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情張抗抗

§叫人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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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麵是我看到的原文:

爸爸:我已經半年多沒有收到您的信了,也沒有收到您寄來的錢。我到葵山郵局中去查過,他們都說沒有。我擔心您是不是生病了。您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世上就剩下我孤零零的一個人了……

我們隊上的勞動還是很重,春天遭了災,現在隻能吃番薯、南瓜。我的腿上生了一個疔,沒有錢買藥。也沒有錢買油,鍋都生鏽了……

爸爸,您一定要好好接受改造,將功贖罪。您什麽時候能回來探親呢?我已經忘了您是什麽樣子了……

字跡模糊了,看不清了。我這是怎麽了?鼻子酸酸的,眼睛熱辣辣的難受,頭也暈起來了。趁人不注意,我夾著郵袋溜出了屋子。

曠野上的空氣,清新而潔靜。無邊無際的雪原,像一塊巨大的白布,把一切肮髒與醜惡都罩在它的底下。世界上的是非你說得清嗎?那喜鵲叫得多好聽。烏鴉令人討厭還不就因為它一身黑;其實它卻並沒有幹什麽壞事兒。不管老司頭過去有多少罪,但他改造了這麽多年,早就刑滿釋放了。他總是個人,是個有兒子的父親。即使他不配享受有兒子的幸福,他兒子總該享有有父親的溫暖吧。

我卻幹了些什麽呢?我能忘記自己耙地壟溝的滋味嗎?而他的兒子,是同我一樣的知識青年……小時候學過一個詞兒,叫做“無產階級人道主義”,多年不見提起,莫非也被專政了嗎?

八裏地不知怎麽騎到了頭。我渾身冒汗,扔下郵袋重又蹬上車,頂風趕了十八裏路到鎮上。

回來的時候,我腕上的手表沒有了,換成了九十元的票子。

第二天我便將八十元錢匯往廣東鄉下。

吃過晚飯,我從鋪底下抽出十元錢,是這個月工資裏的煙酒錢,加上那賣表剩下的十元,捏在手心裏,然後把“獅子頭”從宿舍裏叫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