皂角樹

送豆漿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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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縣城不大,可是新規劃的宿舍區不小,最近又有四幢大樓相繼落成,新搬的住戶不是各級頭目便是一二等公民。樓群前後列陣,半呈弧狀,弧心有一個小而又小的簡易公園。兩個蘑菇形的亭子塗成淡綠色,亭下兩條長水泥凳抹成粉紅,說刻薄一點,有點不倫不類,唯有園裏那兩尊泥塑栩栩如生,頗有幾分風彩。一尊是搖尾昂首飛珠濺玉的噴水鯉魚,另一尊是街頭常見的“隻生一個好”。公園邊還未來得及種上奇花異草,隻有一叢叢冬青蔥蘢繁茂,蒼翠喜人。在灰塵連天,車馬喧鬧的縣城裏,這小小的一片綠色成了孩子們的樂園。逮蛐蛐,打水仗,玩彈弓,交頭接耳惡作劇,常惹得清潔工叫罵不迭。

孩子們的王國裏新近來了個小公民,大夥管他叫“送豆漿的”。宿舍區離馬路不遠,靠近馬路邊拐角的地方,有一個豆製品作坊,是農民進城經商那種時髦類型的。送豆漿的孩子每天一大早就從這兒把豆漿擔到宿舍區中心公園邊,叫一聲“豆漿來了!”便伏在粉紅色的長凳上守著。淡黃色的拉鏈衫裹著瘦小的身子,兩隻手緊緊地抱住圓而又大的腦袋,遠遠地望去,那樣子就象是紅花上棲一隻黃蝶。宿舍區的人紛紛走過來,裝滿杯子走回去。桶底光了,這孩子便酸溜溜地咬著手指,看周圍的孩子興衝衝地坐在大人車後去上學。常有調皮的孩子朝他扔紙頭,甩石子,嚷:“鄉下的!鄉下的!扁擔是個什麽字?”他便揚起扁擔狠狠白一眼答:“城滑子,你娘賣×。”對方回:“你娘買×!”他便不做聲,默默地低下頭,心底反複重疊一個字“娘”。

“冬生!”馬路邊有個女人一聲脆喊,重疊處立刻一片空白,他便一溜煙地撒開鴨子。

這天黃昏,一群孩子在冬青樹邊鬥蛐蛐,望見送豆漿的孩子遠遠地站著,就喊:“喂,過來!蛐蛐鬥不起來了!”每每這時,孩子們最需要他。終於,蛐蛐拚命廝殺格鬥了,就有人盯住他的臉:“喂,你眉心裏那個紅點兒是長就的還是你媽點上去的?”送豆漿的孩子知道又要取笑他,便掉頭走開,邊走邊狠狠地摳眉心,那兒天生一顆淡紅色的美人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