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情張抗抗

§一貧如洗的薛二

字體:16+-

那天晚上,寒風在曠野上呼號,發出警報似的尖叫。從下午開始,就下起了細密的小雪,溜進門縫的冷風,把宿舍的棉門簾子拍得忽扇忽扇響。陸德和一幫知青,在基幹民兵排的宿舍裏打撲克。這種能凍掉下巴的天氣,幸虧火炕熱得燙人,就像坐在被太陽曬燙的沙堆上;屋子裏暖哄哄的,一隻25瓦燈泡昏暗的亮光,把一個個晃動著的人影投在斑駁的牆上。

陸德已經輸了兩盤,今夜他的手臭。贏了的人,正在興頭上,摸出半瓶老白幹來,倒在一隻搪瓷杯裏,大家一人一口輪著喝。有人還翻出了半碗炒黃豆來就酒。輪到陸德了,陸德把杯子接過去,隻是湊在鼻尖下聞了聞,轉手就遞給了下一個人。

噯噯你小陸子不夠意思啊。“下一個人”嚷起來。你就喝一口能咋的!

陸德虎著臉,不吭聲,啪地甩出一對兒尖子。

見陸德不說話,別人也就不吭氣了。連隊的人都知道陸德不愛說話,一般情況下,他若是開口說話,也就隻用兩個字兒——“躲開!”別看隻有兩個字,通常是很管用的。你若是不躲開,陸德自己就躲開了,結果是一樣無趣。

陸德到北大荒農場下鄉3年,至今滴酒不沾。據他自己說,他是天生遺傳性暈酒,喝一口就會昏昏欲睡。開始時沒人相信他的話,一次元旦聚餐,有幾個男生硬是捉住陸德的胳膊和腿,按住他的脖子,撬開他的嘴巴,把60度的“北大荒”酒給他灌了幾口下去,當時陸德就口吐白沫,四肢抽搐地倒在了地,抬到炕上,一口氣睡了兩天三夜才醒過來。嚇得從此再沒人敢逼陸德喝酒。

陸德又甩出三個老K,眼皮都不抬。這一局,眼看陸德要贏。

宿舍的木門突然被敲得咣咣響,有個聲音在外頭喊:緊急集合!快點兒快點兒,出大事兒啦!那嗓音撕裂成兩半,像是劈開的柈子。沒等大夥放下手裏的撲克牌,油膩膩的棉門簾子被掀開,衝進一個人來,帽沿上的雪花直往下撲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