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
夕阳在西边的弧形地平线外只是一团暗红,城市的灯火亮起来。
坐在我身旁的简严首次发言:“梦女的追随者只在这时间聚集,圣士请你谨记我的指示,否则你要负一切后果。”
此人的语调像刀锋般寒冷。
我淡淡道:“我明白,但当我单独行动时,非不得已你们千万不要现身。”
简严脸无表情地道:“这个由我决定,而不是你。”
我耸耸肩,作为对他的抗议,侧头从喷气飞船的窗往下望去,邦托乌这人类最伟大的城市,此刻令人目眩心迷,以亿计点点密集的芒光,排列成异丽的图案,延伸到眼所能看到的每一个地平极限。
我们的飞船上下四周共有六艘载满简严辖下“精英团”百多名便装战士的飞船,以完整的队形往城东飞去。
船队外的空间,空中巴士火虫般飞动,载着维持以亿计人口生计,工作得形神俱疲人们回到他们拥挤的住所。
船队开始往下俯冲。
邦托乌最大的“和平广场”已然在望,将广场的天空封起来的巨型拱形透明天顶,是很容易从高空辨认的标记。
船队缓缓下降。
简严冰冷的声音传来:“记着!当我们降在广场旁的停机坪后,你独自一人进入广场,像其他往广场玩乐的人那样,千万不要东张西望,找寻我方人的行踪,若遇紧急状况,按下装在你腰带左处的示警器便成。”
我没好气地道:“邦托乌每一个角落都在你们的严密控制下,会有什么危险。”
简严忽地沉默起来。
我乘机猜度他。
这次突击的猜测,使我成功从他门禁森严的心灵里,捕捉到了我想要的东西。
那是仇恨、不定和一幅图像。
图像是个脸相庄严的、长发垂肩、脸容清矍的老者,虽然这十二年联邦政府将一切有关他的图片和文字完全禁绝,但他的音容仍为大众所熟悉,就是因他整个人类进入了太阳能的全新时代。
他是十二年前因“圣庙事件”而失踪的“太阳能之祖——达加西圣主。”
由此亦可推知达加西仍然活着,甚至成了联邦政府的头号大敌。
船队通过张开的防污染护罩,降在停机坪上。
简严道:“你由停机坪的七号出口出去,可通往广场的‘和平大道’,输送带在二十分钟内把你送到目的地,一切要看你的了。”
我微微一笑,离开飞船,往七号出口走去。
邦托乌是名副其实的人造森林,所谓“大道”只是建筑物与建筑物之间有空气清新系统的密封巨大廊道,购物中心和娱乐设施,集中在这些“大道”的两旁,以万计的巨大廊道便这样将整个城市连接起来,在重要的交汇点,都有武装特警驻守的检查站,防止一切不利统治的事情。
我挤进大道的电力输送带上,随着人潮,让时速十里的输送带将我们送往广场去,四周密密麻麻全是人,使人迷失在人的浪潮里。
每个人都是脸无表情,讽刺的是在邦托乌里,人的距离少无可少,但心灵的隔离却是大无可大。文明是否走至尽头?
没有人注意我的存在,没有人注意他人的存在。
在快要到达露天广场时,几个人从一旁冲上输送带,站到我身旁,被挤开的黯然不语,像换去抗议的能力。
那些人刚好将我夹在中间。
我感到不大对劲,但在紧挤着人的输送带上,除非跨出输送带外,否则要移离这些人亦是颇困难的一回事。
蓦地在我前面那穿深黑外套的人的背上,现出一个人的影像。
我就像看着一个传播影像的活动荧幕。
我环视四周的人,他们都脸无表情,还太平间封挡别人的视线,使我成为一清楚地看到眼前影像的人。
眼光回到前面那人的背上,终于认出那影像是谁。
汉威博士。
我的同窗兼好友。
据厉时说,他在调查梦女时已神秘失踪。
汉威两眼射出诚恳的神情,接着在他头上的空间显现了一行字。
“老朋友!信任我,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整行字在不断闪动。
我不由佩服之极,只有这种方法,才可避过简严装在我身上的窃听器,但他们为何能如此准确地掌握我的先遣?难道情治局中竟有内鬼?
另一行字代替了先前的字闪动道:“设法甩掉情治局的人,到广场区第十九号停机坪,我们将二十四小时有人在等待你。”
影像消去。
输送带往下滑去,变成一级级往下落的电动阶梯。
广场的入口在望。
那些为汉威传讯的人若无其事在广场入口处散掉,剩下我一个人挤进广场。
广场天顶处的人造太阳,把挤满以万计人的空间照得明如白昼。
我往广场中心点的大喷水池走去。
混进了广场的人潮里。
心内思潮起伏。
刚才的短暂接触,使我知道汉威加入了组织严密的反联邦革命党,但他们怎能如此精确地掌握我的先遣,汉威因梦女而失踪,这时找上我,不问可知是想设法营救梦女,我是否可以绝对地信任他们?
有没有可能这是厉时试探我是否忠实的手法?
我有点后悔刚才没有猜测他们的诚意,可事情实在太突然。
露天广场是城东区近二千万居民唯一的活动大空间,不过听说政府为了应付增长的人口,计划将它划入建筑蓝图,拆毁以造更多的住房。
没有人敢抗议,因为被列入黑名单是个没有止境的噩梦。
广场人山人海。
妇孺的数目远比壮年的男丁为多,不知这是否是政府大量征兵报役的后果,也没人知道被征的兵被派到哪里去,只有最高统治者才会晓得。
准慧或许也是知情者之一。
没有人注意我的存在,也没有留意他人的存在。
在这挤得密不透风的大都会里,人的疏离反而更强烈。
越多人走在一起,人越感到自己的迷失和孤独。
大水池哗啦啦的喷水声,传入耳鼓。
被射灯染得五光十色的水柱,直喷上天,再散洒下来,使人精神一振。
一种奇怪的感觉忽地传入我的神经。
那像是一种无形的震波,从某一中心向外扩散。
我放弃往大水池走去,转而挤往戏剧院的方向。
那是震波的来源地。
在歌德剧院建筑物前连绵百级的长石阶上,坐满走累的人。
其中一群人特别吸引我的注意力,不但因为他们没有像其他人的互相交谈,更重要的是我感到他们正是震波的来源。
他们有各式各样的人,学者、工人、专业技术员,有些人索性闭起眼睛,进行冥想。
我知道找到目标。
他们正是梦女的信徒。
心中不由奇怪他们大模大样聚集到一块儿,难道不怕联邦政府对付他们吗?
一转念,不禁释然。
表面上事事讲究法律的政府实在没法给他们安任何罪名,谁能证明这群互不交谈的人违反了“宗教法”?
梦女也只是因没有户籍而被拘禁吧!
想到这里不禁暗抹一把冷汗。
只有我才有可信的资格来证明他们犯罪,因为我是来自圣庙的圣士,“心灵对流学”的权威。
我成了唯一可将他们“绳之以法”的人。
可是我怎能这样做?
尤其在和梦女接触之后。
我的眼光在他们间巡游,很快停在其中一位女子身上。
吸引我的地方不单只在显示她职业是医生的制服和她清丽的俏脸,更重要的是我感觉到她是整个精神震波的核心点。
凝聚精神,闭上眼睛。
我的精神力利箭般地射向震波的中央去。
就像跳进精神的海洋里,我接触到各类型的情绪,我感到自己的力量无比强大,不一会像磁铁把各种上浮游疏散的脆弱精神力量吸引到我处,形成新的中心。
我全身一震,精神急速退出。
他们也同时一震,茫然张开眼睛。
那美丽的女医生瞪大美目向我望来。
我垂下头,掩饰脸上隐藏不住的震惊。
令我骇然的是自己的精神力量,假设以往我的精神力量像个手电筒的光芒,现在已变成一盏强烈的太阳能射灯。
这是梦女赋予我的力量。
今早在囚室内,她把某一种奇异的能量送进我体内,使我可以比以往从容百倍地窥视别人的心灵,但直至此刻,我从与她的信徒的精神接触处,才知道自己竟然超越了“心灵对流”的层面,进而可以形成一个精神的磁场,下一步还可以做什么呢?
我不敢尝试下去,深恐自己控制不了。
我再向他们望去。
他们全瞪大眼睛,渴望地四处探视。
他们在找寻梦女。
那美丽的女医生却消失不见。
我刚想退走。
身后一把温婉的女声道:“你是谁?我知道刚才的事是你干的?”
我转头一看,那女医生正瞪大杏目看我,不眨一下。
我是不能将心里的话向她倾诉的,因为我身上被简严装上精密的传音系统,我也不可以用心灵和她对话,简严可轻而易举从表面的现象判断出我拥有梦女的能力,那亦是我完蛋的时候来到的一刻。
我淡淡道:“小姐!我不知道你是谁!”
转身便走。
机会来了。
我将梦女被囚的信息,在转身的刹那送进她的脑神去,同时告诉她,我将会设法将梦女营救出来,请他们安心。
是的!
这世界将没有任何一种力量阻止我营救梦女,即使要赔上性命。
我已深深地爱上了她,再也不能自拔。
直到深夜,我才回到酒店。
简严传达了厉时要我明天一早向他汇报的命令后,脸无表情地离开了。
刚才我几乎走遍整个广场,找到几批梦女的信徒,不过我再不敢接触他们的心灵,梦女在他们间撒了种了,正开始发芽成长,虽然离真正解放心灵的境地尚远,但已是迈步向前,待那一日来临时,新的人类和新的文明将会出现,那将绝对会是一个与现今物质文明有别的时代。
思丝没有多言。
她知道我在思索。
我的身体很疲倦,精神的力量却在澎湃。
晚餐后思丝推着餐车离开。
门铃响起。
门开,原来是隔邻的准慧。
她美丽得使我不敢迫视。
换了往日,我定会倾倒在她惊人的美态下,但在接触了梦女两次后的今夜,我只觉得哀伤。
爱情是人为的虚假和短暂的物事,只有心灵的浑融才具永恒之美。
准慧进来,俏皮地道:“今天玩得开心吗?”
我答非所问:“你怕孤独吗?”
准慧毫无防备地呆了一呆,沉默起来,空气是有种令人窒息的感觉。
我深沉地道:“我知你身边有很多人,他们怕你、恨你、奉承你,甚至追求你,但你感到孤独吗?”
准慧走上来拉起我的手,就像往日热恋时一样。
准慧道:“朋友!你怎么了,我感到你内心的悲哀,记着!我们手上有很重要的事要办,办好后,你和我便可以进入联邦政府的核心阶层,那时我们或者又可以像七年前那样一起生活。”
她说的是我在遇到梦女前梦寐以求的甜言蜜语,可是现在一切都不同。
我叹一口气,深深望进她的眼里。
多么想能像梦女引领我进入美梦那样地开导她,我却强忍着冲动,因为我不知道会感起什么反应,一个不好!
不但救不了梦女,连我也会赔进去。
我多么想告诉她人类真正的希望和目标,并不是名位和权力,而是内心的世界。
人们喝酒、吃药,也只是为了脱离现实的枷锁。
可是那显然不是最适当的方法,物质文明从一开始便走错路,只带来支离破碎的生活方式,原始人围绕篝火狂舞达旦时,他们得到的,远比所谓文明人在任何情形下得到的更多。
准慧完全不知道我脑里转动的念头,还以为我因她的说话感动得不能言语,自顾自地道:“你有没有对付梦女的方法,说出来看看行不行得通,明天我们还要应付厉时那老狐狸。”
她念念不忘的只是如何向上爬,使我感到强烈的烦厌。
我走到玻璃窗前。
她跟上来,从背后搂抱我的腰,柔声问:“杰!你不再爱我吗?”
我清楚知道这两颗心的距离,足有十万八千里的遥远。
每一个人也只有孤独隔离的岛宇宙。
人类苦苦经营,只是追求这眨眼间的烟消云散,了无痕迹的生命火花。
梦女的道路究竟会引领我们到达哪里去?
是否能超脱肉身囚笼,翱翔于无形的精神天地?
又或以另一种形式存在于广阔无边的宇宙里?
爱情只是属于真诚的年青时代,人长大后计较的只是利害得失,她并不能从离开我后的世界找到没有戒心的爱情,这使她在成功之余,对我们曾经的真诚热爱念念不忘。
最终她也会失望。
每一个人都是一个孤独隔离的岛世界。
孤独地享受快乐,孤独地悲泣。
只能通过欺骗自己,才能忘记孤单。
我心中一阵激动,问:“慧!我们可否抛下一切公务,好好享受一下生活?”
准慧浑身一震,身子僵硬起来,不可置信地道:“你发疯了吗?看看外面的环境,密封的城市,还能到那里去?只有生活在金字塔最顶层的人,才能拥有享受生命的特权,这是唯一的生存之道!城市外是污染和经过核战的废墟,唯有将其他人踩在脚下,才是独一无二的真理,你难道还不明白?”
远方灯火通明的金字塔高耸云际,像在嘲弄我的无知。
我叹气:“快乐并不能在心以外的其他地方找到。”
准慧捧着我的脸,怜惜地道:“杰!你变了很多,变得让人更难以捉摸,但也更有威严和魅力,我甚至感到你智慧的力量,虽然有点多愁善感,但我仍然喜欢现在的你,否则也不会经过昨晚你那样待我后,今晚仍来找你,在联邦政府的女官里,我是以高傲著名的。”
对我来说,这就是死囚被行刑的最后晚餐。
因为明天我准备营救梦女。
无论成功与否,我的命运都是死亡。
救出梦女的机会只比零多一点点。
可是我必须这样做。
梦女将她的爱以最异想天开的形式,又是那么实在的奉献给我。
我必须以相等的形式回报。
那就是我的生命。
厉时坐在他的办公桌后,眯着眼看我:“圣士,你已观察过梦女的信徒,现在的情况怎样?”
我严肃地道:“情况非常严重,梦女的宗教种子撒了出去,假若在短期没有方法禁止,神游在不久的将来会成为看一场歌剧那么简单的事,联邦政府亦会完蛋。”
一把深沉温厚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圣士!那究竟有什么解决的方法?”
我吓了一跳,转头望去。
身后空无一人。
我回过头来,厉时和准慧神色不变,似乎早知是什么一回事。
准慧轻轻道:“是元帅通过传真系统和你直接对话。”
我感觉喉咙有点干燥,站起来敬礼:“元帅万安!”
元帅柔和的声音响彻整个办公室:“圣士请坐!”
我的心脏不由得跳动起来。
这个掌握整个联邦大权的人物,正细看我的一举一动,聆听我的一言一语。
厉提醒我:“元帅在期待你的答案。”
我深吸一口气,答道:“我曾经接触梦女两次,又曾实地观察过梦女的信徒,归纳出只有两个方法可以解决这件事。”
他们都是默默听着。
“第一个是将所有人抓起来,由我指证他们的罪行,这个方法并不是行不通,因为梦女信徒的数目仍是有限。”
元帅的声音这次由前方传来:“这并不是个好方法,你单杰圣士说的话虽可作法庭指控的证据,但那始终是看不见摸不到的精神状况,会使滋事者造谣政府在以莫须有的罪名铲除异己使人心惶惶,大不利于统治。”
这正是我希望的答案,若他不说,会由我提醒他,特别是革命党的出现,更使元帅大有顾忌,不敢轻举妄动。
我胸有成竹地道:“第二个方法也是将他们全抓起来,便却不是将他们推上法庭加以指控,而是改造他们。”
厉和准慧愕然大叫:“改造?”
元帅道:“圣士请加以说明。”
我淡淡地说:“心理是离不开生理的,例如奇异的第六感觉,但可能与脑神经某一部分有关,经过我多年来的研究,心灵传感的能力,和人类两眼间俗称第三只眼的‘松果腺’有密切关系。当我和梦女的信徒接触时,发觉他们正依循某一步骤,将精神力试图凝注在一些神经纤维中心点,那便像运动员锻炼肌肉,他们锻炼的却是神经的‘肌肉’。”
元帅问:“这个说法很有趣,你找到他们能‘神游’的‘精神肌肉’没有。”
我答:“找不到,因为他们仍处在非常初步的阶段,唯一能令我找到那秘密的人,就是梦女本人。”
厉时插嘴:“假设能找到那秘密的神经点,我们可以干些什么?”
我从容地道:“只要找到那大脑内秘密处所,我有把握通过医学和技术,破坏他们那部分的神经组织,梦女创造的‘宗教’,亦将因此瓦解,不留痕迹。”
厉时呆了一呆,仔细玩味我说的话。
准慧眼中射出欣悦的神色,大有我不负她所望的感动。
元帅也沉默片刻,才问:“但昨天你曾说过梦女在怀疑你和提防你,恐怕你很难再和她建立那种心灵联结的关系,在那种情况下,你是否仍能查探出梦女神游的秘密?”
我心中大是凛然。
元帅的精明出乎我的意料,一下子把握了全部形势,我定要更小心行事。
我答道:“除非能制造一种形势,又或我干点什么,使她再次信任我,不但要和我建立心灵的联系,还像对她的信徒那样指导我有关神游的一切,否则我的提议无法进行。”
元帅沉默下去。
厉时和准慧的眼光同时集中到我身上。
这是最关键的时刻。
我的心抖动起来,表面却装作毫不在意,更不敢猜测厉时和准慧的想法,怕引起他们的警觉。
元帅转问厉时:“大将!你是对付颠覆的专家,有什么意见?”
厉时沉吟片晌,眯着的眼一下射出两道精芒,落在我脸上。
我坦然和他对视。
厉时道:“圣士,假设我没有误解你的想法,你是想以反间谍的身份,还是以梦女的宗教团体里去,是吗?”
我摊开手道:“我自己也不太清楚,我是个科学家,一切都讲逻辑,而这结论是逻辑过程的最后思考结论,至于怎样进行,我却没有确实的方法。”
准慧截入道:“但我们不能就这样放了她,那会是非常危险的一回事。”
厉时摇摇头,呼出一口气:“在情治局来说,没有事不可以做到,除非是关乎神游这类虚无缥缈的事。”
他的头转向我:“假设我让你救了她,而你则诈作逃避我们,将她带到一个与外人隔离的秘密地方,那是否可以取得她的信任?”
元帅的声音通过传音器响起:“既然梦女能与圣士建立心灵的联系,是否亦可从而探知你的真正心意?”
我肯定地答:“这个倒不是问题,心灵对流只是一种交通的方式,是可选择的,只有我开放自己某一些感觉和想法,她才可知道。”
厉时道:“现在还剩下最关键性的一个问题。”
我压下心中的狂喜。
厉时将要说什么,我早已知道,并预备好答案。
厉时叹了一口气:“只要是个智力正常的人,当知道单圣士的力量,是绝对没可能从我们手上将梦女救出去,假设他能做到,那便是明眼人可以一眼看出的阴谋假局,绝骗不了梦女,这计划是行不通的。”
我故作思索地想了一会,道:“我不知道你们有否对梦女做过智力测验,但在两次接触后,我却有个看法,就是梦女虽然有超人的心灵能力,但智力却停留在小孩子的阶段,否则当我第一次接触她时,她绝不会毫无保留地和我交流。”
元帅的声音响起﹔“这不无道理,只有孩童才不防范别人,但若孩童恨上一个人,那也是毫无保留的憎恨。”
我以退为进地说:“看来这方法不太行得通。”
厉时道:“我们没有其他方法了,这试之无害听你提议,元帅尊意如何?”
元帅决断地道:“一律照办,细节则由情治局安排,演一场明知是假也逼真异常的好戏,圣士!只要你办好这件事,我会向‘治国小组’推荐你继承下任圣主职位。”
我连忙起立道谢。
心中同时想到今届圣主“机械人之父”马竭能的“超级战士”计划,肯定走进了死胡同式的败局里,其权位岌岌可危。
准慧的美目闪着亮光。
我忍不住猜测了她一下,发觉此刻的她确是全心全意向着我,但对不起,很快她会发觉我并不能以同样的态度对待她。
这次抛弃她的将是我。
我再次进入囚室。
梦女的眸子同时张开,向我望来。
这次轻而易举地,我们建立了心灵相通的联系。
她立时知悉我的想法,明亮的眼睛闪亮愉悦的神采。
我拉起她的手,纤弱柔软。
我虽是第三次见她,却像已和她热恋了千百世。
我故作紧张地道:“我迷倒了监视我们的人。来!穿起这套军服,让我带你出去,我有特别通行证,绝不会受人怀疑。”
这些话,当然只是说给准慧他们听,梦女已知道我真正的想法。
她摇摇头,并不站起来。
我急叫:“难道你不信任我吗?我是冒生命危险来救你的。”
这两句倒是肺腑之言。
她仍是摇头,眼里射出悲哀的神色。
我听到她在我心灵内道:“这是没有用的,我已将我一半的力量给予你,使你可代替我领导外面的人,让我在这里死去吧!”
我狂叫起来:“你一定要相信我的能力。”
用力一拉。
她向我扑过来,跌进我的怀里。
我拥着她往外走去。
隔邻监听室有两个晕倒的军人,这是厉时的安排,他们是真正的晕过去,因为我指出梦女有察看他们精神状态的能力。
我为梦女穿上军服,戴上军帽。
她默默无语,眼里的悲哀神色更浓,同时又藏有对我无尽的深情。
苍白的脸庞,绝美的孤清。
我拉起她的手,往外走去。
两个军卫,迎面而来。
这当然是厉时安排的其中环节,我给他们检看通行证,循着厉时早先的指引,费了三十分钟才抵达最近的一个停机坪。
那里停了七辆双体喷气飞行车和一架“灵巧型”的战机,只有几名军卫在站岗。
依照和厉时的约定,我应该登上其中一辆双体喷气车。
我的心灵延伸出去,猜测了几名军卫的思想,立时心中狂喜。
他们只接到不阻拦我的命令,但并不知道我应登上哪一架喷气车,又或是战机。
我望向梦女。
她的目光深远安宁,像是对将来下了某些决定。
我缓步往指定的那架喷气车走去。
梦女跟随在我身后。
来到喷气车前,我们停下来。
“嘎!”
隔邻“灵巧型”战机的门张开来,一名联邦军“战士级”的人员,步下机门。
我向他叫道:“朋友!你战机的启动密码是什么?”
那战士愕然望向我。
战士眼中射出怀疑的神色,眼光扫视了我们两遍,才从我们身边走过。
当战士进入金字塔内时,我的心不住地扑通跳起来。
我望向梦女,她也望向我。
勇气涌上来。
我一把拖起她的手,急步往战机走去,拉开机门,自己先爬上去,才把梦女拉上来。
站岗的军卫一点怀疑也没有。
我伸出手,在控制战机的中枢计算机指挥板输着密码。
就在刚才我询问那战士时,我的心灵从战士的脑里探测到浮升出来的密码。
“灵巧型”战机升离地面,“呀”一声冲破空气,射进广阔的空间里。
就像鸟儿脱离囚笼。
我担心的攻击并没有出现,可以想象在这种措手不及下,厉时来不及作出反应。
梦女安详地看着战机外的世界。
邦托乌雄霸大地的森林,无限地在下面延伸。
文明只是个做不赛马的噩梦。
战机的速度提升至极限,往城东飞去。
我的心灵延伸过去,和梦女的紧紧结合在一起。“我将把你送回你的人中间去,希望他们好好保护你,珍惜你。”
她在我心灵内里答道:“那你又怎样?”
我在她心灵里答道:“我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你脱离了他们的魔爪。”
她深沉一叹:“没有用的,他们一定可以找到我们,在抓到我的第一天,情治局的人在我体内植入感应追踪器,城市里并没有能躲避他们的地方。”
我骂出口:“这老狐狸!”
怪不得厉时如此放任我,因为他根本不担心梦女能逃到哪里去。
心中说不出的沮丧。
在强权下,个人的力量是那样地微不足道,失败的挫折感顿生。
由一开始我已知道自己在玩飞蛾扑火的死亡游戏,可是只要有一分力在,便要为她尽一份力。
她的心灵在爱抚我的心灵。
梦女再叹一口气,在我心灵内道:“我要回家。”
我愕然叫了出来:“回家?”
“是的,我要回家。”
她的眼光移向邦托乌在远方的极限。我惊异得忘了以心灵和她对话,错愕道:“城市外只是核战后充满辐射、化学细菌和毒气的废墟,你的家怎会在哪里?”
“我就是在废墟长大的新人类,是在最恶劣环境里生出来的人类,我的族人都死了,剩下我一个人,于是我由废墟来到这密封的城市,将我们新人类世代与劣境挣扎的能力宇宙的爱,传播给你们,全他们生活在崇尚物质的文明太久,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只有你是例外,所以我愿将自己的能力和爱,完全奉献给你。”
我呆了起来,心浪滔天掀起。
邦托乌外究竟是什么样的世界,竟能孕育出像梦女般美丽的人类?
我一扭方向盘。
战机急速绕弯,往遥远的边际飞去。
下面的城市如潮水般倒退。她和我的心灵紧锁在一起。
浑融为一。
“单杰!你在干什么?”
厉时的声音通过传讯设备响起,他也算有惊人的忍耐力,直到这刻真正肯定我叛变他,才出言责问。
我一脚踢出,传音设备爆起火花,一轮噼噼啪啪的闪光,转作沉寂。
我一无所惧。
到了此刻,上天已不欠我分毫。
我感受着梦女无边的热爱。
存储器的宇宙不断扩阔,人类日常内外的天地比起来是那么地沉闷和狭窄。
生命从来也不拥有什么,又能失去什么?
邦托乌的边界出现在前面。
蓦然强光电闪。
我骇然回头望去。
一艘超巨型的联邦军“无敌型”战争堡垒正由后上方缓缓降下,她的底部射出一道强光,将我们笼罩在内。
战机的动力完全失去。
我甚至连指头也动不了。
当我想到已逮捕时,知觉亦同时失去。
再醒来时。
没有了战机,没有了梦女。
我躺在一张手术**,一道柔和的光线由室顶射下,照在我脸上。
四周寂静无人。
脚步声传来。
一个人来到我身旁,柔声说:“单杰圣士,你好!”
我想挣扎起来,发觉全身麻痹,怎样也动不了。
那人将头俯到我正上方,让我能看到他,可是他刚好挡着上面射来的光源,背光的情况下只能看到一团黑影。
那人的声音却很熟悉。
“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吗?尊贵的圣士。”
我蓦地想起他是谁,叫道:“马竭能圣主。”
那人笑道:“你终于认出我来,我知吧?我真的非常感激你,没有你我的‘超级战士’计划可能永远没有成功的希望。”
我叫道:“你想干什么?”
马竭能平静地道:“我并不想干什么,只是要把你改造成超级战士,你是我第一百八十三个试验品,先前试验品全因抵受不住改造的过程而死掉,但你不同,因为一般人的精神能只在度三十至三十七度,而你却是五百八十六度,所以假若你也死了,我只好放弃这伟大的计划。”
我喘着气:“尽管我成了超级战士,也不会与你们合作的。”
马竭能摇头叹道:“你身为圣士,思想竟会如此幼稚,在改造的过程里,我将会以我发明的最先进方法,把你现有的记忆细胞完全移去,换入新的一组,你将会变成另一个身份,一个完全百分百忠于元帅的战士,你将是个忠心的杀人机器。”
我狂叫道:“不!你们没有权力这么做,梦女在哪里?”
“呀……”
强烈的电流由四肢传入体内。
在抵受不住下,我晕过去。
模糊间很多事发生在我身上,然后是一片空白。
绝对的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