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夢難圓(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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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站在古炮台的廢墟上。下邊是一條大河。河那邊是無邊無際的蘆葦,看不見人煙,看不見樹木,隻有這蒼蒼莽莽,渺渺茫茫,黃褐色的一片混沌。風裏帶著海腥氣。

主人請了一位記者當導遊。記者先生持意換上了一套新西裝,還戴了頂卓別林式的黑呢帽。很高興在這麽重要的人物麵前講解這裏的曆史和現狀,用手指點給人看甲午戰爭時日軍的登陸地點。但陸夫子既沒聽他講解也沒順他的手看曆史遺跡。他自有記憶作向導,越過眼前的景物,看到了百裏外的一片荒灘,看到飛瀑般的暴雨中幾個衣裳濕透、精疲力竭的曾經是人的動物在用手挖著泥沙,耳邊響著造反司令沙啞的嗓音:“你們幾個牛鬼蛇神聽著,勤務員明天要回家,得帶點土特產回去,這個立功贖罪的機會便宜給你們了,天亮前哭也給我哭回二十斤貝蛤來。誰要怠工破壞,搞階級鬥爭新動向,造反派眼裏可不揉沙子……”

有人真的哭了,有一個還像孩子似的發出了抽咽聲。他們的淚水和雨水在麵頰上混在一起,可沒有工夫去擦它。他們忙著翻泥沙。天黑了,撿到的貝蛤還沒有流下的淚水多,他們知道天黑後漲上來的潮水會把他們吞沒。雖然他們不止一次心裏說“死了算了,死了也比這樣受罪受氣強。”可是他們並不真想被潮水吞沒,也不敢空著手回去交差,仍然不停手地找貝蛤。慢慢地天黑了,後來,後來……

有人推了他一把,思路打斷,他像剛睡醒,看看周圍,一時弄不清這是在什麽地方,在做什麽?

尖尖的甜美的聲音在他耳邊喊道,“嗨,人家都走了,到處找團長呢!你怎麽還在這欣賞風景?”

他認出了說話的是隨團來的女幹事小秦,清醒過來,笑了笑,隨她走下炮台。走到路邊,大隊人馬已經乘大旅行車出發了,留下一輛皇冠轎車在等他。當地的學會負責人笑容可掬地說:“團長先生被這裏的美景迷住了吧?歡迎您以後常來。”小秦說:“團長不光是專家,是領導,而且是詩人呢!是晚霞詩會的副會長。又在那裏醞釀新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