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里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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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娭毑养了条土狗,名字叫毛坨。

在毛坨之前,李娭毑养过的所有狗都叫这个名字。不论是黑色的,黄色的,还是花的土狗,全都叫毛坨。李娭毑说她懒得想名字,反正所有的土狗仔都是毛茸茸的一球,叫毛坨挺好。

李娭毑是钟笑的房东。钟笑已经不记得她到底养过多少条土狗了,打从钟笑第一次在唐人街上转悠,就见到李娭毑带着一条黄色的毛坨在溜,后来,还有黑色的毛坨,花的毛坨,胖毛坨和瘦毛坨。在美国,中华田园犬并不是很常见,需要去唐人街的宠物店才能买得到。

以上统统不是重点,钟笑发现了一个问题:所有的毛坨都死了,而且死的时候很凄惨,不是被车子撞死也不是被人打死,而是好端端就突然病死。

钟笑不过是出门三天,回来后就发现,那只仅仅三个月大的毛坨躺在地上,全身都烂了,每一个伤口都在出血,从它的嘴里还爬出蛆来。李娭毑不是没给毛坨看病,她老人家是唐人街有钱的收租婆,就连给毛坨吃的狗粮也都是最贵的。两天前毛坨还只是便血而已,李娭毑以为它吃错了东西,送去宠物医院检查加化验,钱用了不少却没查出病因,毛坨的病迅速恶化。

宠物医院的人把毛坨的病理样本送去了卫生监督系统,那边还没出结果,毛坨就已经停止了呼吸。李娭毑虽然有些心疼,但更多的是恼火,双手叉腰在院子里骂道:这鬼地方真不是人待的。

钟笑回来时本想避开李娭毑,上个月的电费还没交,为了抓紧时间写毕业报告,最近的所有零工她都辞掉了,恐怕这个月的房租也要拖了。她是三年前来美国的,家里花光了所有的积蓄供她和哥哥读书,她也算争气,毕业后不论留美还是回国都能找到比较理想的工作。眼下这境况,算是黎明前的黑暗吧。

钟笑低着头快步走,不料还是没能逃脱李娭毑的一双厉眼,“笑笑,回来了。”

被发现,钟笑也只能赶紧挤出一副笑脸来,打算跟李娭毑说几句好话,“李娭毑,您好,我最近手头……”

“你别打岔,我有重要事跟你说,今早上我看你哥不太对劲,脸色很难看,晚上也没出来吃饭,你赶紧去看看吧。”李娭毑没说钱的事,这让钟笑送了口气。

赶快向李娭毑道谢,冲上楼去。钟笑和哥哥钟磊是龙凤胎,虽然叫哥哥,但钟磊也只只比她大几分钟而已,不过两人是异卵双胞,长得一个像爹一个像娘,哥哥学计算机,妹妹学生物化学,都是理科生。

回到小公寓,钟笑敲了半天的门也没回应,只好从包里翻出钥匙来自己开门。

屋子里乱糟糟的,充满了呕吐物和血腥味的混合气体,电脑没关,处于待机状态,桌上还放着一个没吃完的汉堡套餐,那个大大的巨无霸汉堡,只咬了一两口。钟磊晕倒在地,满脸通红,卫生间里还有没来得及冲干净的污物散发着熏人的气味。

“哥,你怎么样了?”钟笑担心地把哥哥扶起来,倒了点清水送到他嘴边。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吃坏肚子了,本来我想自己吃点药能撑的话就撑过去,恐怕真的要去一趟医院了。”钟磊努力睁开眼,他正在发高烧,身体烫得吓人,眼白的部分布满了血丝,干涸的嘴唇也龟裂了,露出皮肤下鲜红的嫩肉。

“你等着,我去把钱拿来,咱们马上就去医院。”钟笑咬了咬牙,把哥哥安顿好就离开了。

在卫生间的天花板上,有个小小的换气扇,换气扇是安装在隔热吊顶的防火板上的,钟笑有次搞卫生发现防火板的一块板子松了,就把兄妹俩仅有的积蓄全都藏在这里。两个人都是学生,没有医保,在这个国家里没有医保就意味着不能轻易生病,否则就算得个红眼病什么的都能随便花掉几十美刀,平日里打工攒下一笔备用资金,用来当救命钱。

那叠不算厚的绿色钞票拿在手里,总算有了点安全感,钟笑把防火板放好,又给水壶里灌满水,带上几块毛巾和学生证之类的东西,扶着哥哥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