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里的事

司马非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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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没有预约,没有打电话就径自去了司马的诊所。出门前我用冷水好好地洗了把脸,对着镜子中的自己认真地说:不管是什么结果,都别害怕。

走出阴暗的房间,太阳像手术台上的无影灯般把我照的无处藏匿,秋老虎余威尤勇,知了叫得让人心烦意乱,不过我不怕,我已经想好了。如果那些事真的是我做的,我就去警局自首,请求他们把我送到精神病院去隔离治疗。只要是病,总有一天会好,至少我不必再担心自己会杀人了。

我精神恍惚却意志坚定地来到了司马的诊所,我跟接待处的小姐说,我是司马医生的病人,虽然今天没有预约,但病情紧急,请她帮忙安排一下。

“你是司马医生的病人?”那位小姐的眉毛跳了跳,眼神中带着鄙视,“我们诊所的诊金是很贵的,你付得起吗?”

我耐着性子解释说我是司马医生的免费治疗对象,并再次强调了自己的病情很严重,急需得到他的治疗。

“据我所知,今年司马医生免费治疗的五个名额里有三个是男人,另外两名女病人也都是三四十岁上的,看起来你显然太年轻了。”小姐干脆抄起双手,根本没有要去通报一下的意思。

我很想冲上去揪住这个狗眼看人低的臭女人,狠狠地给她一个大嘴巴。但我努力克制住了这种情绪,毕竟今天是来看病不是来踢馆的,我盯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我已经连续六次来这家诊所接受过司马医生的治疗,每一次都是在你下班以后,晚上十点之后。我再说一次,我的确是司马医生的病人,请你带我见他。”

“别说笑了,司马医生每天只接待最多四个病人,每天下午四点就下班的,晚上不可能接诊,更不可能不留下病人的资料。真是见鬼了,你口口声声说是他看的,你的病历本呢?”

“我没带病历本,请你相信我,我还吃过你们药房开出的药。”我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你确定没有梦游?”那位小姐白了我一眼,打开电脑里的一张相片给我看,“如果你真的有病那只可能是妄想症,睁大眼睛看看清楚,真的是我们司马医生为你看过病吗?”

我睁大了眼睛,我还揉了揉眼睛,电脑屏幕上,那个挺着大肚皮的中年男人正在跟某位领导亲密握手,我不解地问:“这人是谁?”

“切,这就是司马医生啊,你说他给你看过病,怎么会认不出他?”小姐不耐烦地说完,伸手招呼保安把我领出去。

“不!让我见他,他不是这样的,你们骗人,你们这些骗子!”我疯狂地挣脱保安的手朝着走廊尽头奔去。用力撞开大门,里面坐着的的确是刚才电脑里的那个大肚子男人。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怎么回事?那个为我治疗了六次的司马逸风呢?他究竟是谁?

我最后被他们按住,强制地打了镇静剂,然后扭送至公安局。我把这一切说出来却没人信,所有人都说我是压力太大了,有了妄想的症状,毕竟现在找不到工作的大学生那么多,有精神问题也难免。临出门时,给我录口供的警察还安慰我说,赶紧找份踏实的工作吧,天天日夜颠倒地过日子没病都会生病。

就这样,我什么事都没有地回了家。反正双重人格的事我已经跟警察说过了,他们不信,我也没办法。去他的,我不管了。这么闹过一次之后,我反倒踏实了很多。

失去了那些噩梦,我只能放弃了那本恐怖小说,打算换个风格换个笔名重新来过。既然能有第一本小说签约,就一定会有第二本,第三本,我努力地看了很多美好温馨的书和电影,把日子过得很充实,更重要的是,我改变了作息时间,每晚十二点钟按时入睡,早上六点半准时起床。

大概是半个月后,我收到了一封电子邮件,发信人自称是司马非马。

恭喜你,成为第一个没被我玩崩溃的猎物。

我是个杀手,一个游**在黑夜的魔鬼,假扮成其他人于我而言是莫大的乐趣,我喜欢玩弄人恐吓人折磨人。猫吃老鼠之前总要跟它玩一会儿,我也喜欢先把猎物玩到精神崩溃,再要他们的命。你很幸运,正好碰上了我的新玩法,这次我假扮成心理医生,又偷偷复制了诊所的钥匙,趁晚上没人时让你来见我。从我第一次给你催眠起,就在你的潜意识里灌输了我的杀人经历,那些黑色的故事足够制造出一个个噩梦。

你该感谢我,如果不是我,你不会写出那个前所未有的故事,并顺利地签下第一本书,获得那么多读者的认可。我也要感谢你,是你让那些读者们了解我,让我不再默默无闻。走在大街上,一想到有那么多人知道我的故事就觉得很自豪。我不想杀你了,好好活下去吧。

我把这封信看了好几遍,最后才想起,从我第一次见到司马医生的时候起,似乎正是人生最低潮的时候,后来去诊所也从没遇到过其他的人。

这才是现实

“后来呢?那个‘我’就是琪雅吗?故事里的姐姐和你所说的司马非马有没有关系?司马非马究竟是谁?”我急切地想知道结果。

“呵呵,没有后来了,你以为这是真的,是我编的故事拉,最近我开始为杂志写悬疑小说,这个是最新的构思。”坐在我对面的女人得意地笑笑。

“小说?这只是你凭空想出来的?”我觉得有点离谱。

“当然,你不会以为是真的吧。好了,雨小了,我要去心理医生那里开点安眠药吃,最近睡得不太好,咱们下次再聊。”她似乎不想继续聊了,已经是第三次抬起手看时间。

一个穿着米色短风衣的窈窕身影融进了细细的毛毛雨中,她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街角。

在这个清凉的初秋午后,我本来是准备去书店看看最新的杂志到了没有,没想到半路下起了雨,我没带伞,就在街心花园的小亭子里避雨,却意外地邂逅了这位神秘美女。她自称是我小学同学,甚至脱口而出我的姓名,对我小时候的事也知之甚多。可我完全不记得有这么一位同学,从她的名字和她的脸全都是陌生的。出于礼貌,我跟她聊了一会儿,没想到她异常热情地跟我说了不少私房话,还有这个匪夷所思的故事。噢不,这应该算故事里的事了,她说得绘声绘色,我好像看了一下午的电影,不过没有结局让人烦躁。

我决定回去把这个故事写出来,自己给它编一个新的结局。我是职业写手,最擅长的就是编造各种各样的故事,最近进入了瓶颈期,希望这个故事能打动我的编辑,我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得到她的认可了。

我太兴奋了,连回家都走得晃晃悠悠,这可是个全新的风格,少许灵异和大量惊悚悬疑的成分混搭,两个截然不同的故事其实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灵感就像香槟酒瓶里的气泡迅速聚集即将喷发,我能想象到这样一个全新的故事将会释放出多么新鲜的芬芳。我太渴望需要这种感觉了,我在电脑前拼命码字,不时有惊艳的句子从脑子里冒出来,从下午回到家一直到午夜时分我不眠不休地工作着,感觉不到累也不觉得饿。

我把第一个故事中关于琪雅的部分作了些修改,结尾的时候,曹尚智并没有真的中枪,而是成功逃脱了,琪雅因受到过度惊吓产生了幻觉,一度以为曹尚智死了,他的灵魂附琪雅身上,琪雅成为双重人格患者,并开始杀人。在这个崭新的故事里,考验,惩罚和补偿是全文的主题,危险的际遇考验了琪雅的承受能力,姐姐的死是对自私的惩罚,至于补偿,就是第二个故事中那个宅女作家活下来的理由。

当最后一个标点落下我才长长地舒了口气,粗粗看了一遍,几乎不用修改,我马上给编辑发送了离线文件。闭上眼睛,我简直能看到这个故事像枚重磅炸弹般把那个挑剔的编辑轰炸得外焦里嫩。

“叮咚!”门铃的响声吓了我一条,电脑屏幕上显示着现在是临晨四点,会是谁这么早来找我。

起身才发现双腿酸麻,从书房出来,经过客厅时看到电视机没关。“警方提醒各位市民,该逃犯曾获得过心理学硕士学位,懂得简单易容,反侦察能力超强,极度危险,目前很可能藏匿本市…”永不疲倦的电视里正重播着昨天的新闻,表情严肃的主持人正指着一张囚犯大头照给观众看。那细长的眉眼,高挺的鼻梁,白皙的皮肤,怎么越看越觉得眼熟?

我精神涣散地揉了揉眼睛,打算仔细看看,就在这时门铃声再度响起,像是在提醒我走出书房的目的。

“谁啊?”我打了个哈欠,把眼睛凑在猫眼里朝外看。走廊上的声控灯亮着,从上往下投射出苍白的光芒,门前的人穿着米色的风衣,披肩的长发显得有些僵硬,很像假发,那张脸…那不是昨天遇到的那个跟我说故事的女人吗?她怎么跟电视上的逃犯长得那么像?天啊,此时我听到电视里的主持人公布了逃犯的名字:曹尚智!

真有这么个人?那我昨天听到的事情全都是真的吗?那眼前这个女人就是曹尚智假扮的?他怎么找到这里来的?该不会是来杀我的吧,怎么办,怎么办?

“我又回来了!”门外的那张脸上浮现出诡异的微笑,这句台词分明是我自己设计的。

我彻底慌了,究竟要不要开门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