道真是我不如他?
狂风忽起。
谈应手身上的袍服鼓动得更厉害。
莫意闲折扇轻摇,但每一摇都发出“霍”一声的激响,每煽多一下,风就更急劲。围观的两帮人马自动往四边移去,腾出更大的空间,以作战场之用。
在场没有一人有能力或资格插手其中。
浪翻云的衣衫动也不动,就像一点风都没有。
事实上,气劲已将尘土和断草刮得狂舞旋飞,将三人笼罩在内。
浪翻云低吟道:“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他所吐的每一个字,忽快忽慢,但偏偏和莫意闲摇扇所发出的“霍霍”声,毫不相配,当他说到彩云归最后三字,莫意闲摇扇的动作竟慢了刹那。
莫意闲早被他情深望月的气象所慑,现在更被他以念诗音调的奇异节奏,打乱他摇扇的节奏,这种闻所未闻的比斗方法,使他不由心生寒意。还未与浪翻云正面交锋,莫意闲的心志已失守,于此亦可见庞斑这盖世魔君对浪翻云的忌惮,绝非无因。浪翻云在气机牵引里,直觉地感受到莫意闲所送出的恐惧讯息,收回望月的目光,平射向莫意闲,两眼神芒电闪。谈应手心知要糟,若让浪翻云乘莫意闲志气减弱的空隙,借势重击,两人联手的优势,将反成对两人的拖累。
月亮的光影忽地破碎。除了谈莫两人外,没有人看到覆雨剑怎样由背上弹起,落入浪翻云修美的长手里,爆起一天的剑花,割碎了温柔的月色。谈应手长啸出手。覆雨剑略作回收,满天的光点从花蕾变成花朵后,再爆开去,一时三人间满是光碎。从不离身,长三尺八寸的长铁箫由怀里弹出,来到谈应手手中,刹那间和覆雨剑硬碰了二十七下。覆雨剑法特有的响声,潮水涨退般起伏着,又像雨打叶上,时大时细。莫意闲肥大的身躯倏进忽退,每一退都是对方剑光暴涨之时,进则扇开扇合,发出阵阵狂劲,无孔不入地侵进剑影里。谈应手静,莫意闲动,这正是他们的战略。黑榜十大高手多是独立傲然之辈,故罕有互相交往,唯有谈应手和莫意闲两人臭味相投,均为贪花好酒之徒,所以成为莫逆之交,故而上官鹰等一见谈应手出手,便知道莫意闲也不应在太远的地方。因此没有其他黑榜高手比他们能更合拍,而且联手亦是那样自然,那样天作之合。
浪翻云长笑道:“莫意闲!明年今日此刻,就是你的忌辰。”
莫意闲冷哼,刚要出言讽刺,以示自己犹有余力,浪翻云剑光散去。反映着天上明月的满空碎点,倏地消失。围观的众人,不论敌我,心中都大感可惜,覆雨剑的光点,比之任何最壮丽的烟花,更好看上千倍万倍。谈应手和莫意闲呆立当场。浪翻云低头望向由腹下的手腕处斜伸上来,名震天下的覆雨剑,晶莹的剑身正反映着天上的圆月,借剑观月。今晚又是惜惜的忌辰了!
谈应手和莫意闲表面看去冷静得若崇山峻岳,其实心中的震骇,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原来刚才浪翻云收剑的刹那,刚好同是他两人旧力刚消,新力未生的刹那空隙,使他们欲攻不能,欲退也不能。唯有守在原处,不敢冒进。浪翻云施展浑身解数,务求在气势和心理上挫折对方,其中的智慧意境,尤为高绝。亦只有他神乎其技的覆雨剑法,才能造出这等奇迹似的战况。
剑芒再起。一团强光在浪翻云怀里暴起,化作长虹,直击莫意闲。莫意闲感到剑意全都归于他,就像谈应手不再存在那样,如此“三千宠爱在一身”,气势早已被夺的他,如何受得了。狂吼一声,折扇张开,闪电般向剑锋点去,同时肥体像块枯叶般往后飞退。
谈应手心想这个便宜怎能不捡,一摇身已赶至像背后全不设防的浪翻云身后,右手大掌往浪翻云的虎背按去,铁箫反收在背后。浪翻云微微一笑,剑芒像流水不可断般突然中断,爆起另一团光点,往四方扩散。浪翻云身法加速,闪入了光点里,就如刺猬缩入了它的战甲内,避过了谈应手的大手。光点狂风骤雨般转往谈应手卷去。
莫意闲退势难止,直退入陈通等人里,肥体的去势何等迅骤,登时有五个人给他撞得倒飞后跌,骨折声响起,两大高手联手之势已被破去。谈应手心叫中计,可惜这并非适合后悔的时刻。大手狂缩,左手的铁箫幻出千万光点,迎上撒来的覆雨。危急间,他已顾不得即使庞斑亲来,也不敢如此和浪翻云比拼谁快一点。没有速度比覆雨剑更快。胜负立决。
谈应手踉跄后退,乍看去只是肩膀轻轻中了一剑,但谈应手却是有苦自己知,浪翻云这小小一剑,内中暗含十三种力道,刚好破了他护体的“玄气”,皮肉之伤无可足道处,但内伤却是深蚀进他的经脉内,震断了他的心脉。莫意闲一退便没有停下来,穿过人群,没入暗影里。谈应手完了。今夜这一战有败无胜,莫意闲心胆已寒。孤竹长啸一声,率着十二逍遥游士,向他追去,一齐落荒而逃,为继续“逍遥”而努力。
谈应手终于站定。脸上再没有半点血色。燕菲菲娇躯一震,抢入战圈,一手紧搂着他,一脸不能置信的神色。没有人能使谈应手负伤的。陈通一众人等,脚步不断后移。
浪翻云望向谈应手,叹道:“这是何苦来哉!”
谈应手嘴角牵出一丝苦笑,喃喃道:“这是何苦来哉?”
苦笑凝结。谈应手双腿一软,巨柱不堪撑持般倒入燕菲菲怀里。这一代霸主,最终可以死在女人的怀抱里,也不知要在前几世积得多少福分,才抵消得今世的罪孽,能如此死得其所。燕菲菲呆若木鸡,完全不知道应如何去作出反应,到此刻她才知道自己是如何深爱着谈应手。陈通等人一声发喊,转眼逃个一干二净。
剑回鞘内,浪翻云望向天上的明月,想起了惜惜,想起了双修公主。
当时明月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