皂角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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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浴室裏給女兒洗澡。緊連著浴室的是客廳,隻隔一堵牆。

每天這個時候,她都從客廳走過來,走進這小小的浴室,開燈,放水,擦幹洗淨浴盆,放好香皂、浴巾、爽身粉,然後再放水,冷溫適度,恰到好處。一切安排就緒,便伸頭輕輕喊他,他或許在沙發上掐著煙頭凝思,或許在寫字台前批閱公文,總之,不苟言笑的他,眉心常有一個“川”字。她已經習慣了,覺得這就是不同於普通人的風度。她學會了瞅空子照料他的生活瑣事,比如說天天的洗澡,盡管他常常漫不經心地對待她,甚至主人般地訓斥她。她很清楚,這個時候不抓緊洗浴,一會兒,各種各樣的人就會蜂擁而至,就像醫院門診掛號一般地排到門外的樓梯口,高談闊論的,竊竊私語的,哭哭啼啼的,哈哈嘻嘻的,死纏硬磨的,嚷嚷叫叫的,一直說下去,鬧下去,一直延伸到十二點以後,直到他那眉心“川”字凝得更緊,哈欠連天,再也不說話,持久地沉默,人們才散去,客廳裏安靜了。

常常在這段時間裏,她和女兒還沒來及走出浴室。她厭煩了這些無休止的“公務”,多虧這堵牆擋住了嘈雜的聲音,她不想穿過客廳去臥室,因此就和女兒躺在柔和的溫水裏。女兒在催眠曲中入睡了,她就盯著那堵牆發愣,一塊半身的穿衣鏡寂寞地釘在牆上,鏡子裏有個女人目光憂鬱地盯著她。她用浴巾裹住女兒,送回臥室,然後又匆匆地躲進浴室,她不喜歡那些人錐子似的目光,更不喜歡那些討好的腔調。她希望這堵牆厚些,遮住這一切,她要趁這個時間把衣服全部搓洗幹淨,不耽誤明天上班。

所有要做的事都做完了,她來到寧靜的客廳,她看見了困乏疲勞緊緊包圍的他,緩慢地褪下一隻褲腿,便發出了呼嚕呼嚕的鼾聲,她既心疼又掃興,莫名的憂傷在心頭直撞,喊他上床,他嘟嘟囔嚷地爬到床邊,然後猛地不耐煩起來,打炸雷似的吼一聲,好像她就是個出氣筒。她也習慣了,隻好拿一件鴨絨被或毛巾毯什麽的給他那呈“大”字形的身體蓋上。多少個月圓月缺,多少次花開花落,就是這麽捱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