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园街五号

§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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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身汉的星期天,是个再好不过的睡懒觉的机会了。没有唠叨的妻子,没有捣乱的孩子,也算是一种幸福。而对有家有室的人来讲,他们根本不存在星期天,只有星期七。这个星期七要比任何一天都忙碌劳累,想睡懒觉?笑话!老婆早给你把钢精锅准备好:“排队买豆浆、油饼去!”

但是,我们这位幸福的单身汉,还在梦乡里悠哉游哉的时候,电话铃把他吵醒了。

他抓起电话,立刻听到:“对不起,刘钊,我是吴纬!”

“哦,大姐!”

“你现在能不能帮我把大宝送回温泉镇去?”

“怎么啦?”

“你能不能吧?”

“当然可以!”

“那你赶紧到教授家,我这就去!”她把电话放下。

怎么啦?这位宝贝!刘钊马上披好衣服,用水擦了一把脸,蹬上车就走。最近,他们都在庆幸,自从韩大宝被吴纬安排到教授那“文革”珍品收藏室去以后,真的安静了。很像缺氧的鱼,死阳怪气的,投入活水以后,不一会儿,又开始有生气了。大宝到了教授那里,像回到阔别已久的家乡似的,处处感到亲切。不但那些“红革造”、“红联总”、“全无敌”、“风雷激”等等造反组织的大旗,使他感到亢奋;连那些“造反有理”、“文攻武卫”、“评法批儒”、“六厂二校”、“两报一刊”、“批林批孔”、“三上桃峰”、“园丁之歌”、“牛鬼蛇神”、“五七干校”、“中央文革”……等等字样(因为教授想编一本“文革”语汇小册子,免得后人对这些特殊词语产生误解。譬如“牛棚”二字,对于二十一世纪的读者来讲,他很可能理解是牛生活的场所,如果这样解释,岂非大谬特谬?再譬如“喷气式”一语,假如认为是某种歼击机,那岂不更荒唐了么?正好教授整理的语词卡片放在桌上,被韩大宝看到了),也使他喜形于色,那种感情,简直难以描绘。总之,他是全身心地投入到他的世界里去了。

或许,希望重返这个世界里去的人,不止一个韩大宝吧?

阿姨每次给他送饭去,都给花园街五号带回来一点好消息:“教授说大宝一点也不像神经病!”“大宝一声不吭地看书,头也不抬!”“大宝没闹,挺好!”“他只问了一句打鸡血的事,其他什么都没说!”……

大家觉得——尤其是吴纬,没准这样一来,对他的病很可能是一次转机呢!

刘钊骑车到教授家,吴纬的车子已经停在门口。他还没有进屋,就听到那嗄哑的演讲声:“同志们,无产阶级革命派的战友们,我是红五类,我是天生的革命左派,我是来点火的,来烧荒的——”刘钊进到屋里,只见大宝手执造反组织的大旗,浑身披挂着袖章、胸章,在口吐白沫地发表议论:“自从宋江架空晁盖以后,山雨欲来风满楼……”他见院子门外陆续有人走进,演讲的劲头越发亢奋。他用大旗将随吴纬进来的司机、阿姨、警卫战士与众人隔开,大声地说:“阶级阵线要划得清清楚楚,我们是红颜色的,通红通红,他们,是黑颜色的,漆黑漆黑,她是走资派的老婆,这老头是牛鬼蛇神,他——”韩大宝一路从吴纬、教授点过来,点到刘钊跟前,停住了,用一种专政的口气,“刘钊,你认识我吗?”

“当然,大宝!你小时候,我还陪你到莎莎家顶楼掏过鸽子蛋呢!”

“不要嬉皮笑脸!只许你规规矩矩,不许你乱说乱动!还笑?你有资格笑?你配笑么?”接着又开始讲清队经验,讲清查五一六,一个也不能放掉。

“怎么回事?”刘钊问吴纬,“又犯病啦?”

教授说:“他把我所搜集的东西,全看完以后,开始演讲了。昨晚上,他整整讲了一夜,讲‘无产阶级**’的全过程,从海瑞罢官、一月风暴讲到反对师道尊严,不做吨位的奴隶,批三株大毒草!”

“大姐,决定送他回医院?”

“他体力消耗得太厉害,再这样下去,折腾不了多久,就全完啦!几天不见,都没个模样了!”吴纬又是伤心又是恨地说,“对不起,教授,麻烦你啦!快送走吧!趁早上凉快!”

这里,只有刘钊是个壮汉了。冰球队员对付一个精神病患者,还是绰绰有余的。“大宝,走吧!”

“我不走,就地闹革命!”

刘钊忍不住笑了,这些词藻,脱口而出,也真是让人钦佩。可能也是千吨轮装万吨货,装得太多才精神分裂的吧?

“你笑?刘钊!你不要笑得太早了!跳出来尽量表演吧!我看你还能跳多久?告诉你,刘钊,十六条写得很清楚,对你们这些资产阶级右派分子,一律留待运动后期处理!现在运动尚未结束,你等着吧!”

还是司机摸透了他的脾气,走上来:“韩勤务员——”

“对,我是个小小老百姓!”他挺起胸脯,露出三个忠字。

“我们最最最最敬爱的旗手,要亲自接见你,谈革命样板戏的普及问题。”

“是吗?”

韩大宝立刻做出一副杨子荣打虎上山的姿势,唱二黄导板:“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几个动作过后,接着又唱回龙:“抒豪情寄壮志面对群山”。一路踉跄走出屋子,穿过院子,来到大门口。

能使人产生仿佛隔世之感的这打扮,这唱腔,一下子就把胡同里的过往行人都吸引来了。刘钊一看形势不妙,因为有演讲欲的人,一见有听众,嗓子会痒,更要大讲特讲,便以冰球队员那合理冲撞的姿势,猛一下把韩大宝推进了轿车,吩咐司机开车。

韩大宝从刘钊的胳膊下探出头来,问道:“方向?哪儿是南?”

司机举起一只戴白手套的手,他明白了,对准了前进的方向,目不斜视地端坐着。

生离死别,伤心的母亲,目送着汽车远去。让母亲看着自己的儿子,活生生地死去,这恐怕是最残酷的惩罚了。为什么这样的惩罚,偏偏要落到她的头上?

刘钊回头看去,吴纬还呆呆地站在那里。也许这一去永远也不会回来了,也许从此母子就生死异路了。他心底里涌上来一股愤怒、仇恨的情绪,委屈、难过的情绪,他真想拊胸大叫:“为什么惩罚好人?为什么?”做父亲的有什么过错?做母亲的有什么过错?甚至身旁这个已经完全失去理智的人,有什么过错?……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最后一次,把这个注定要在屈辱中慢慢死去的兄弟,紧紧搂在身边,任夺眶而出的热泪,在脸颊上流着。

当医生和那个“戚本禹的联络员”,给他打了一针,送到病房以后,刘钊透过门上的窥视孔,看见他又恢复了那痴痴呆呆的模样,木然坐着。“也许他要这样一直坐到死为止吧!”刘钊在心里说,“再见吧!可怜的大宝兄弟!再见吧……”

现在,当刘钊回到城里,吃过午饭,踏着江沿浅滩上那晒得滚烫的污泥和细沙,朝江水里蹚去的时候,脑海里还留着韩大宝那痴痴呆呆、坐在小屋里愣神的情景。刘钊想:“他有什么过错呢?他只不过是可悲的牺牲品罢了!多么沉痛的代价啊!”

想到这里,他纵身一跃,跳到江水里去。

顿时间,他的思虑统统消失了,清凉的江水洗净了汗污,轻松多了。每个星期天,他差不多都要来江水里泡一泡,好像要洗掉一周的烦恼和不快似的,然后往返一个来回,在激流里搏击一番。过江以后,回首翘望,江沿上红男绿女,黑发白肤,五颜六色的遮阳伞,花团锦簇的游泳衣,把一条大江,装点成绮丽的花边彩练,确实是相当赏心悦目的。

时代在前进,生活在发展,任何一个不昧心的人,临江面貌的变化,都是有目共睹的了。

录音机在江边此起彼伏地唱着,尽管声乐专家听了十分反感,但刘钊却从人们的欢乐中看到,要是生活中令人欣慰的东西不那么多,脸上的笑容也不会这样粲然流露的。城市的气味不同了,早先,整个临江,到处是甜丝丝、酸溜溜的烤面包和熬果酱味儿。而现在,工厂排放出的三废,建筑工地的曝土扬尘,各式车辆喷吐出的不洁烟雾,确实是应该注意环境卫生的时代了。可从这里,也能看出临江在发展,在成长,展翅朝现代化起飞了。

在他前方的水面上,他发现了一顶小红帽在波浪里浮沉:“啊!莎莎!”他奋力追赶过去。

难道不是这样么?那建筑中的临江大厦像擎天柱似地平地而起,标志着城市跨了一大步,多少有点现代化城市的味道了。再加上沿江新村那些新的住宅群,使得白俄的斯拉夫式房屋、伪满的日本式和中日合璧式的建筑、张大帅的公馆、解放后的大屋顶,都相形见绌了。房屋建设是城市发展的一面最好的镜子。大兴土木,总是兴旺发达的气象。房倒屋塌,是衰败没落的征兆。要是成了一片瓦砾,必定是兵燹之后的残迹。至少,在临江历史上,还是首次有这么多新的建筑物出现。

他望着那顶小红帽,喊了一声:“莎莎!”

谁知她听见没有?只见她逆水往上游去。

也许因为大江,也许因为吕莎,他想起入党时,吕况说过的话:“到那个时候,旧临江变成新临江,不再是破破烂烂的……什么贫民窟、鸽子笼……统统不复存在!”当时,吕况白净的书生面孔,对未来的憧憬、期待、激奋,竟像喝了酒似的,现出了微醺的潮红。

然而吕况一直到死,也未见到他预言的巨大变化;变化当然也是有的,但距离他的宏图甚远。

相反,吕况本人倒是发生了非常明显的变化。他激奋的感情被谨慎代替了,他幻想的色彩被淡漠溶化了,他精辟的见解被缄默扼杀了,他横溢的才气被畏怯拘束了。简直弄不懂他,为什么?为什么?……

难道莎莎妈妈讲的话“我们是先天不足,后天失调”,反映了他们的真实思想吗?

他兢兢业业地为临江人民干了二十多年,两手空空地走了,现在,连土高炉的残址都不存在了。刘钊当然替他悲哀,可又对他充满了怨怼之情。

“哞……”

江面上传来了轮船的汽笛声。他从波涛间昂起头来一看,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临江一号”客货两用轮,正顺流而下,驶过这段最繁华热闹的江面。

他被打成右倾机会主义分子以后,就来到这条江轮上当水手。尽管他对处分不服,一直在申诉、上告,但他还是承认了处分这个事实。爆炸案发生以后,才使他看清了某些人的鬼蜮伎俩。因此,他不认错,而是强烈要求做科学分析。当时,吕况对他的评语是:“我看他是死硬到底、负隅顽抗了。这和他的阶级本性分不开,他对社会主义和共产党,有从娘胎里带来的仇恨!”

“我不同意你的分析,带着固定成见去看一个同志,这不是共产党实事求是的精神!他干吗反党?疯了吗?”

“老韩,我看你是铁了心啦!怎么也提高不了认识,划不清界限,温情主义,居然还要为他辩护,阶级烙印是永远去不掉的胎记,包括你,包括我!”

类似这样的争论非止一次。还有一些正直的人也为他辩护:“不可能的。那样拼死去关闸门、扑灭火焰的刘钊,会炸锅炉,他又不是精神失常!”

“做得出的,什么事情都会发生。阶级仇恨会使人不择手段。在感情上也许无法相信,在理智上,必须按阶级斗争的规律看问题。”

从温泉镇抛下哭得死去活来的吕莎,回到临江接受宣判处理的那天,刘钊看到坐在主席台上的吕况,不时摘下眼镜,用手绢擦着(刘钊熟知吕况的性格,每当他左右为难,把握不定的时候,必然会摘下眼镜,用手绢来回地擦),一直擦个不停。他真想大声问:“吕况同志,你分明知道是假的,是不可能的,为什么昧着良心给我定案?是一股什么邪恶的劲头,压倒了一个共产党员坚持真理的信念呢?”

是的,往事如烟,仿佛这滚滚江水,一眨眼,从身边流过去了。

“莎莎,小心江轮!”

但吕莎一偏脑袋,偏要向前游。刘钊想:“她今天怎么啦?”

他知道,吕莎和他一样,既怀念她老爹,又怨恨她老爹。一个悖谬了自己的人,必然要悖谬到别人头上去。至少,在江心泅泳的这两位,到今天也还没能使由于悖谬而造成的创伤完全愈合。

直到三中全会以后,解决了省市的问题,才正式给吕况开了追悼会。那天,刘钊被省委找到省城去谈话,一切问题都烟消云散,全部拉倒。虽然是预想的结果,那也很高兴,准备坐火车赶回临江,参加吕况的追悼会。去时,韩潮嘱咐他早去早归,吕莎的眼睛里,自然也是这番意思。可是,在组织部落实政策办公室谈话以后,他从友人那里,获悉了他也许本不应该知道的事情,他怔住了。抄件上写得清清楚楚,那是吕况一九五六年初给省委写的信,建议把刘钊调离外事岗位,认为他不适宜担当此种机密工作。还有六十年代初,他被判处劳改后,吕况所作的自我检查,为自己在地下工作时吸收他入党,为以后提拔重用一个阶级异己分子,给党造成重大损失而内疚、后悔。

完全是吕况的语言风格。给他作过秘书的刘钊,当然是熟识的。估计他在写的时候,不知擦了多少回眼镜,但竟然还是写了。

刘钊痴痴地捧着抄件,半天说不出话来。

是啊!他能说什么呢?

于是,他把车票退掉了。独自一人,在车站附近的商亭里,买了一瓶白酒,回到招待所,才喝了两口,就再也忍不住,趴在桌子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谁都知道,刘钊是硬汉子,在备受折磨的岁月里,他也很少软弱过,更没见他掉过一滴泪水。现在,哭得这样伤心和委屈,同屋的人——大半是来组织部落实政策的——都同情地劝慰着,那他也无法控制住泉涌般的泪水。

也许有人了解他的经历,便叫着别人悄悄离开房间,由他一个人哭个够。大家知道,假如要是完完全全的恨,刘钊也就没有眼泪了。然而,恰巧是使他曾经尊敬过、信仰过,而且至诚地追随过的领导,这样不公正地对待他,他能不伤心吗?

韩潮在追悼会上瞧不见他的人影,大为恼怒,气冲冲地打来电话:“你怎么搞的?记死者的仇,是男子汉的行为么?不错,他错整过你,完全是他的责任么?我告诉你,一个有作为的人,不会总掉过头去,对个人恩怨的旧账数落个没完没结。没出息,太没出息啦!”

韩潮的话自然是对的。所以刘钊回临江的时候,还特地买了几枝鲜花,一路上小心翼翼地捧着。回来后,放在吕况的遗像前,表示哀念。

是的,过去了的,就让它过去吧!

“莎莎……”他发现那顶小红帽,居然朝江轮游去,干吗?逞什么能?他拼命追过去。

被江轮劈成两半的水,把游艇、帆船、皮筏,和游泳者,朝两边推去。吕莎大概被激浪噎了一下,突然失去了平衡,被巨流吞没下去。

“你呀,你呀!”他双腿夹紧,向水下潜去,一把抓住那个显然不希望他来帮助的吕莎,拖上水面,责备地:“你真孩子脾气!”

小红帽紧紧勒住秀发,显得那样娇俏,但亮晶晶的眸子却闪着冷生生的光芒。

“干什么?活腻味了?”他还不饶她。

“松开我!”

“你背带散了!”刘钊拉她转过身子,“我真不明白你!”

她坦然地由他系好背带,接着说,“我试试,我有没有那个茨冈女人的幸运,被你从这条江轮上救出来?”女人的嫉妒心也真是没有办法,即使欧阳慧是她的知己,也不例外。她知道吉普赛女人要是疯狂地爱起来,那简直是场灾难,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尽管她是记者,是作家,但她更是女人。她有点相信心灵感应。她猜想他会来的,他就果然来了。吕莎一般不来这大庭广众之下游泳的,那种男人们如同搜身的眼光,使她十分反感,所以,她经常是在水上运动俱乐部的游泳区活动。

刘钊钩住她,怕她再被浪涛带走。“你说什么?莎莎!”

“你的英勇行为啊!”

他笑了:“你怎么知道的?”

“正是被你救的那个茨冈女人告诉我的!”

“谁?她是谁?”

这种急迫劲又煽起了她的嫉妒心。她想起那个大胆女人曾经在夜晚无休无止的枕边细语时,告诉她:“有一次,刘钊在省城设宴,单请我欧阳慧,要求我们留在拖拉机厂的人别捣乱,否则谁也不得安生。你知道么?莎莎!如果他当时的眼神不是那样冷,也许我就真正跟定他了。我奶奶说过,茨冈人走遍世界,你首先得学会看一个人的心!”

“我跟你说了,茨冈,俄语念ЦъггAH,就是吉普赛人!”吕莎瞅着他。

刘钊恍然大悟:“是她,原来是她!哦!我全明白了!”说着,便拖着吕莎往回游,“快!莎莎!”

“你干吗?”

“我要马上去找她!”他开玩笑地说,“找临江一枝花!”

“什么?”吕莎问,“还要把你俩面对面的宴席继续摆下去么?”那副神气,很像前些天暴雨时黑云压城的气势。

刘钊知道她误解了。谁处在这种艰难的爱情生活中,谁都会变得敏感、多疑、褊狭,和神经质的:“不错,我曾经为了工作宴请过欧阳,她也确实流露了一些感情。但是,她说过一句话,我记住的。她说:‘吉普赛人追求爱情,可更忠实于朋友!’明白吗?莎莎!我得去找她搞一张特许证,再让奥立维亲眼看看温泉镇上那股神奇的矿泉水,合同就可以签字了!”

“偏要找她?我也能搞到!”

“莎莎,问题是急需,明天要用。今天可是星期天,休息!”

“欧阳已经洗手了,她下了决心!”

“我求她为我破一次例。”

“为你?”她那颗受伤的心,最害怕听这种话了。

“莎莎!”刘钊把她揽过来,“你怎么能这样呢?爱情不是口香糖,嚼得没有味了,就吐掉再来一块。不,莎莎,如果你这样看我,我能整整等你二十年吗?”

她挣脱开刘钊,不知是赌气,还是委屈,掉了个方向,顺流往下游去。

“莎莎,莎莎……”

她不答理,继续任激流托着,越游越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