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易全集:覆雨翻云(全12册)

第八章 武库黎明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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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柏急如丧家之犬,嘴角带着血污,踉跄由秘道另一出口,一所无人的小房屋奔出长街后,立即贴着墙边狂乱奔逃,一时不知应打哪里逃走,却自然而然往韩家大宅的方向奔去,毕竟那是他度过了十多年的“家”。他心中只想着如何回去救秦梦瑶,以他一人之力,实无方法胜过里赤媚,唯一的办法,是去找目前能助他的范良极,希望凭两人联手之力,对付这技艺惊人的凶魔。想到这里,心中警兆忽现,骇然回头望去,只见里赤媚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在后方百步许外追过来。韩柏头皮发麻,心中大叫“我的娘呀!”强提一口真气,顾不得五脏六腑像翻转了过来般的伤痛,加速逃去,刹那间到了韩家大宅的正门处。

这时韩家内除了下人外,大部分人都聚在正厅里,等待着黎明的来临,想起长白的人天一亮便大军压境,来兴问罪之师,谁还睡得着?

云清啜了一口茶,喝得口也淡了,看着缩在斗篷里的五小姐宁芷,道:“宁芷你要不要睡上一会儿?”

宁芷摇了摇头,深情地望着坐在她身旁的马峻声。马峻声轻轻道:“就这样闭上眼睛睡一会吧!”韩宁芷对他倒听话得很,缓缓合上原本明亮但现在却失去了神采的眼睛,却不知能否睡着。

大少爷希文向父亲韩天德道:“不舍大师去了一整晚,不知能否在天亮前赶回来?”

韩天德无精打采地摇摇头,也不知是表示不知道,还是认为不舍回不来。二小姐慧芷和四小姐兰芷脸上都现出担忧的神色。

三少爷韩希武闷哼一声,不可一世地道:“我才不信长白的人是三头六臂,师父答应了天亮时来此助阵,有他老人家在,谁还敢乱来?”提起师父“戟怪”夏厚行,他更是神气。

众人还未来得及对他的大口气作出反应,“轰!”两重院落外的正门,传来惊天动地的一下震响。众人愕然,难道长白的人不但来早了,还公然破门而入?

念头还未完,一个雄壮的男声在正门处大嚷道:“我是韩柏!快起来!不得了!人妖来了!”声音由远而近,直闯进来。众人听得韩柏之名,真是青天霹雳,齐齐色变,反而听不清楚最后那几句话。

闭目养神的五小姐韩宁芷猛然惊起,面无血色,颤声叫道:“小柏又来索命了!”

云清听得浑身一震,望向马峻声。马峻声避开她锐利的眼光,拔剑而起,沉声道:“让我去看看谁在装神弄鬼?”

二小姐慧芷低声安慰宁芷道:“不像小柏的声音。”

“砰!”厅门打开,一名形象恢宏的年轻男子气急败坏冲了进来,唇角仍带着血污,当然是被里赤媚赶得无路可逃的韩柏。众人愕然望向他,云清当然认得他,又曾听过范良极唤他作柏儿,但却从没把他联想到韩府凶案那“韩柏”的身上,只知他武功高强,如此仓皇奔来,自是大大不妥,双光刃立即来到手里,飘身而起,准备应变,不知如何,对这韩柏她心中竟泛起了亲切的感觉。

韩希武这些日来早憋了满肚子闷气,见云清一副战斗样儿,私心窃喜,连忙提起放在一旁的长戟,由左侧向韩柏攻去。韩天德立即起身,摆开架式,准备应付这不速之客,韩希文连忙找出剑来,护在三位妹妹之前,严阵以待。

韩柏一见韩天德,早忘了对方不认得自己,大叫道:“老爷不好了!快唤八派的人来!”又向云清嚷道:“云清那……噢!不!”

这时韩希武的长戟攻至。韩柏看也不看,伸手一拨一拖,一股无可抗拒的大力扯来,韩希武身不由己,踉跄往韩柏身后跌去,长戟刚好迎向一道鬼魅般闪入厅内的影子去。

韩宁芷瞪着韩柏,全身发抖尖叫:“真是小柏……我认得他说话的声音,鬼!”

众人里以云清武功最高,眼力亦是最高明,一见里赤媚闪电般的身法,便知要糟,娇叱一声,越过韩柏,往里赤媚攻去,希望可以救回韩希武。众人都以为她要对付韩柏,岂知却是攻向跟着进来的另一人,一时都弄糊涂了。这时韩希武的长戟眼看要刺中里赤媚,里赤媚亦像韩柏那样,眼尾也不扫韩希武一下,劈手执着戟头,像扔废纸般随手向后抛去。韩希武刚给韩柏扯得只剩三魂却不见了七魄,现在又再给人抓着兵器,哪还不学乖了,急忙松手,岂知戟身传来一股奇怪的黏力,使他欲放手也不能,眼前一花,给人掷出了厅外,跌个七荤八素,这回也不知自己是走了什么霉运。云清的双光刃,一上一下,分取里赤媚的喉结和膻中两大穴。里赤媚一声长笑,奇异地闪了一闪,不但让云清凌厉的双光刃完全刺空,还避过了云清,到了她身后,一掌拍向韩柏的背心。

韩柏见厅内除云清外,再无其他高手,心知要糟,同时也因引狼入室后悔万分,高呼道:“老爷小姐快逃!”反手一拳迎向里赤媚的掌。“砰!”韩柏凌空飞跌,来到另一边大厅通往后院的大门旁,这次他用了卸劲,虽整条手臂痛楚不堪,却没有受到更严重的内伤。马峻声和韩天德同声大喝,一剑双掌,齐往里赤媚攻去,云清这时又回过双光刃来,由后方配合着两人夹击这不可一世的蒙古高手。直到这刻,众人仍不知里赤媚是谁,就这样糊里糊涂动上了手。

韩柏咬牙大叫道:“冤有头债有主,里赤媚你要杀我便跟来。”撞门而出。众人听得里赤媚之名,无不色变。里赤媚怒喝一声“滚开”,化出千百重掌影,云清、马峻声和韩天德三人有若触电,抛跌开去,看似凌厉的攻势完全瓦解冰消。其他人眼前一花,里赤媚已消失不见,骇然下面面相觑。

韩柏刚掠进内院,里赤媚从后追至,韩柏知道逃也逃不了多远,把心一横,移到练武场内,向着武库大门扑去。里赤媚如影随形,蓦地增速,刹那间追到他身后两丈处,凌空一指戳去。韩柏离地腾升,避过可洞穿墙壁的指风,“砰”一声以肩头撞断门锁,贴着门楣滚进武库里去。里赤媚冷哼一声,旋风般抢进去,才越过门槛,眼前精光一闪,寒锋扑面而来,他不慌不忙,一指弹出,岂知刃光再闪,竟改变了角度,往他下腹削来。里赤媚心中一凛,暗忖这是什么兵器,如此凌厉,翻身跃起,越过韩柏头顶时,右手五指箕张,抓向韩柏的天灵盖。韩柏哈哈一笑,微一蹲低,手中利刃往上挑去,刀气大盛,呼啸声响彻武库。“叮!”里赤媚化抓为叩,曲指敲在刃尖处,韩柏闷哼一声,翻倒地上,手一挥,断了刃尖的东洋刀化作一道电芒,脱手向掠往武库中心处的里赤媚射去。里赤媚后脚一伸,踢飞东洋刀,落到地上时,韩柏又从兵器架上拿起一把大关刀,摆开架式,遥指着他。

里赤媚缓缓转身,含笑道:“韩兄似乎突然恢复了信心,不知是何缘故?”

韩柏仰天一笑,道:“斗不赢,不过一死,有什么大不了,只是想不到我和方夜羽黎明前武库之会,竟换了你来,看刀!”

里赤媚嘴角微带冷笑,看着韩柏脚踏奇怪的步法,大关刀不断改变角度,向自己攻过来。心中一凛,韩柏就像变了另外一个人那样,难道黎明前的一刻,真也是他的最佳时刻?

秦梦瑶叫了声“失陪了”,身法由慢转快,倏忽间逼至吃了暗亏的苦别行身前,手撮成剑,往苦别行刺去。苦别行厉啸一声,无奈下双手一送,铁钵再从怀里旋飞出来,化作一连串光影,迎向秦梦瑶以手代剑的一击,同时往后疾退。其他三僧见状知道不妙,分由三方赶来,施以援手,容白正雅的距离最远,但他手中珠串扬起,五粒佛珠射了出来,分取秦梦瑶背上五处大穴,却是后发先至。秦梦瑶娇叱一声,左右掌尖发出“嗤嗤”气劲,不攻向苦别行,而向由左右两方攻来的哈赤知闲和宁尔芝兰刺去,同时腾身而起,避过后面袭来的佛珠,右足点在铁钵的中心处。铁钵去势与高度竟无丝毫改变,带着秦梦瑶斜飞向容白正雅头顶的上空,直与乘云而去的仙子无异。

三僧都以为她必是乘势追击苦别行,以攻破苦别行那一方的封锁,岂知她忽然借飞钵改变了方向,一呆下秦梦瑶来到了容白正雅的后上方。容白正雅怒哼一声,手上珠串化作点点寒光,往秦梦瑶洒上去。秦梦瑶娇笑道:“还你托钵!”脚下微一用力,铁钵旋下,削往容白正雅的面门,人却翔飞开去,没进暗黑里。容白正雅最接近秦梦瑶,本欲追截,但铁钵削来,唯有一手接过,这时秦梦瑶早消失得影踪全无。其他三僧赶到他身旁,都是脸色阴沉。哈赤知闲沉声道:“此女一日不除,我们四密在青藏武林,休想再抬起头来做人。”

里赤媚两手伸出,一把取着韩柏怒涛击岸般劈过来的关刀,手法之准,胆子之大,可令任何人瞠目结舌。韩柏亦不慌不忙,趁里赤媚借着关刀吐出内劲前,转着旋了开去,再回来时,手中拿了支长达丈半的方天画戟。他就算闭上眼睛,也知道每件兵器放的位置,要哪件兵器,便那件兵器。里赤媚用力一拗,“啪”一声,关刀的杆身立刻折断,随手抛开。韩柏豪气狂涌,感到痛快已极,身上伤势像差不多全好了似的,两手一颤,戟影漫天涌出,刺挥劈戳,眨眼间将里赤媚困在戟影里。

里赤媚吃亏在刚才见韩柏关刀使得大开大合,以为对方运起重兵器来,走的亦必是这种路子,由于心有定见,加上韩府始终是八派之地,他心切速战速决,所以一出手,便以硬制硬,以强攻强,岂知韩柏戟法一变,既凌厉无比,但又是细密如绵,将戟性发挥至极限,比之韩希武真有天壤之别。里赤媚挡了十七击后,才找到一线空隙,掌背扫在戟身处,“啪!”方天画戟应声折断。里赤媚心想这次还不取你韩柏狗命,正要仗着魅变之术,抢入韩柏中门,予敌致命一击,韩柏脸上露出个神秘微笑,手一扬,十多枚铁弹,由怀里掏出掷来,连里赤媚的眼力也不知他何时取得了暗器。

里赤媚左右摇闪,十指屈弹,挡开把去路完全封锁的暗器时,韩柏横移往武库右侧,伸手从墙上取下一盾一刀,狂喝一声,又再攻来,竟是愈战愈勇,毫无怯意。里赤媚心叫不好,高手争战之道,最要紧在乎料敌制变,可是这韩柏上承赤尊信博通天下各类兵器的本领,每拿起一样兵器,便能将不同的特性发挥出来,而当他把握到对方的路子时,韩柏早换了另一种武器,这种打法,可能很有趣,但却绝不适合在这随时有八派的人到来干预的时刻。

韩柏猛虎般攻至,盾牌底锋利的边缘横削下阴,劲风狂扑而来。里赤媚哈哈一笑,用脚挑起身旁一个放满了兵器的兵器架,十多件兵器连着铁架泰山盖顶般往韩柏压去,韩柏怒叱一声,横移一旁,将另一个兵器架撞跌地上。里赤媚又挑起另一个兵器架往韩柏压去,两手更左右开弓,不断拔出各种不同兵器,往韩柏掷去,每一掷都贯满真劲。一时间武库内混乱至极点,韩柏运盾挥刀,一边将掷来的兵器挡格挑飞,一边又要避开压来的兵器架,金属撞击声和兵器铁架掉在地上的声音不绝于耳,有如将漫天雷暴,搬到了武库之内。

韩柏心中叫苦,也不知挡了对方多少“明器”,“当”一声大震,精铁打造的盾牌终于片片碎裂,正要运刀挑开对方掷来的一柄大斧,方发觉大刀亦只剩下了半截。这时武库内没有一个兵器架仍是竖立着的,兵器倒满一地,现出武库那庞大的空间来。韩柏抛开断刀,一手接着大斧,旋了一个转,化去斧身带着的狂猛劲道,再转回来,遥对着里赤媚。里赤媚并非要给韩柏喘息的机会,而是刚才那种打法,最损耗真元,故不得不用点时间凝聚真气,始能再出手。韩柏眼耳口鼻全渗出了鲜血,形状极为可怖,但眼神仍然坚定,完全是一副拼死力战的气概。

两人交手至今,全是以快打快,别人要长时间完成的连串动作,他们却是在刹那间完成,所以由武库内交手开始,到了这刻,绝不会超过一盏热茶的工夫,由此亦可知战况的惨烈凶险。韩柏知道自己已是强弩之末,不能再撑多久,脑筋一转,踏着兵器退往后墙。气机感应下,里赤媚怒鹰攫兔般飞掠过来,双掌全力猛击韩柏,劲风满库。韩柏在对方惊人的气劲下,连呼吸也有困难,抛开大斧,往前滚去,顺手执着地上一支长枪,往上挑去。里赤媚一声长笑,空中一个翻滚,踢在枪尖上,一指隔空往韩柏右眼戳去,劲气破空,发出嗤嗤嘶叫。长枪**开,韩柏滚往一侧,避过指风,跳起来时,手上多了个流星槌,一扬手,向着扑来的里赤媚迎头撞去。里赤媚冷笑道:“米粒之珠,也敢放光。”竟侧身以肩头撞在流星锤上,同时欺入韩柏空门大开的中路,一掌拍出,心想这次若让你有机会再拿起另一件武器,我里赤媚三个字真要倒转来写才成。韩柏大叫道:“来得好!”觑准来势,猛一转身,弓起背脊。

里赤媚心叫不妥,掌已印实韩柏背上,触掌处软软柔柔,原来竟是印在韩柏用手拿贴在背部的护体软甲上。软甲碎裂,韩柏喷出今晚的第三口血,但后脚一伸,正撑在里赤媚小腹处。里赤媚踉跄后退,嘴角溢出血丝,交手至今,他还是首次中招。韩柏乘着掌势,借力往武库的后门飞掠过去。里赤媚眼中闪过骇人的杀机,抹去嘴角血渍,双足一屈一弹,箭矢离弦般往韩柏射去,此人城府极深,直到这刻,才动了真怒。

离开后门,是韩家的后花园,也是货仓和马厩的所在处。里赤媚那全力一掌,虽说被软甲化去了大半力道,仍是非同小可,韩柏伤上加伤,知道自己若再如此舍命狂奔,不出百步必吐血倒地。人声这时由武库另一方传来,可惜却是远水难救近火。天色微明下,后花园的景象是如此的亲切和熟悉,身后衣袂破风声紧逼而来,韩柏心中早有定计,嘬唇尖啸,一声马嘶,接着是木栏折断的声音,一道灰影,由马厩飞窜出来。

韩柏大喜,赶上浪翻云也要称赞的良驹灰儿,跃上马背,大叫道:“灰儿呀!救我!”里赤媚扑至,一拳朝灰儿凌空击去。韩柏大惊下一抽马缰叫道:“快跳!”灰儿像有灵性般原地跃起,落到地上时,放开四蹄,朝后花园的大后门箭般射去,倏地将与里赤媚的距离拉远了二十多步。里赤媚想不到这灰马如此神骏,竟能突然发力,虽是这样,但以他的魅变身法,绝对有把握在百丈之内追上负着韩柏的健马。

“砰!”韩柏发出一道劈空掌力,撞断木栏门闩,再吐出一小口血,伏在灰儿背上破门而出,转入长街。灰儿仰天一阵嘶叫,兴奋万状,放开四蹄,往长街另一端窜去。里赤媚将身法展至极尽,追了出来,速度果胜过灰儿少许,逐渐追近。韩柏回头望去,骇然发觉里赤媚追至十丈之内,连忙叫道:“灰儿!快点呀!”灰儿直喷白气,但已无法再加速。里赤媚又赶近了两丈,鬼魅般往韩柏和灰儿掠去。日出前昏暗寂静的长街,充塞着急遽的马蹄声,里赤媚右手暗聚功力,准备再逼前一丈,立施辣手,只要击毙灰马,韩柏除了束手待毙外,还能干什么?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一道惊人剑气,由街旁左方的屋檐上,破空而下,笼罩着里赤媚上方所有空间。即使以里赤媚之能,也不得不煞止前冲之势,挥掌迎去。蹄声远去,只是这一耽搁,灰儿早背着韩柏,切入另一条长街,消失在转角处。“砰!”掌剑交击,里赤媚全身一震,对方则飘飞而起,落在街中,挡着了去路,姿态美妙非凡,原来是刚脱出重围的秦梦瑶。里赤媚知道暂时难以再追赶韩柏,不过却并不担心,因为他们早出动了所有人手,封锁了往城外去的所有要道和出口,只要韩柏还留在城里,休想逃过他们的追捕。他乃提得起放得下的人,抛开韩柏的事不去想,眼光落到秦梦瑶手持的古剑上,知道秦梦瑶到过何旗扬处,取回古剑,当然也见到了何旗扬的尸身。

里赤媚微微一笑道:“梦瑶小姐,今晚与青藏四密之战,当使小姐扬威中外,留下美名。”

秦梦瑶回剑鞘内,亭亭而立,淡淡道:“尝闻魅变之术,威慑域外,今日一见,果是名不虚传。”

里赤媚柔声道:“看到梦瑶小姐还剑鞘内,里某也不由松了一口气,只不知里某现在若要离去,梦瑶小姐是否剑再出鞘?”

秦梦瑶留心打量这充满邪异魅力,同时具备了吸引男性和女性条件的蒙古高手,点头道:“你既能指使青藏四密把我留住一炷香的时间,梦瑶怎可不作回报?”

里赤媚暗察韩柏那一脚造成的伤势,知道现在实不宜与秦梦瑶这类深不可测的高手硬来,当机立断道:“好!那我便答应梦瑶小姐在一个时辰内,完全不理会韩柏,如此里某便不须与小姐兵刃相见了。”

秦梦瑶心中一凛,在某一个角度看,里赤媚实在比庞斑更可怕,因为里赤媚正是那种为求目的,不择手段的枭雄性格,像现在当他计算过不宜动手,什么也可以抛在一旁。秦梦瑶轻叹道:“里老师请吧!”里赤媚拱手为礼,腾身而起,疾掠而去。

一道人影落在秦梦瑶身旁,原来是白衣如雪的不舍。秦梦瑶道:“他发觉了大师在旁窥视。”

不舍面色凝重道:“只看他走时所挑的方向,刚好是和我的位置成一直线的反方向,可知瞒不过他,可恨我们不能不顾师门令誉,联手对付他,否则可断去方夜羽右臂。”

秦梦瑶摇头道:“凭他的魅变身法,他若打定主意要逃走,我们恐亦拦他不住。”

不舍抬头仰望天色,道:“天亮了!他们也该快来了。”

风行烈和谷倩莲两人来到岸边的房舍顶上,躲在暗处,往外观看。码头处灯火通明,除刁项等一众魅影剑派高手外,还有十多名陌生男子,其中一个赫然是脸色苍白,包扎着伤口的“白发”柳摇枝。

谷倩莲在风行烈耳旁道:“看!刁辟情那死鬼果真给白发鬼治好了。”

风行烈不知谁才是刁辟情,经谷倩莲指点后,把站在刁项旁的青脸男子认出来,火光里刁辟情脸色阴沉至极,两眼凶光闪闪。刁家的大船泊在岸旁,黑沉沉的只有主舱和船首亮着照明的风灯。

谷倩莲又道:“他们待在那里干什么,为何还不来捉我们?”

风行烈给她如兰之气喷得耳朵痒痒的,但又有另一番亲切舒服的滋味,也将嘴巴凑到她耳旁道:“为何不见刁夫人和南婆?难道仍在船上?”

谷倩莲娇躯一颤,在风行烈耳旁道:“原来耳朵会这么痒的,真好玩!”

如此亲热话儿,出自这娇灵俏皮的美女之口,风行烈心中一**,差点想亲她一口,但想到大敌当前,连忙压下绮念,低呼道:“看!”

谷倩莲的心神全集中在风行烈身上,茫然道:“看什么?”

风行烈道:“有五艘大船正在驶来。”

谷倩莲运足目力,往江上望去,暗沉沉的江上果有数十点灯火在远方移动着,却分辨不出是多少艘船。风行烈的手又按在她背上,输入功力,谷倩莲舒服得“咿唔”一声,再往江上望去,这次果然看到驶来的是五艘三桅的大风帆,一震道:“难怪他们点亮了这么多火把,原来是在等船到,噢!不好!难道是用来进攻双修府的船队?”

风行烈并不答她,轻呼道:“看!刁夫人和南婆下船了。”

不用风行烈提醒,谷倩莲也看到她们正从踏板由船上缓缓走下码头,直到这刻,她仍很难相信这刁夫人是个比刁项更厉害的高手。

风行烈道:“谷小姐!有没有兴趣趁天亮前,到江里玩耍一番?”

谷倩莲一呆道:“你……你难道想……”

风行烈点头道:“不管对方来的是什么人,总不会是善类,一到天亮便会开始搜捕我们,你喜欢做猫还是做耗子?”

谷倩莲轻轻应道:“希望江水不是太冷就好了。”

韩柏策着灰儿,在大街狂奔着,迷糊间也不知走了多远。马后风声再起,韩柏心叫完了,一个飞身翻落马背,厉叫道:“灰儿快逃命!”双脚一软,坐倒地上。灰儿一声悲啸,双蹄扬起,吐着白沫,又跑了回来。

韩柏坐了起来,一个人影闪到眼前,喝道:“没有我的逃走本领,便不要学人家偷东西,弄成这一副样子。”韩柏大喜抬头,原来是范良极。

范良极看到他满脸血污的样子,吓了一跳,怒道:“谁把你伤成这样子,告诉我,待我为你讨回公道。”

这时灰儿走到韩柏身旁,将头亲热地塞在韩柏怀里,不住低嘶。韩柏搂着灰儿马颈,借力站了起来,爱怜地拍着灰儿,喘息着道:“是里赤媚,你将就点看看要怎样教训教训他!”

范良极脸色一变,咕哝数声,将要为韩柏讨回公道一事搪塞了过去,回头看看清晨前的长街一眼,道:“快随我来!”

韩柏牵着灰儿随着他转入横巷,依他之言左转右走,范良极则不时蹿高跃低,看看有没有人跟踪,走了好一会后,到了一处林木婆娑的地方,里面原来有一座精致的房舍。

“呀!”门推了开来,柔柔一脸惊喜,冲了出来,见到韩柏不似人形的样子,眼泪夺眶而出,正要扑入韩柏怀内,给范良极一把扯着,道:“小妹你若多撞他一下,保证他会四分五裂,变作十多块臭肉。”

韩柏愕然道:“你叫她作什么?”

柔柔含羞道:“范大哥认了我作他的义妹,我本想待你回来先问过你,但范大哥,范大哥说……”

范良极道:“我说你死了出去,不知是否还有命死回来,怎么样!怕什么说给他听!”一副寻衅闹事的恶样儿。

韩柏道:“我不是反对这个,只是认为你应认她作义孙女,又或义曾孙女才较适合,哈……呀!”才笑了两声,胸腹处像被什么硬物重重捣了一下,痛得冷汗也冒了出来,脸上连一点血色都没有了。

柔柔惶急万分,扶着他泪水直流道:“怎么你伤成这样子?范大哥,怎么办才好呢?”

范良极由怀里掏出那瓶仍有大半剩下的复禅膏,无限惋惜地道:“唉!又要糟蹋这救命的灵药,快张开口来。”

韩柏张开了口。范良极手按在瓶盖上,却不拔开来,冷冷道:“又不知自己道行未够,明知方夜羽不会放过你,还四处乱闯……”

柔柔知他骂起人来,休想在短时间内停止,哀求道:“范大哥!”

范良极怒哼一声,拔开瓶盖,将剩下的复禅膏一股脑儿全倒进韩柏张开待哺的大口里。清香盈鼻,韩柏感到一股冰寒,未到腹里,在咽喉化开,变作无数寒气,透入奇经八脉之内,舒服至极,打了个呵欠,道:“我想睡上一觉!”

范良极喝道:“你想死便睡吧!现在你只有两个选择,一是站在这里运气疗伤,一是倒塞在茅厕内睡觉,你选哪样?”

韩柏知他余怒未消,乖乖闭上眼睛,凝神运气,不一会进入了物我两忘的境界。

范良极眼中闪过惊异的神色,愕然道:“看来这小子的功力又增进了不少。”转向柔柔道:“小妹你进去拣件较醒神的高丽戏服,好让这小子待会演一台好戏给我们看,还要一盘热水给他梳洗,我不想堂堂武昌府的府台大人,要被迫嗅他发出来的臭气。”

柔柔走了两步,停了下来,低问道:“这办法真行得通吗?”

范良极走到柔柔身旁,轻轻拍了她香肩两下,爱怜地道:“不用怕,万事有你范大哥顶着,文的不成,便来武的。这家伙这次能从里赤媚的手底下逃了出来,也不知走了多么大的好运,下次是否还有这种运道,我实在非常怀疑,所以我们不能不押他一注,只有我这没有人能想出来的方法,方有希望让我们安然逃出武昌城去。”

卯时末。谢峰坐在醉仙楼楼上临街的一桌,默默喝着闷茶,陪着他的还有长白的另两名种子高手“十字斧”鸿达才和“铁柔拂”郑卿娇。他们是第一批进来喝早茶的客人,十多张桌子,到现在仍只有疏疏落落的五六个茶客,每个人都是悠闲自在,像好几年没有干过任何正事的样子。一名伙计捧着糕点,过来叫卖,给谢峰寒光闪闪的锐目一瞪,吓得立即走了开去,连叫卖的声音也低弱了下来。

鸿达才在旁低声道:“师兄!假设不舍不肯将马小贼交出来,我们是否真要翻脸动手?”

谢峰知道那晚庞斑点在鸿达才头上那一脚,把这师弟的想法改变了很多,不禁更痛恨不舍的工于心计,巧妙地营造出大敌当前的气氛,使八派大多数人都禁不住希望团结,而不是分裂。难道自己的儿子便要如此枉死吗?不!绝不!

郑卿娇接口道:“翻脸动手并不是办法,若不舍决意护短,我们就将整件事摆上十二元老会的桌上,由他们评个公道。”

谢峰冷哼道:“十二元老会少林占了三席,我们只有两席,若这事拿到元老会去决定,我们岂非要任人宰割吗?”心想,看来他们早私下商量过了,否则怎会如此口径一致。

鸿达才和郑卿娇还想说话,一名长白的弟子来到桌旁,施礼后坐下低声道:“昨晚武昌城发生了两件大事,不但有人硬闯韩府,连何旗扬也在家中给人宰掉了。”

鸿郑两人失声道:“什么?”

谢峰最是冷静,双目精芒闪过,沉声道:“详细道来!”

那弟子道:“据我们在官府的人放出来的消息说,打斗发生在下半夜,住在那里的人都不敢走出来看,到天亮时,发觉何旗扬伏尸后园里,围墙还破了个人形大洞。”接着把声音压得更低道:“何旗扬尸身全无伤痕,看来是给一种阴柔至极的掌力所伤,且是一击致命,没有挣扎的痕迹。”

谢峰听得脸色数变,沉吟一会后,问道:“韩府那边又发生了什么事?有不舍在,谁敢到那里去撒野?”

弟子道:“据我们收买了的韩府下人说,事情更是奇怪吓人。”顿了顿才续道:“不舍似乎并不在韩府,剩下其他人在大厅守候天明,到黎明前,有个自称韩柏的怪人破门闯入韩府,将睡了的人全惊醒过来。”

鸿达才和郑卿娇固是目瞪口呆,谢峰也骇然道:“什么?韩柏?他不是连坟也给人掘了吗?”

那弟子亦是惴惴然道:“正是那韩柏,不过声音样貌却全变了,但叫起老爷小姐的那种语气,据说却神似非常。”

谢峰神情一动道:“这人现在是否还在韩府?”

弟子摇头道:“我们的人说得不大清楚,好像是那韩柏给人追杀下逃到那里去,还发生了一轮激烈的打斗,武库内的东西全给打倒地上,韩天德、云清和马峻声全负了伤,不过看来并不太严重。”三人再次色变。

这时另一名弟子到来道:“谢师叔!西宁的简爷和沙爷来了!”

谢峰首次现出欢容,喜道:“快请他们上来!”

不舍立在近厅门处,迎接刚到来的小半道人和由冷铁心率领的古剑池一众青年高手。当日在酒楼与韩柏等吵闹的几名后起之秀骆武修、查震行等全来了,池主冷别情的爱女,曾好心肠地赠何旗扬一粒回天丹的冷凤当然在其中。小半道人基于武当与少林的传统良好关系,对不舍固是尊敬有加,连一向对少林没有太大好感的冷铁心,也因不舍那晚在柳林的超卓表现,而对不舍刮目相看,隐然有唯不舍马首是瞻的态度。韩希文和韩慧芷两兄妹,则伴在不舍之旁,协助招呼众人。书香世家向清秋和云裳夫妇也来了,正与闲静的秦梦瑶和脸色仍有点苍白的云清,一起神色凝重地谈论昨夜发生的事。

韩天德昨夜给里赤媚印了一掌在左肩,对方虽是手下留情,但仍使他难以站起来招呼客人,唯有和摔得头青脸肿的韩希武陪着他师父——在江南一带颇有声望的“戟怪”夏厚行,坐在一旁聊着。孤零零独坐一角的是马峻声,他昨夜被里赤媚拍跌长剑,只是气血翻腾,不能移动了好一阵子,此外全无损伤,三人中只他一个人没事,里赤媚对他最是优待。他的眼光不时落在灵秀无伦的秦梦瑶脸上,眼中闪过复杂的神情,几次想走过去,但终克制了这冲动。除了四小姐兰芷、五小姐宁芷和韩天德夫人外,韩家的人全在厅内。

这时冷铁心沉声道:“里赤媚既重返中原,又助方夜羽对付我们,庞斑反明复原之心昭然若揭,只要我们通过西宁派向皇上进言,我不信皇上会不认真考虑此事。”

小半道人收起笑脸,叹道:“我们的皇帝老子出身草莽江湖,但做皇帝后,却最怕听到江湖是非,据他身边的人说,每逢朝上有人提起这方面的事,他听也不听,指定下来要厂卫大统领楞严全权负责。”

一个豪迈奔放的声音由门外传入道:“小半道兄只说对了一半,事实上朱元璋每日都要听楞严汇报江湖上所发生的一切事,只是他心中另有打算,所以扮成漠然不理吧!”

众人齐齐愕然,更有人脸色也变了。首先每逢有贵客到,必有下人扬声通传,这人来得如此突然,已使人奇怪;其次这人直呼当今天子之名,毫不忌畏,足可构成杀头大罪,偏他所说的又显示了对宫内之事极为熟悉,怎不使人惊异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