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情張抗抗

§維多利亞寵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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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多利亞的飛機場,是從水裏升起來的。

在接飛機的人中,離老遠兒,徐奮鬥一眼就把夏至給認出來了。盡管夏至的頭發少了許多,已經有些謝頂的意思;盡管夏至的麵孔呈現出與教授很不相稱的黑紅色,分別20多年後,徐奮鬥仍然毫不含糊地認出了他昔日的戰友。他拚命地衝著夏至揮手,幾乎是一路小跑著衝到了夏至跟前,然後是擁抱,毫不猶豫地不假思索地緊緊地擁抱——在狠狠地拍打著夏至後背與肩膀的那個瞬間裏,他忽然發現隻有到了外國,才會像外國人那樣擁抱。鬆開手之後,他們彼此打量著對方,傻傻地嘿嘿地樂,一時竟不知道說什麽話才好了。

你胖了許多啊……夏至說。

心寬體胖嘛。徐奮鬥說。如今想吃啥就有啥,哪裏像在農場時候,一天到晚像個餓死鬼投胎……

真不敢想像,你會來這裏看我,當年的荒友,就你一個人到維多利亞來了。

那是。這裏差不多就是天涯海角了,哈哈,搞得像老情人似的。

20多年了,那麽長的日子,怎麽說過就過去了呢?

是啊,怎麽說過就過去了呢?

兩人說著話,走到停車場,上了夏至的小汽車。徐奮鬥留意看一眼,見汽車的式樣很一般,看不出是什麽牌子。汽車一啟動,一溜煙就鑽進了樹林,公路在樹林裏盤旋,半天不見一個人影,不像是去一座城市,倒像是去打獵似的。路邊一簇簇一蓬蓬的鮮花,一片紅一片紫,森林裏有了星星點點的紅葉,如同光斑跳躍,晃得徐奮鬥的眼睛發花,腦袋都暈了。

你還記得那年冬天,咱們坐著“熱特”一塊兒去加工廠拉麵粉的事兒麽?徐奮鬥興致勃勃地說。下午拉著一車麵粉回來,走半道那車的車軸斷了,猛一下就翻了車,咱倆都摔到了溝裏。一隻麵粉口袋死沉死沉地壓著我的腿,我好容易把口袋挪開了,坐起來一眼就見你直挺挺地躺在一邊,身子一動不動,臉上全被麵粉烀住了,一身兒白色,就像被雪埋了似的,我嚇得也不會動彈了。你知道我當時覺得你像個啥嗎?徐奮鬥側臉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