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柏和范良极两人垂头丧气回到莫愁湖,范豹趋前道:“三位夫人和白小姐都等得很心急哩!”
韩柏一时想不起白小姐是谁,愕然道:“什么白小姐?”
范良极撞他一记,不耐烦道:“你认识很多白小姐吗?当然是白芳华,说不定她是奉鬼王之命来向你提亲,半夜三更来找男人,难道鬼王近日没有理睬她,使她变成了久旷的怨妇吗?嘻!”
韩柏受过上次叫训,不敢立即去见白芳华,向范豹道:“你告诉她,我换过衣服便去见她。”一手抓着要逃走的范良极,语带威吓道:“你陪我去向三位姐姐解释脸上的掌印,若她们不满意你的解释,我绝不放过你。”
一番扰攘后,韩柏终换好衣服,到客厅去见白芳华。她一见韩柏立即满脸嗔意,怨道:“你到了哪里去,害人家等了整个晚上。”韩柏大讶,以前她不是说过怕再见到自己,以免愈陷愈深吗?为何现在却像个没事人般向自己卖俏撒娇。不过他最见不得美女,看她巧笑倩兮,风姿楚楚的样子,骨头立时酥软了大截,说不出门面话儿来,笑嘻嘻来到她身旁坐下。当下有睡眼惺忪,强撑着眼皮的侍女奉上香茗。
韩柏如获甘露般连喝两杯热茶,挥退侍从,见到白芳华目光灼灼看着他脸上的掌印,老脸一红道:“是个意外,白姑娘莫要想歪了。”
白芳华掩嘴笑道:“你最好小心点,采花大盗薛明玉来了京师,现在全城的武林人物和官府衙差人人摩拳擦掌,若被人误会你是薛明玉,那就糟了。”
韩柏并没有将薛明玉放在心上,乘机岔开话题道:“白姑娘来找本大人有何贵干?”
白芳华“噗嗤”笑道:“哪有人自称本大人的哩,专使的中文看来仍有点问题。”
韩柏见她笑得像芍药花开般妖俏美艳,色心大起,把头凑到两人间的茶几上,低声道:“没见这么久,亲个嘴儿行吗?”
白芳华俏脸泛起个哭笑不得的表情,嗔道:“人家这次来是有正经事哩!”
韩柏见她一语一嗔,莫不带上万种风情,涎着脸道:“轻轻地吻一下,让我尝尝姑娘的胭脂,这样也吝啬吗?”
白芳华横了他一眼,凑过小嘴蜻蜓点水般碰了他的唇皮一下。韩柏在事出猝然下,想还招时,她早鸣金收兵,气得韩柏直瞪眼道:“你听过‘强来’两个字吗?”
白芳华笑道:“当然听过,却不害怕,唉!我很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韩柏大喜,正要鼓其如簧之舌,引诱她去“寻开心”,白芳华早先一步道:“我今天来,是代鬼王邀你明天早朝后到鬼王府一叙。”
韩柏遍体生寒,欲火登时被吓走。假若他带着巴掌印去见鬼王,不是明着告诉人他就是韩柏吗?况且以鬼王的眼力,一眼便知自己是谁,那时怎么办才好?虚若无可不是好惹的。这老小子的可怕处,绝不下于庞斑或里赤媚。幸好回心一想,若范良极所料不差,白芳华早看穿他们是谁,所以鬼王亦应知道他们是谁。鬼王找他们所为何事呢?天!假设范良极猜错了,白芳华真的信他是专使,明天岂非糟糕至极。鬼王发起怒来便等于里赤媚发怒,那可不是说着玩的一回事。心儿不争气地忐忑跳动。
白芳华奇道:“专使大人在想什么?”
韩柏几乎答不了,长叹道:“有人告诉我白姑娘你乃鬼王的人,初时我尚不信,现在看来……嘿!”
白芳华垂头幽幽道:“专使若不说清楚‘鬼王的人’是什么意思,芳华定不放过你。”
韩柏一愕道:“指的当然是男女关系!”
“啪!”的一声脆响,韩柏本来完美无瑕的另一边脸颊,多了另一掌印,再不完美。
白芳华哭了起来道:“这是对芳华的侮辱,也是对我干爹的侮辱。”
韩柏摸着被白芳华重打得火辣辣的脸皮,心中叫苦。若有什么比带着一个掌印上朝更尴尬的事,就是带着两个掌印。可是当听到白芳华如此表白,立刻把一个或两个巴掌印的事置诸脑后,喜形于色跳将起来,来到白芳华椅旁,单膝下跪,伸出手抚着她膝上的罗裙道:“是本小人不好,误信坊间谣言,嘿!原来鬼王是你的干爹,他老人家和干女儿应该!嘿!应该不会吧!”
白芳华瞪着泪眼娇嗔道:“你在说什么?”
韩柏吓得掩着脸颊,以免要带着第三个巴掌印上朝,叹道:“恕我孩童无知,我素来都不明白亲戚间之关系。”他从小孑然一身,自是不知。
白芳华受不住他的傻相,化涕为笑道:“你这人哩!平时精明过人,糊涂起来,比任何人都糊涂,总之芳华和干爹对得住天和地,噢!痛吗?”伸出纤手,爱怜地抚着他被打的脸蛋。
韩柏乘机握着她另一只柔荑,神魂颠倒般道:“说不痛就是假话,你可要好好赔偿哩。”
白芳华秀目射出万顷深情,柔声道:“这么赔好吗?”俯下螓首,小嘴吻在他唇上。她吻得很轻,很温柔,很湿软。韩柏灵魂儿立时飘游在九天之外,竟破例没有乘机动手动脚,只是愣愣地享受那蚀骨销魂,比蜜糖还甜的滋味。
白芳华离开了他的嘴唇,轻轻道:“大人!芳华要走了。夜哩!”
韩柏一呆道:“夜?快天亮了。”
白芳华推开他长身而起,失笑道:“和你一起时间过得真快。”
韩柏想起左诗三女,哪敢再留她,正想着如何向她们解释这新鲜热辣的一个巴掌印时,耳听白芳华道:“早朝后鬼王派人驾车在外五龙桥等你,他通知了司礼监,明天午饭前你不会有别的应酬。”
想起这火烧眉睫般紧迫的头痛事,韩柏颓然道:“知道了!”
白芳华泛起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眼神转柔,轻咬唇皮低声道:“不送我到门外的马车上去吗?”
韩柏欣然道:“贵国不是有句什么‘送卿千尺,终须一吻’的话吗?”
白芳华笑得娇柔不胜地伏在他肩头花支乱颤,失笑道:“芳华不行了,快要断气。”在韩柏吻上她香唇前却又退了开去,走向大门道:“你若不怕给十多双眼睛看着,来亲个饱吧!”
韩柏追在她身后道:“为何你不提那株仙参?”
白芳华边走边道:“不用了!本来我是想送给干爹的,可是皇上今午派人送了一株给他,你留着来贿赂其他人之用吧!嘻!和你一起真开心。”
韩柏陪她来到宾馆前院,一看为之愕然。等待她的马车,除了驾车的两名大汉外,还有近十个全副武装的劲服卫士,人人太阳穴高高隆起,无不是内外兼修的高手。这等人物,平时找一个都不容易,现在竟一下子出现八九个之多,还只是充当侍卫,可知鬼王手上掌握着多么强大的实力。难怪朱元璋如此忌惮他,珍贵的万年参也要忍痛送他一株。同时亦知道没有机会再吻这风韵迷人,男女经验又无比丰富的美女,无奈叹道:“白姑娘的架子真大,害得我因等待下一吻今晚又要再患单思症。”
白芳华抿嘴笑道:“你怎知是单思呢?你能看穿人家的心吗?”轻提起长裙,下阶朝马车走去。众大汉一齐肃立,向两人施礼。白芳华来到马车旁,自有人开门让她进去。
韩柏倚在窗旁,大感兴趣地看着白芳华坐下来。低声问道:“明天会见到你吗?”
白芳华含笑道:“明天不是便可知道吗?”接着微嗔道:“不是人家架子大,而是现在京城里的女子人人自危,鬼王不放心干女儿,派了这么多人跟在芳华身旁。”再“噗嗤”一笑道:“京城的姑娘矛盾得很哩!既怕薛明玉爬上床来,但又怕他连门窗都不肯敲!”
韩柏讶道:“怕他上床可以理解,为何又怕他不来串门?”
白芳华掩嘴低笑道:“以往能给薛明玉看上眼的,都是出名的美人儿,若他不感兴趣的话,岂非达不到美女的标准。再见了!我的专使大人。”
马车开出。众大汉纷纷上马,追随去了。韩柏好一会才收拾回聚少离多的三魂七魄,回宾馆去,心中仍狂叫“妖女厉害”。
戚长征沿岸疾跑近两个时辰,不得不放缓下来,想道:“这样直跑到洞庭湖,不累死亦没有余力和敌人舞刀枪拼命。”
正沉吟间,上游有一艘大船满帆放河而下,速度迅快。戚长征大感讶然,船上的人定有要事,否则绝不会在夜里行舟。想都不想,觑准两岸地势,赶到一个山岗上,由一株横伸出河旁的大树横支处,扑向大船去。船儿就送我一程吧!戚长征安然落在舱顶,一个翻身神不知鬼不觉落到下一层的平台,闪入了暗处,脚步声忽由舱内传出,两个人推开舱门,走到平台上。戚长征心中暗奇,这么晚了,不去睡觉,却到空台来干什么。他把呼吸收至若有若无间,从对方足音他听出两人是精谙武功之辈,其中一人内功还相当精纯。
一位声音听来似上了年纪的道:“真不好意思,我睡不着,累得向兄冷落夫人,陪我喝了整晚酒。”顿了顿叹道:“我们这样日夜赶路,应可在四天内抵达京师,希望皇上不会怪我迟到,早知就不到衡州府去访友,便不用赶得这么心焦,又错过在家中接圣旨。”
姓向的男子微笑道:“韩兄放心,你是我们八派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朱元璋总会卖我们一点面子的,何况我早招人飞报京师的叶素冬,请他先向皇上解释两句,垫个底儿,皇上怎还会怪你。”他的声音温和悦耳,非常动听。
韩姓老者叹道:“这一行不知是凶是吉,你知皇上是多么难伺候的,一个不好,打得屁股开花已属幸运,唉!”
姓向的男子道:“韩兄的心情在下非常明白,无论如何,皇上看中韩兄,下旨韩兄上京当官,自是要借助韩兄丰富的理财经验,韩兄乃武昌巨富,谁不知你做生意的头脑精明过人?”
暗处的戚长征脑际轰然一震,知道了谈话的两人,一个乃韩天德,另一人则是八派书香世家的少主向清秋。天!他竟来到了韩家的大船上,不知二小姐慧芷是否也在船上呢?
韩天德的声音响起哂道:“你当皇上真的看中我的才干吗?他看中我的身家才对,听说京师有几项大工程,均需要大量资金,尤其是正在兴建的明陵,更是处处需财,此次召我上京当六部的一个小财官,我若不捐献多少,日子恐怕难过得很。”
向清秋失笑道:“韩兄能如此设想,在下真的放心,因为你学会了揣摩圣意。”
韩天德叹道:“家兄仍未有任何消息,生死未卜,我哪有当官的心情?”
向清秋道:“这事多想无益。上京后,韩兄谨记不要和胡惟庸太亲密,现在人人都猜皇上重组六部,提高六部的地位,是在削胡惟庸的权力……”
听到这里,戚长征没有聆听的心情,无声无息跃上舱顶,心儿霍霍跳动,不能遏制起想道:“假若韩慧芷就在船上,现在定是好梦正酣,我老戚进去看她一眼也可以吧!”
内心斗争了一会,终捺不下心中的火热,测度了形势,施出江湖人惯用的倒挂金钩,一个个舱窗看进去。看到第二个窗时,里面传来女子的声音叫道:“死韩柏!不要吓我,噢!最多人家陪你玩玩吧!”戚长征为之愕然,谁会在梦呓中呼唤韩柏呢?他心挂韩慧芷,无暇深究,转往另一窗门。茉莉花清香的气味,扑鼻而来,正是当日韩府内韩慧芷闺房里熟悉的香气。戚长征大喜,施出江湖手法,打开窗框翻身进去。在他那双夜眼中,房内布置,雅致怡情,叫人打心底舒服起来。戚长征自问这辈子都没有摆出这种布置的眼光和本领,不由涌起自惭形秽的感觉。牙床帘帐低垂,内中传来韩慧芷轻巧却微促的呼吸声,看来她正做着噩梦。戚长征爱怜之意洪水般迸发开来,移到床头,手颤抖地揭开了罗帐。韩慧芷踢开了被铺,长发散在枕上,脸上隐见泪湿。戚长征心神震**,伸手要为她拉好被子,以免秋凉侵体。
韩慧芷忽然低吟道:“戚长征!你好狠心哩!”戚长征浑身剧震,再遏不下如大石压胸的强烈情绪,扑上床去,把她搂紧。
韩慧芷猛地惊醒,模糊里未及呼叫,戚长征在她耳旁道:“慧芷!是我!是狠心人戚长征。”
韩慧芷一震完全清醒过来,不能置信地看着紧压自己从未被异性碰过的娇贵身体的男子。令她梦萦魂牵的气味涌入鼻里。当她娇羞不胜时,戚长征已用嘴封着她的香唇,韩慧芷剧烈颤抖,拙劣地反应。
戚长征感到身下芬芳动人的女体灼热起来,心满意足地离开她的香唇,低声忏悔道:“对不起!戚长征太粗心了!”韩慧芷美眸异彩连闪,颤声道:“这是不是梦境,你为何会在这里?”
戚长征迅速解释一番,道:“船上有什么地方易于藏身,到了洞庭我便要下船。”
韩慧芷四肢缠了上来,娇痴道:“长征会不会认为慧芷****呢?因为我不想你离开这里,要你藏在这房间里。”
戚长征一呆道:“这是我求之不得的事,可是下人进来打扫时岂非糟糕?”
韩慧芷道:“不用担心,我的侍婢小茉莉是我心腹,肯为我做任何事。”
戚长征笑道:“这名字定是你为她改的,若有机会,我必送你一束最大最香的茉莉花。”
韩慧芷感激得紧拥着他,柔声道:“叫慧芷怎样去取悦你,慧芷要使你觉得在这一天或更多一点的时间,是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戚长征心中一凛,暗忖自己并非什么正人君子,和这俏娇娘相处一室,加上对方又是心甘情愿,若说可不及于乱,只是一个神话。然而自己此行生死未卜,若一夜风流,使这位大富之家正正经经的娇贵小姐珠胎暗结,以后叫她如何做人?然而自己又真的很想占有她,看她在怀里婉转承欢的动人美态,当然更不敢像上回般再次刺伤她的心。
矛盾犹豫间,韩慧芷一颤道:“你在想什么?”
戚长征知道因着上次的事,这美女变得对自己多疑敏感,凑到她耳旁道:“我在想如何才可过得你阿爹那一关,明媒正娶把你要了,让你替我生个白白胖胖的儿子。”
韩慧芷柔情无限道:“慧芷很喜欢你这样说,但我却知道这不是你心中所想着的,你怕回不来,所以不敢和我共寻好梦,放心吧!若你死了,我也不独活下去,让我们在黄泉下继续做夫妻吧!”
戚长征这时对她的深情再无半点怀疑,感动地道:“若你有了我的孩子,你怎还能随我到下面去?”
韩慧芷显是从未想过这问题,一呆道:“这样便会有孩子吗?我们只是亲嘴罢了!”
戚长征见她天真可人,知她在这方面全无认识,失笑道:“你长得这么美丽动人,亲热起来,我老戚岂会只是亲亲你的小嘴……我会……嘿!动手动脚,把你脱……”
韩慧芷粉脸通红,求道:“不要说了,我……我受不住啦。”
“笃!笃!”一个慈和的女声在门外道:“慧儿!慧儿!”
韩慧芷色变轻声道:“是娘亲!”
韩夫人的声音又道:“你整晚说着梦话,唉!本来我只担心宁芷一个,现在又多了你。开门让娘进来吧!天快亮了,我知你早起床了。”戚长征点了点头,指着床底向她装了个俏皮的鬼脸。
韩柏诈作眼倦,双手搓着脸颊,打着呵欠,希望能把新的掌痕蒙混过去,走进内厅。三女正和范良极说话,见到他进来,忘记了一夜未睡的心焦和劳累,迎了上来。
左诗拉开他的手,道:“给我看看!”
朝霞咬牙切齿道:“这贱女人真不知羞耻,夫君只说不想见她罢了,怎可出手打人?”
柔柔嗔道:“你这傻瓜!为何不躲避!”
韩柏先是愕然,继而朝范良极望去。范良极扮个鬼脸,嬉皮笑脸。韩柏心知定是范良极代他说谎解围,不过现在虽过了关,却使三女对白芳华恨之入骨。而范良极这个老奸巨猾的死猴头,摆明仍坚信白芳华是虚若无的情妇,故意制造这形势,使自己不敢对白芳华存有妄念,因为三女必然携手反对,那可不是说着玩的一回事。接着回心一想,梦瑶不是说过魔种的特性是无情吗?虚夜月的美丽还可以说是难以抗拒的,但白芳华的姿色却只在三女伯仲之间,嘿!虽然她对付男人那欲擒先纵手法极其高明,但自己身具魔种,怎会如此不济?
想到这里,立时出了一身冷汗,首次猜到秦梦瑶暂别的原因,和他有失去秦梦瑶的可能。从自己抵受不了白芳华**这一点,便知魔种仍未成气候。他的魔力就像潮水般涨退着,在离船去找盈散花前,达到了最高峰,此后不住波动,有起有落。在见过朱元璋后,受他气势所慑,魔功更是大幅减退,所以比往日更不济事。怎么办才好呢?是因自己的意志太薄弱,还是因为太好色呢?但浪大侠说过他好色不是坏事,问题应在于是自己使人降服,而不是别人令他降服罢了。
左诗爱怜地道:“柏弟的脸色为何变得如此难看?”
正跷起二郎腿,摇着脚吞云吐雾的范良极还以为他内伤未愈,不屑地嗤一声道:“休息一会便没事的了!道行未够的小儿。”
这时范豹进来通传道:“陈公来了!”
韩柏愕然道:“这么晚来干什么?”
范豹失笑道:“这么早才对,早点已准备好了,专使和侍卫长两位大人要不要和陈公边吃边谈?”
范良极笑道:“你这小子愈来愈风趣,有没有练我教给你的绝技?”
范豹恭敬地道:“一有空便练习,小豹怎敢疏懒?”
韩柏先和三女进房,为她们盖好被子,略略盥洗后,换上官服出厅去。范良极早换过衣服,和陈令方在餐桌上密谈。
韩柏坐入席里,向陈令方笑道:“我还担心有刺客找你,范老头坚持你不会出事,现在看见你生蹦活跳,才放下心来。”
陈令方道:“京城乃朱元璋的地盘,楞严怎敢动我,若出了事,他也难以脱身,放心吧!”
范良极道:“这小子担心你先前见朱元璋时说错了话”
陈令方纠正道:“不要让这大哥离间我们兄弟间的感情,我只是好奇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好有心理准备。唉!昨晚给人缠着,多喝两杯,一睡便到四更才醒过来,所以忙赶来见你们。”
韩柏取起一个馒头,塞进嘴里,吃相之劣,和范良极不遑多让。
范良极却不肯放过陈令方,哂道:“你哪是好奇,只是担心当不成大官,嘿!二嘿!我有说错吗?”
韩柏想起朱元璋准备重用陈令方,忍不住卖弄道:“现在我的相术得老师父指点,大有进步,看看你的气色,即知你官星高照,你放万二个心吧!”
范良极双目一瞪道:“若你不想我向诗妹她们揭穿你和白芳华的丑事,最好乖乖叫声师父,而不是‘老’师父”。
陈令方早喜动颜色,拉着范良极的衣袖进逼道:“师父!你的徒儿有没有看错?”
范良极不耐烦地道:“我教的徒弟怎会看错相?”
陈令方欣然道:“待会见到鬼王时,大哥便可向他一显颜色,教他知道相术之道,瀚如渊海,他仍未算天下第一相学家哩!”
范良极色变道:“什么?”
陈令方愕然道:“你怕比不过他吗?”
范良极胡诌道:“我只是怕他见我相法高明,死缠着求我收他作徒弟,你要晓得,他并不像你那么不济事,若用武力逼我,给我打伤了,大家颜面上都不好过,所以你千万不要提起我的相术,否则我活宰了你。”说到最后,一副恶形恶状的凶霸模样。
韩柏忍着笑向陈令方问道:“鬼王也邀请你去吗?”
陈令方点头道:“昨天鬼王派人来通知我,不知是你们叨我的光彩,还是我叨你们的光,鬼王很少对人这般客气的。”
范良极看看天色,知道时间无多,迅快道:“老小子刚才告诉了我三件事。第一件就是采花大盗薛明玉来了京师,弄得人心惶惶。”
陈令方接道:“我并非老小子,而是大哥你肝胆相照的二弟,大哥千万勿忘记那盘棋谁胜谁负。”
范良极颓然道:“第二件事就是我们的浪大侠大显神威,负起保护怜秀秀这朵鲜花之责,当着数千双眼睛在花舫上斩杀了一个倭鬼。”
韩柏失声道:“什么?当时他有没有穿衣服?”
范良极倒非常维护浪翻云,怒道:“现在我才明白为何以瑶妹的修养,都忍不住要你闭嘴。”指了指陈令方道:“第三件事由你来说,对于官场的事,还是你这类利欲熏心的人知道得清楚点。”
陈令方不服地咕哝一声,可是知道起程在即,没时间分辩,一口气道:“蓝玉借为皇上贺寿,昨天黄昏到达京师。”
韩柏皱眉道:“蓝玉是什么家伙?”
陈令方解释道:“他是朱元璋手下除鬼王外最有权势的大将,和朱元璋的关系一向都不大好。”
范良极奇道:“得罪了朱元璋,能保得头颅已是奇迹,为何他仍能大摇大摆当大官呢?”
陈令方道:“此人武功盖世!嘿!不是盖世,而是盖朝廷,只差了鬼王少许,只不过因从不在江湖行走,所以江湖间知者不多!兼之他手下高手如云,军功极大,开始时很得皇上宠爱。”
范良极斜眼兜着韩柏道:“很多人都是宠纵不得的。”
陈令方续道:“可是这人不学无术,禀性刚愎,恃功专横,先后被封为凉国公和太子太傅,仍觉朝廷待之太轻。恃着驻守在外,山高皇帝远,擅自罢黜将校,黥刺军士,又私占民田,此次来京,绝不会是好事。”
韩柏心想他来不来京与自己有何关系,并不放在心上,站了起来,道:“起程了,迟到不大好呢!”
范良极愕然看着他道:“你似乎很怕朱元璋的样子。”
陈令方看着他左右脸颊的印痕,惶恐道:“朱元璋自己最好色,但却不喜下面的人好色,四弟小心点了。”
范良极道:“是三弟。谢廷石是假的,小柏儿理应升上一级。”
这时有太监来传报道:“叶素冬大人到!”
三人对望一眼,都涌起奇异的感觉。朱元璋似乎挺看重韩柏哩!
天色微明。韩夫人推着韩慧芷躺回**,自己坐在床沿,叹了一口气。韩慧芷做贼心虚,不敢望母亲。好一会,韩夫人再叹一口气道:“好好一个家庭,忽然间变得不成样子,大伯仍生死未卜,你爹又要赴京当官,将来不知还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哩!”顿了顿续道:“慧儿!江湖上的事真是碰也不可以碰;宁儿便是榜样,去了个马小贼,现在整天嚷着找韩柏,也不理自己千金小姐的身份。到了京后,爹会给你找户好人家,让你有个着落,我也放心了。以后再不准舞刀弄剑,关心江湖的事。”
韩慧芷暗暗叫苦,让戚长征听到这番话,说不定会打退堂鼓,一急之下哭了起来,悲声道:“不!女儿不嫁。”韩夫人慌了手脚,连忙劝慰开解。
床底下的戚长征心想,你并非不想嫁,而是只愿嫁我老戚。既知她心事,传音上去道:“宝贝儿莫哭,我老戚必排除万难,赴汤蹈火,誓要把你娶到手上。”
韩慧芷经验终是嫩了点,喜道:“真的?”
韩夫人却会错了意,加重语气道:“当然是真的,我和你阿爹商量过,还是宋翔的四公子和你最登对。不说你不知道,他祖父乃大词人宋濂,书香世代,亲叔宋鲲乃京城总捕头,唉!宋家真是有头有脸,无人不识。”
韩慧芷娇嗔道:“娘啊!你在说什么呢?你若向宋家提亲,女儿就死给你看!天啊!怎么办才好呢?”下两句却是在询问床底下的戚长征。
韩夫人愕然怒道:“娘只是为你好,要生要死成何道理?一直以来,除希文外就数你最孝顺听话,想气死娘亲吗?”咳嗽起来。韩慧芷明知她有一半是假装出来的,仍骇得慌忙抚慰其母。
韩夫人再唠叨几句,看看天色道:“唉!天明了,你爹这几晚都坐立不安,害得我也没得好睡。”言罢出房而去。
戚长征爬出床底。韩慧芷不理他一身尘屑,扑入他怀里哭道:“怎么办才好呢?你定要救我。”戚长征紧搂着她,心痛至极点,暗忖转眼便要进入洞庭,自己尚不知是否有命回来,怎样“救她”呢?
船速忽地明显减慢下来。戚长征大讶,搂着韩慧芷到了窗旁,偷往外望。阳光里,下游处排了一列七艘战船,封锁着进入洞庭之路,心中一震,知道怒蛟帮已展开全面的反攻。
朝阳在水平线处升上洞庭湖面,霞光万道,衬托着杀气腾腾的湖上战场。胡节的水师分成十组,布在怒蛟岛外二十里的湖面,迎击怒蛟帮纵横洞庭长江的无敌雄师。大小舰只队形整齐,旗帜飘扬。胡节的旗舰乃超巨型的楼船“奉天号”,甲板高达五层,装设铁甲护墙,有若一座永不能攻破的海上城堡。怒蛟帮的先锋船队刚在水平线处出现,胡节的水师便分出两队各达百艘以“蒙冲”和“斗舰”级为主的战船,由两翼抄去,隐成钳形之阵。
凌战天卓立望台之上,哈哈一笑道:“胡节不愧水上名将,一开始便想占在上风之处,是欺我怒蛟帮无人,让我叫你见识一下。”
本立在凌战天和翟雨时之间的上官鹰,后退在凌战天另一侧,道:“指挥之权就交在二叔手中。”
翟雨时向他点头称善,说到打水仗,怒蛟帮里无论经验智慧,除浪翻云外,凌战天可说不作第二人想。凌战天微微一笑,并不推辞谦让,目光缓缓扫过广阔无际的湖面。朝阳的光线把一切净化了,风由敌舰的方向拂至。他们现在处的正是水战最不利的下风位置,对火攻、箭射和船速,均有致命的影响。
凌战天轻松地道:“胡节想必对我帮历次水战,均曾下过工夫研究,故一上来便争取主动之势,我偏要叫他大吃一惊。”
上官鹰和翟雨时两人,还是第一次遇上这么实力惊人的水师,见凌战天仍如此镇定从容,心中折服。这时怒蛟帮的所有战船,亦进入预定的位置,以“怒蛟”押中阵,左右两翼为“水蛟”和“飞蛟”,各领约三十艘战船,布成阵式。凌战天看着敌船由两侧大外档包抄而来,隐成合围之势,仰天一阵长笑,发出号令。中阵处立即放下近百艘小艇,每艇八人,均穿上水靠,运桨如飞,朝敌方横排水面的舰队冲去。艇上堆满一桶桶的燃油,叫人一看便知是想用火烧之计。三里外的敌舰一阵战鼓,火炮投石机弩弓箭全部严阵以待,准备在敌艇进入射程前,加以摧毁。
这时胡节挺立旗舰之上,身旁站满谋臣战将。胡节两眼一瞪,皱眉道:“这岂非飞蛾扑火,自取灭亡?唔!敌人必有阴谋,传令派出斗舰百艘,推前一里,布成前防,以制止敌艇接近。”
当下擂鼓喧天声中,百艘中型战船,开往前方,把战线移前一里,与正冲浪而来的怒蛟帮快艇更接近了。这时胡节抄向怒蛟帮舰队大后方的战船,亦来至左右两翼之侧,快要形成合围之势。
凌战天微笑道:“胡节这一招叫做守中带攻,务要逼我们逆风发动攻击,那他便可以借着以多胜少之势,将我们一举击溃,我凌战天若如你之愿,怎对得住老帮主培育之恩。”向翟雨时道:“雨时,你怎么看?”
翟雨时镇定自若道:“雨时完全同意二叔的战略,两翼抄来的敌舰看似驶往后方,其实只是虚张声势,若所料不差,他们即要由两翼发动攻势,那等于缠紧了我们左右两臂,叫我们动弹不得。”
凌战天眼中闪过赞赏之色,点头道:“那我们应采取何种对策?”
翟雨时双眉一提,高声应道:“自是正反战法,正逆侧顺。”
凌战天仰天长笑道:“怒蛟帮后继有人,凌某放心了,帮主下令吧!”
上官鹰热血沸腾,传令道:“全军推前一里,两翼顺风反扑敌人。”
号角声起,以怒蛟帮的独门通讯法传达命令。近百艘战船船舷两侧的掣棹孔一齐探出长桨,划入水里,不受风势影响,迅速往远在两里外的敌人船阵冲去。站在对面“奉天号”上的胡节和众将一齐色变。要知他们确如凌翟两人所料,要在侧翼顺着风势,斜斜侧击,可是若敌船移前,自己两队战船反落到了下风处,这时若怒蛟帮两翼的战船回师反击,变成顺风,则优劣之势,与先前拟定的真是相去千里。更可虑者是前方敌艇,载满火油,这种火油乃怒蛟帮特制,倾在水上会浮在水面,这种事已有先例,胡节怎敢冒险。若他们不能往前直冲,便须绕个大圈,改往两翼驶去,可要多费时间,战场上岂容这等延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