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队趁着夜色,放流而下。镇江府在十个时辰的水程内。除了执勤者外,大部分都躺下休息,好养精蓄锐,以应付艰辛的未来。云素和云清两人守在忘情师太遗体旁,神情木然。
云清叹了一口气道:“师妹休息一下好吗?师父求仁得仁,师妹不宜太过哀伤,苦了身体。”
云素轻摇螓首,淡淡道:“师姊放心,云素没有什么事,只是想到很多以前没有想及的事罢了!”
云清想起韩柏,低声问道:“师妹的心事,可以告诉我吗?”
云素满怀感触地幽幽一叹,清丽无伦的玉容掠过一丝黯然之色,轻轻道:“到今天我才明白为何师父改法号为忘情,想不到她数十年修行,仍忘不了那忘情负义的大坏蛋,师父真个叫人悲慨!”
云清唏嘘不已,难以排遣,长身而起,移到窗旁,看着外边微明的天色,忽然道:“师妹心中是否多了个韩柏?”
云素娇躯轻颤,手捏的佛珠串发出微响,俏脸掠过一丝霞彩,垂首念了一声佛号,淡淡道:“云素早立志皈依我佛,其他一切不再放在心上。”
云清转过身来,凝视着她钟爱疼惜的小师妹,爱怜地道:“师父尝有言,修行并不须非在佛门之内,在佛门内的也非便是修行的人。只看当年的令东来和传鹰,今天的庞斑和浪翻云,可知师父此言不虚。师妹青春少艾,还有大好花样年华。若妄下抉择,只选青磬红鱼,他日发觉始终不能忘情,那时岂非悔之莫及?”云素美目落到忘情师太遗体之上,露出茫然神色,没有答话。
云清来到她身旁,坐下轻轻道:“师妹若为报师门之恩,矢志遁迹空门,师父在天之灵,会感到不安,别忘了她临终前叫师妹随缘的遗言。”
云素“啊”一声叫了起来,秀眸掠过惶恐的神色,伸手一把抓着云清的阔袖,以带点恳求的声音道:“师姊啊!请答应云素一个要求好吗?”
云清愕然道:“师妹说吧!”
云素神情忽地平复下来,静若止水般道:“师姊说我是逃避也罢,待会下船后,云素立即把师父遗体运返出云庵,以后再不管尘世的任何事。”
云清想不到她斩钉截铁地说出这番话来,为之哑口无语,好半晌后叹道:“师姊陪你回去吧!”
云素微微一笑道:“师姊可不必如此,师父若然健在,云素可能会情不自禁地投入韩柏怀里。但现在师父仙去,反使云素悟破世情。此次回庵,将潜心静修,为世人多做点功德。云素亦不会忘记韩柏,他将成为我生命中的一段回忆。唉!这么的一个人,叫人怎舍得将他忘记,但若有一天云素把他忘了,那就是云素修道有成之时了。”
清晨时分。楞严回到秦淮河畔的统领府。他已多天不敢回来,此刻跨进门槛,充满着新鲜奇妙的感觉,恍如隔世。管家婢仆知他回来,跪伏两旁迎接。楞严暗暗自豪,现在自己才真的成了京城内除允炆外最有权势的人物,不像以前服侍朱元璋般日夜胆战心惊,害怕朝不保夕。
举步直赴内府,尚未走到内堂,服侍陈贵妃的两名小婢神色惶然地迎了出来,道:“老爷!贵妃夫人要走了。”
楞严剧震道:“什么?”哪还有暇理会两婢,箭般抢入堂里。陈玉真神色平静地坐在一角,身旁几上放着个小包袱。
楞严奔到她身旁,单膝跪下,抓起她那双纤美的玉手,惶急道:“玉真!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陈玉真轻轻抽回右手,抚上他的脸颊,平静地道:“朱元璋死了,单教主死了,京师再没有玉真留恋的事物。”
楞严一呆道:“那我呢?”
陈玉真凄然一笑道:“你肯不肯抛开一切,随玉真离去呢?”
楞严凝神细审她的俏脸,好一会后沉声道:“玉真!给我们点时间好吗?我明白教主的死对你造成很大的打击,可是一切都会成为被淡忘的过去。现在我们已达到心中的梦想,整个天地焕然一新,让我们携手迎新送旧,开始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生活,才没有白白浪费掉无限美好的生命。”
陈玉真幽幽一叹,柔声道:“你并不明白玉真,玉真从不相信有永志不渝的爱情,人都是天生自私自利的,就像爹和娘那样。统领也误会了,单教主的死对我没有任何影响,昨天我看怜秀秀那台戏时,忽然间竟分不清戏台上下的分别。唉!好好当你的厂卫大统领吧!一天燕王未死,怒蛟帮未除,你定能享尽荣华富贵。可是当天下尽入允炆掌握之时,你须再定去留。白芳华和恭夫人,绝不允许知晓她们天命教底细的外人留在世上。”
楞严猛地立起,傲然道:“玉真绝不须为此担心,他有张良计,我自有过墙梯,除单玉如外,其他人我楞严还不放在眼里。”
陈玉真轻轻一叹,欲语无言地盈盈立起,楚楚动人。楞严愕然道:“你仍是要走吗?”
陈玉真缓缓拿起那小包袱,挟在胁下,摇头叹道:“不要小觑白芳华,我看她比单玉如更厉害,否则钟仲游、解符两人怎会甘心奉她为教主?玉真要说的话都说了,心中只感到安宁舒畅,若统领抛不开富贵荣华,便让玉真安然离去。千万不要阻止我,免得白白辜负了玉真待你回来话别的苦心,玉真更不想脑内存下对统领的不良印象和回忆。”
楞严躯体剧震,呆若木鸡般瞧着她。陈玉真挨入他怀里,轻吻他脸颊,退了开去。
楞严失声道:“你真要走吗?是否心中有了别的男人?”
陈玉真“噗哧”苦笑,柔声道:“你是指韩柏吗?玉真仍不致对那样的野孩子动情。玉真此去,说不定会遁入空门,又或找个无人的山野了此残生,现在自己都说不上来。”接着背转身去,凄然道:“当日在落花桥向爹下毒手时,玉真早决定诸事了后,便到九泉之下向娘报讯。生命本身实在是最沉重的负担,既荒谬又令人痛苦!玉真很倦很累,只想一个人能静静地去想点问题。”言罢缓缓往大门走去。
楞严看着她的背影消失门外,剧痛椎心,却没有追出门去。怎么也想不到在这成功的极峰时刻,却蓦然失去了最宝贵的珍物。
秦梦瑶与韩柏携手穿林过丘,刚掠过一个连绵百里的密林,眼前一亮,夕照下滔滔大江流水,在崖下蜿蜒东去,气势磅礴,不可名状。
秦梦瑶欣然一笑,移入韩柏怀里,让他搂个结实,脸儿紧贴,指着下游晚霞漫天处道:“由这里再走百里,可抵镇江,以韩郎的脚程,不出一个时辰应可见到你的月儿霜儿。”
韩柏愕然道:“听梦瑶的口气,此刻就要和我分别。”
秦梦瑶柔声道:“出嫁从夫,假若韩郎真要人家陪你到镇江,小妻子怎敢不从?”
韩柏潇洒笑道:“为夫岂是如此拖泥带水的人,我们就在这里分手。”接着无限感触道:“能得仙子垂青,到此刻我韩柏仍如在梦中,难以相信是事实。唉!韩某何德何能,竟能蒙梦瑶错爱。”
秦梦瑶转过娇躯,两手缠上他颈项,献上热情无比,**浪**的一吻,娇喘细细道:“梦瑶只是凡人一个,不要把人家抬捧了。离别在即,梦瑶对夫君有一句忠告,就是切勿辜负了魔种的恩赐。”
韩柏此时几乎给秦梦瑶的热吻融化,闻言不解道:“怎样才算不辜负魔种?”
秦梦瑶秀眸射出万缕柔情,紧紧系着他的眼神,深情若海地道:“在这人世之间,一切生命都是有限的,唯独生长却是永无止境。只要夫君能保持魔种的不住生长,继续进步,不停变化,日趋完美,才不会辜负了赤老他对你的一番心血和期望。韩郎体会到梦瑶的苦心吗?”
韩柏俯头封紧她香唇,经一番销魂蚀骨、充满离情别绪的灵欲交融后,放开她,飘退数步,哈哈一笑,拱手道:“为夫受教了。同时我也有个奇怪的预感,就是此地一别,韩某永无再见你这只来凡间一游的仙子之日。”
秦梦瑶疾飘而前,再缠上他,美眸掠过奇怪的神色,深深热吻后,微嗔道:“不准你胡说八道,难道你竟忍得下心,不来静斋探望梦瑶吗?”
晚风由大江拂来,吹得秦梦瑶衣发飘扬,有若正要离别尘凡仙去的女神。韩柏看得眼也呆了,呐呐道:“无论如何,就算铁链系脚,怒蛟岛一战后,我爬也要爬上你的静斋去看个究竟,梦瑶放心好了。”
秦梦瑶蓦地恢复了她静若止水,淡雅高逸的一贯神情,甜甜一笑,轻声道:“这才乖嘛!记得代人家向各人问好请罪。”往后飘退,没在崖边处。
韩柏追到崖旁,只见秦梦瑶一朵白云般,冉冉落在五丈下江旁一块大石上,还朝他挥手道别。看着她借折下来的一段枯枝横渡大江,韩柏涌起千情万绪,忍不住仰天长啸。秦梦瑶硬忍着不回过头来,消没在对江密林处。
燕王的水师船队闯过镇江的防范关口,缓缓往下游十多里的一个无人渡头靠去。镇江水师仍未知悉应天之变,当然不敢阻拦,任他们越关而过。船队靠岸后,僧道衍和张玉亲自率人,去购买所需物品和粮食一类的东西。庄青霜既心挂韩柏,又见其爹要随燕王出大海赴顺天,哭得像个泪人儿般,闻者心酸。沙天放和向苍松两人经一晚坐息,精神好了很多,此时来到主舱,与众人话别。燕王棣正与戚长征、风行烈、陈令方、庄节等聚在一起说话。
戚长征道:“我们返洞庭后,立即筹备反攻怒蛟岛的事宜,现在除本帮外,尚有行烈的邪异门、先义父的山城精锐、鬼王府的高手,更有不舍大师等武学宗师助阵,实力倍增,任允炆如何调兵遣将,我们毫不惧怕。”
燕王微笑道:“各位的高义隆情,朱棣难以为报,唯有日后尽心尽力治好天下,让百姓万民安居乐业,始能心安无愧。”伸手抓着风行烈肩头,恳切地道:“行烈请记着朱棣对你的承诺,诸事一了,就是无双国复国之期。”风行烈心中感动,连忙谢恩。
燕王瞧着坐立不安的陈令方道:“陈公放心,天下间怕还没有韩柏和范良极这对最佳拍档做不到的事,尊夫人必能及时送来,陪你同赴顺天,本王还要倚仗陈公,理好顺天和今后大明的政务呢。”陈令方下跪谢恩,但仍是忧色难消。
话犹未已,范良极的啸声由远而近。众人大喜,虚夜月首先由庄青霜旁边跳了起来,抢到舱外。在众人期待下,范良极领着妮娘,步入舱内,后面跟着一脸惶急的虚夜月。
陈令方欢欣若狂,迎上妮娘,同时愕然道:“四弟呢?”这正是所有人肚内闷着的问题,登时所有眼光全集中在范老贼头身上。
范良极得意洋洋道:“放心吧!这小子负责引开追兵,又不像我般懂得抄山路捷径,自然要迟到一点。”庄青霜闻言又梨花带雨般哭了起来,害得谷姿仙诸女慌忙劝慰。
虚夜月怨道:“你这贼大哥,怎么也应等到他才一起回来嘛!”
范良极陪笑道:“我不想燕王因要等妮娘致延误行程。咦!我的亲亲小云清到了哪里去?”
向清秋的娇妻云裳把范良极拉到一旁道:“云清着我告诉你,她和云素先把师太遗体送回出云庵,薄姑娘亦有随行,诸事了当后,云清到洞庭来会你。你不用担心她们的安全,有十多个鬼王府高手陪着她们回去。”范良极虽咳声叹气,却也无可奈何。
此时僧道衍等陆续回来,分手的时间亦到了。燕王豪气大发道:“感激的话不说了,将来我等再会之时,就是本王挥军南下,直取应天的时刻。”
众人轰然应诺,离愁别绪,化做壮志豪情,无论将来如何荆棘满途,也有信心过关斩将,逐一克服。夕阳最后一丝光线消失在大地边缘处,黑夜君临大地,似若预示着明室进入了内战的黑暗中。
范良极穿过黑夜的密林,来到藏身林内空地的众人处,举掌发出劲风,吹灭了熊熊燃着的篝火,四周立时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暗黑中。好一会后,借着星月透林而入的微光,众人才恢复了视力。
风行烈皱眉道:“追兵到了吗?”
虚夜月颤声道:“韩柏呢?”
庄青霜早哭干了眼泪,只懂在谷倩莲的拥搂下抖颤着。
范良极蹲了下来,沉声道:“我们在附近布下了十多个哨岗,仍没发现那小子的踪影,只看到一队约五十艘战船组成的水师,趁夜顺江满帆追来。允炆小子的反应真快,追骑只比我们迟了两个多时辰,燕王若再有延误,会给他们追上。”
戚长征笑道:“我们还是担心自己好了,燕王绝不会逊于老朱,自有应付之法。唉!韩柏那小子怎么也应该来到了。”众人均默然无语。他们之所以能够畅通无阻,直抵此处,皆因比允炆的追兵和消息先行一步,现在优势显然消失了。
比庄青霜坚强的虚夜月失了耐性,以带着哭音的声音道:“韩柏会不会出了意外呢?我……我要回京师找他。”
范良极的信心动摇起来,叹道:“再等一会好吗?假若等不到他,大哥陪你回去。”
话声才落,尖啸在林外响起来,众人大喜,跳起身来。虚夜月和庄青霜冲出密林去。两女刚出密林,来到可俯瞰大江的山丘上,首先入目的是江下的点点灯火,每点灯火代表着一艘夜航的战船,声势浩大地顺江东下。数道人影由丘脚疾掠而至,带头者正是使她们牵肠挂肚的混账小子韩柏。两女不顾一切狂奔而下,投入他宽阔的怀抱里。众人纷纷赶至,把紧拥着的三人围着。
范良极大骂道:“你这小子是否溜了去找野女人鬼混?哪会迟了个多时辰才到?”
韩柏轻拍着怀内仍抽噎着的玉人儿们的香背,笑道:“老子舍身救了你老贼头一命,一个人挡着了白芳华和天命教的魔头魔女,再加个不老神仙,你不懂得感激,还乱骂一通。”
谷倩莲哂道:“不要吹牛了,什么都夸大几分,若单是你一个人真被那些魔头截着,本姑娘才不信你有命回来。”
韩柏嘻嘻笑道:“确是夸大了点,本浪子所以能安然回来,全赖有仙子搭救,这么说本姑娘相信了吧!”
虚夜月一震道:“瑶姊现在到了哪里去?”
韩柏若无其事道:“仙子搭救凡人后,自然回仙界去。嘿!她还嘱我向各位问好请罪,你们可知道哩,我的吸引力这么大,她怕相处久了,舍不得离去呢。”众人无不嗤之以鼻。韩柏安全回来,天地立时充满生机和欢乐。
戚长征掉头看着远去的战船,笑道:“好了!现在我们可把劝慰阁下两位娇妻的心力用在脚程上,立即动身往洞庭去,想起收复怒蛟岛,戚某的手痒得要命。”
韩柏看着虚庄二女娇痴之态,忍不住当众在两人脸蛋各香一口,哈哈笑道:“老戚你是手痒,老子却是脚痒,恨不得立即赶到洞庭,和娇妻们睡他娘的一觉。你们怒蛟帮可有什么千里传讯的妙法,着老翟他们先给我伐木造张大床。”众女均听得俏脸飞红,纷纷低骂色鬼。
韩柏环目一扫,愕然望向范良极道:“老贼头的云清和她的俏师妹到哪里去了?还有斩不断情丝的……哎哟!”原来给虚夜月重重跺了一脚。
范良极开怀道:“踩得好!小子死了心吧!云素乃最有德行定力的小尼姑,怎会那么容易给你骗上手?她把师太遗体运返出云庵后,会好好当她的掌门。”反向虚夜月道:“月儿最好锁着他的猴颈,叫他不能去破坏人家的清修。”谷姿仙等众女,对韩范的怪言异行早见怪不怪,只觉开心好笑。
韩柏潇洒地一耸肩胛,哂道:“去你的老贼头,本浪子难道不是德行深厚的贤人吗?不要因云清那婆娘……噢!不要因云清抛弃你而找老子我出气了,还等什么呢?路怎么走?”
范良极掠了过去,一烟杆敲在韩柏的大头处,怒道:“随我滚来!”众人为之忍俊不禁,追着去了。韩柏搂着二女,迅速跟上,转眼间没入黑夜深处。
临江县位于洞庭之北,岳州府之西,由数十座大小渔村组成,其中的跃蛟村,与怒蛟帮渊源深厚,乃前任帮主上官飞出生之地,此事除怒蛟帮人外,无人得知。自怒蛟帮创立以来,这河流交汇,地濒洞庭北岸的富饶鱼乡,一直是怒蛟帮的后勤基地,忠心耿耿的帮徒,大多来自该处和附近的十多座村落。湖畔处青山连绵,林木葱郁,洞庭湖便像镶嵌在叠翠层峦里,一面没有止境的明镜。
华容河在村西流过,与附近的十多条河道,汇入洞庭。此河注入洞庭的一段水道,受到耸峙两旁高崖的约束,日夜发出水流轰隆之音,因而得了个雷公峡之名,舟行险绝,却是怒蛟帮试验战船性能的最佳场所。跃蛟村除水路外,只靠栈道与附近的府县联系,平时人迹罕至,官府也少有人到,自给自足,与世隔绝,成了最佳隐藏之所。华容河入湖这截湖面,有十多个大小岛屿,雨量充足,特别在春夏之际,终日被晨烟夕雾笼罩,烟寒渚瘦,蔚为奇观。岛屿之间礁石林立,危崖对峙,险滩相接,除非深悉形势的渔民,少有到这里来作业,更增天然之险,使怒蛟帮能据此安心筹谋反攻怒蛟岛的大计。
经过一个多月的旅途,韩柏等终于由陆路安全抵达,这被怒蛟帮人昵称为“小怒蛟”的人间福地。各人相见,自是欢欣如狂,特别是相思多时的褚红玉、左诗、朝霞、夷姬诸女,更是喜翻了心,一扫个多月来的担忧凄苦,心境顿似云破月明。韩柏并没有看到他所期待的大床,当抱着小雯雯兴高采烈来到村南,这仿似仙家福地的居所时,见到群山环绕中,十多组庭院各具姿致密藏在蔚然深幽的翠竹苍松里,不禁心怀大放,与风行烈等抱着游人的心情登上附近一个小丘,纵目洞庭。山花怒绽,草树飘香。俯瞰湖上乌篷船和竹筏悠然划破水面,更使人打心底宁静祥和起来。
韩柏最是随遇而安,放下嚷着下地玩耍的小雯雯,向风行烈和他三位娇妻美妾叹道:“在这里住上十辈子都不会厌呢。”
谷姿仙微笑道:“你到我们无双国来看看再说吧!”
虚夜月挽着朝霞笑道:“我们定会到你们那里住上一段日子,仙姊你是推也推不掉的。”
风行烈淡然道:“月儿记得带着为你韩郎生的宝贝,来给我们开开眼界,若是女儿,有月儿五成的样子,便很有看头。”
众人哄笑起来,虚夜月不依道:“行烈笑人家。”
谷倩莲插入道:“千万不要模样儿像韩柏,那就糟透。”
各人笑得更厉害了。此时小鬼王荆城冷和不舍夫妇找了上来,更是热闹。
风行烈问起浪翻云,左诗答道:“昨天我送了两坛新酿的清溪流泉过去,他和怜秀秀主仆住在离这里三十多里一个幽静的小岛上,风光明媚,小桥流水,古树浓荫,岛上烟云簇拥,高处流云如带,花果满山,终年鲜花不败,大哥真会选地方哩!”
韩柏听得怜秀秀在那里,一颗心登时活动起来,道:“我们何时去探望他们呢?”
范良极的声音远远传来道:“小子想叨老浪的光,听听怜秀秀的仙曲罢了!哼!想打扰人清静,先过得我这关再说。”
众人回头望去,见到范良极、戚长征、寒碧翠、红袖、宋媚、宋楠等,谈笑着走上丘顶来。
韩柏恼羞成怒道:“浪大侠不知多么欢迎我,哪轮得到你老贼头来干预。”
范良极笑嘻嘻来到他身旁道:“老浪也知道你小子挂念得他很苦,所以今晚破例前来这里和我们饮两杯,你只不过想见浪翻云吧!在哪里见都应没什么关系。”
真正想见浪翻云的谷姿仙等立时欢呼起来。韩柏知道中了老贼头奸计,恨得牙痒痒的,却又无可奈何。
谷倩莲仍不肯放过他,向左诗提议道:“下次诗姊送酒时,好心让韩小哥当搬工,保证他分文不收。”庄青霜和虚夜月笑作一团。
荆城冷把韩柏拉到一旁道:“有空最好去看看七娘,她怀了身孕,若你来了都不向她及早打个招呼,她会不高兴的。”
韩柏喜道:“她住在哪里,为何见不到她呢?”
荆城冷道:“她和干夫人贪清静,和我府的人住到离这里十多里,新建在一个幽谷内的房子里,每隔数天我便把食物和日用品运送到那里去,下次你和我走上一趟吧!老戚也想去探望他干娘呢。”
韩柏想起易燕媚,不舒服起来,低声道:“她听到干老过世的消息,嘿……”
这句话虽没头没尾,荆城冷却体会到他的意思,道:“真奇怪!她表现得非常平静,干老遗体运来安葬时,她没有哭过,还安慰其他人,令人敬服。”
韩柏一呆道:“敬服?”
荆城冷失笑道:“当然敬服,若因哀伤过度害了胎儿,怎对得起干老?”
这时虚夜月和庄青霜手挽着手走了过来,前者嗔道:“你们两个鬼鬼祟祟在这里干什么?”
荆城冷最宠这师妹,笑道:“自然是谈师尊的事,前天师尊有信来,说伤势已痊愈了大半,一俟完全康复,便来探他的宝贝女儿和荆某的乖师妹,他说届时若见不到月儿大腹便便的可爱模样,就把韩柏宰了,这样没有用的女婿要来作啥?”
庄虚两女自然知他在添油加醋,但两张俏脸仍是不争气的烧红了。幸好这时众人嘻嘻哈哈赶下丘去,两女乘机溜掉。韩荆两人自然笑弯了腰。
当晚在村北的大空地处,搭起了帐篷,筵开百席,热闹非常。上官鹰、凌战天、荆城冷等平时难得一见的夫人们,均有出席,帮众大多携眷而来,令宴会颇有家族喜庆的味道。凌战天的儿子令儿、小雯雯和荆城冷的三个孩子更伙同大群小孩,在席位间嬉闹追逐,哗声震天,更增欢乐气氛。虚夜月、庄青霜、谷姿仙、左诗、寒碧翠、颜烟如等占去五席,赶跑了韩柏等人,尽谈她们女儿家的事,不时传来阵阵娇笑声,这么多美女聚在一起,确是世所罕见,惹得帮徒眷属们,眼光不住往这几席巡视。不舍夫妇因女儿佳婿安然无恙归来,心怀大放,破例参加了这群体的活动。上官鹰的另一位夫人干虹青却没有到场,事实上自回来后,她过着半出家的生活,除了上官鹰外,罕与其他人接触。
趁佳肴还未上桌,上官鹰、梁秋末、翟雨时、戚长征、凌战天、范良极、韩柏、风行烈、不舍、荆城冷、宋楠等,挤在特大的主席处,闲话两句后,说起大事来。
上官鹰道:“各位只顾着赶来此处,又要避人耳目,自然不知外面的形势,这方面最好由秋末说说,他专责对外的事务。”
范良极取出烟管香草,正要吞云吐雾享受一番,梁秋末举杯道:“让我先代帮主敬各位一杯!”忙随众人举杯痛饮。
梁秋末揩掉嘴角的酒渍,正容道:“十天前,允炆正式登上帝位,昭告天下……”
范良极插入道:“燕王滚回了他的老巢没有?”
翟雨时答道:“半个月前已安抵顺天,现在正紧锣密鼓,准备起兵。”
风行烈奇道:“顺天离这里如此遥远,无论水陆路都要走几个月,为何你们的消息来得这么快呢?”
凌战天笑道:“这叫今昔有别,庞斑刚重出江湖时,声势浩大,人人为他震慑,对我们怒蛟帮避如蛇蝎。可是现在得大哥大展神威,先后宰了谈应手、水月大宗等辈,使我帮声势大振,新近我们又大破黄河帮,武林两大圣地更明显站在我们这一方,原本疏离我们的各地帮会纷纷重来归附,加上我们有千里灵传达消息,现在对天下形势,真的了如指掌。”
上官鹰接入道:“有一事说来更是荒诞,说起来还是叨了韩兄的光采,现在人人都知道鬼王把爱女嫁了给他,而韩兄又可算是半个怒蛟帮的人,至少是亲如兄弟,也使所有人知道我们与燕王连成一气。哈!”
翟雨时忍俊不禁,接下去道:“天下谁不知鬼王相法天下无双,连朱元璋都是他发掘出来,现在他摆明全力支持燕王,你说那些趋炎附势之徒买那一方胜呢?韩兄福将之名,更是不胫而走,现在谁都看好我们,做起事来容易多了。”众人看着有点尴尬的韩柏,不禁莞尔。
梁秋末道:“不要说江湖中人,官府的人都在和我们暗通消息,称兄道弟,现今允炆有没有翘起屁股,一律瞒不过我们呢。”
听到他夸大的言词,韩柏大感有趣,低声道:“听老戚说你是花丛中的老将,逛青楼的宗师级高手,何时带我和行烈去见见世面?”
风行烈举手向丈人不舍坦白道:“这只是他自说自话,不关小婿的事,小婿绝无拈花惹草之意。”不舍摇头失笑,众人则笑得差点喷酒,范良极当然只是喷烟。
坐在韩柏左旁的戚长征踩了他一脚道:“小心!探子来了!”
众人忍着笑望去,只见虚夜月的贴身美婢翠碧和金发美人儿夷姬,手牵着手走过来,前者道:“小姐叫我们告诉姑爷,明天她们一早要起程到岳州府买东西,姑爷最好不要喝那么多酒,免致起不了床。”在韩柏抗议前,早笑着溜了回去。
荆城冷苦笑道:“韩柏我看你最好收心养性,我这师妹得师尊亲传,若没她同意,保证你想翘屁股都办不到。”席间又爆起一阵哄笑,这就叫一物治一物。
此时另一桌的山城和邪异门的各大头领如老杰、赵翼、商良等拥过来敬酒,一番热闹后,他们都围在椅后,加入谈话的圈子。
不舍道:“总会有人投注在允炆那一方的,说到底他终是暂时坐上皇帝的宝座。”
站在风行烈这少主身后,邪异门四大护法之首的“定天棍”郑光颜,轻描淡写道:“这正是我们最近忙着的事,十天前我们才挑了岳州府的﹃草鞋帮﹄,宰掉他们的帮主向成,现在洞庭一带就只剩下一个长春会还算有点斤两,不过也是时日无多。”
戚长征手痒起来,兴奋道:“这个交由我办吧!”转向韩柏道:“机会来了。”指指梁秋末道:“我、你、他一起去办正经事,谁也没话说吧!”
韩柏刚精神大振,荆城冷叹道:“有热闹可凑,你以为可撇开月儿吗?”
韩柏愕然道:“师兄你似乎完全站在月儿那一方,一点不为小弟着想。”
此话一出,当然又是满席哄笑。荆城冷失笑摇头,懒得答他,暗忖我不帮师妹帮谁呢?
一直只有听着的宋楠问道:“朝廷有什么动静?”
梁秋末正容道:“京师传来消息,允炆正密谋削藩。”
不舍点头道:“朱元璋这叫错有错着,设藩本是要遂他家天下的野心,岂知却正是祸乱的来源,但现在又是恰到好处,对允炆造成最大的牵制。”
翟雨时分析道:“朱元璋共有二十六个儿子,除允炆之父朱标被立为太子,第九子和二十六子早死外,其余二十三个儿子都被册封为亲王,分驻全国战略要地,除不得干预民政外,各拥重兵。这些藩王可大致分为两类,就是边塞和内地的封藩,前者因要负起抗御外族之责,军力远胜内地的藩王,燕王占了顺天这重镇,故势力最大。”
梁秋末插入道:“据京师来的密报,允炆想先削除周、湘、齐、代、岷五位亲王的爵位,这些人均和燕王关系密切,若被夺去兵权,对燕王不无影响。其中的代王更坐拥大同的边塞要地,如被废为庶人,领地落入允炆手内,燕王将变成多面受敌。”
众人听得眉头大皱,韩柏这才知道争霸天下,并非那么简单的事。
风行烈道:“为何燕王不立即策动他们一同举事呢?”
上官鹰道:“哪有这么容易,说到底允炆仍是占着正统之利,天下兵马大半在他手上,谁敢轻举妄动?且燕王亦要等我们夺回怒蛟岛,控制长江水道,始敢挥军南下,否则孤军深入,只是消耗战和凭长江截断补给,允炆可稳操胜券,所以现在燕王只有苦忍待时。”
翟雨时笑道:“形势仍未大坏,纵使代王被削,可是坐拥边塞要略的秦王、晋王两人,暂时尚未被波及,到这两人被开刀时,燕王恐怕不得不立即采取行动。”
戚长征皱眉道:“那为何我们还不动手收回怒蛟岛,有什么好等哩?”
一个声音由远处遥遥传过来道:“我还以为长征长进多了,原来仍是这么只懂好勇斗狠,不懂动脑筋。”
众人大喜望去,只见浪翻云领着一位仪态万千,有倾国倾城之色的绝世佳人,踏入场地来。整个闹哄哄的宴会,倏地静了下去,嬉闹的小孩们拥了上来,人人都争着看这神话般的超卓人物。怜秀秀出落得更是清丽不可方物。
戚长征老脸一红,恭敬地叫了声“大叔!”近千人全体起立欢迎。浪翻云和怜秀秀尚未走至上席,虚夜月和谷倩莲钻了出来,撒娇地拦着路,向浪翻云打了个招呼,竟把怜秀秀硬架了到她们那一席去。浪翻云只好一个人坐到上官鹰和凌战天之间去。上官鹰大力拍三下手掌,众人纷纷坐下,菜肴开始流水般送上来。浪翻云毫无架子的和老杰、商良等一一亲热地招呼过,各人亦回到原席去,只有老杰和邪异门身份最高的郑光颜留了下来,坐入这一席。
酒过三巡后,浪翻云意态飞逸地微微一笑道:“怒蛟岛之战许胜不许败,我们还要把伤亡数字减至最少。”
凌战天正容道:“此事不如交由雨时全权指挥调度,我们这些老骨头任凭他差遣好了。”翟雨时慌忙谦辞。
韩柏大喜道:“浪大侠肯出手吗?那真是谢天谢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