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陽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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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前年後,就陰一半陽一半的劉長河,一大早突然坐起來。他看了一眼窗外,緩緩地說了這句話後,就盯著石大花,“俺餓了,吃碗餃子吧。”石大花的眼神兒亮了,“她爸,你好了。”石大花像一隻從冰麵上骨碌下去的鐵皮桶,帶著響動去了外屋。沒一會兒,一碗熱氣騰騰的水餃端了上來。劉長河吃了5個白菜豬肉餡水餃,又喝了幾口餃子湯。他微微地張開嘴,使足全身力氣把沉到下身的氣提上來,急促地喘息了兩口,又用力地抬起垂著的腦袋,梭巡著站在屋地上的兒孫們。最後,眼神兒釘子一般落到大女兒劉珍珍的臉上。

劉珍珍眼眶倏地紅了,急切地點頭,兩片厚嘴唇翕動得像是在抽筋,一雙與老爸一模一樣細長的眼睛,眼白布滿紅血絲。這些日子,她吃不下睡不好。小女兒劉珠珠極想接住老爸的眼神兒,說兩句讓他放心的話。可他的眼神兒,從她眼前虛無地滑過去,劉珠珠差點笑出聲。老爸到死都不待見她,她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劉珍珍。她姐沉浸在老爸即將離去的悲傷裏,根本就沒看她。

穿透玻璃的陽光,刺在劉長河青黃的臉上,可能有些疼。他散淡的眼神兒再次聚攏起來,閃出一絲狡黠,還有一絲溫厚,“給俺穿衣裳吧,俺去找俺爹娘了。”他咧嘴扯出一絲笑意。

93歲的劉長河緩緩地說了一句山東話,穿著隆重的壽衣,咽下最後一口氣。

昨夜,飄了一場清雪。黑黢得近乎醜陋的大地,像是穿上一件紗衣。一大早,成群的烏鴉遮天蔽日地飛過去,朝著草甸子和烏裕爾河的方向。嘶啞的叫聲在天空回**,腥臭氣混雜在清洌的空氣中。太平莊也在烏鴉的叫聲醒了,推車賣豆腐的賣豆腐人最先走上村道。腳一落下去,雪花試圖再次飛起來,隻是沒飛多高,又落下來被行走的腳踩下去。而那些掛在樹枝和茅草上的雪花,它們驕傲地俯視著被腳踩踏的同類,露出毛茸茸並且凜冽的笑容。“豆腐,豆腐了——”太陽隨著賣豆腐人的喊聲,嗵地一聲從東邊的草甸上竄起來,它們的笑容就從高處流淌下來,變成淚水一般地,回歸大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