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戰爭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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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戰爭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當一支征塵仆仆的部隊從南方前線撤下來的時候,坐在長長的軍列裏,一千個人有一千種心態,多數人都懷著勝利返回的狂喜,也有死裏逃生的慶幸,還有懷念犧牲戰友的悲傷。這些人都是來自一個部隊的,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那些熟悉的人岑立昊都沒有記住,卻永遠地記住了一張陌生的臉。

那是一張冷靜的臉,微黑,粗糙,眼睛不大,戴著厚厚的眼鏡,坐在一個角落裏沉默不語,麵前放著一個笨重的黑包。此人神情有些蒼老,大約四十來歲年紀,岑立昊不認識他,別人介紹說這個人是一個戰地記者,拍了很多照片。在過長江大橋的時候,岑立昊同他坐到了一起,交談起來,知道他不是什麽記者,攝影隻是業餘的,真實的身份是軍區陸軍指揮學院的教員,叫範江河,是隨某某軍行動的,不知道因為什麽原因,在湖南境內一個兵站裏,被上一列兵車拉下了。

岑立昊說,既然是指揮學院的教員,該到團首長的車廂裏去,那裏有幾個臥鋪。

範江河連連擺手,叮嚀岑立昊不要聲張,他想跟戰士們在一起,聽聽年輕的聲音。

兩個人談起了戰鬥,具體到一個戰例,範江河突然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不行,這樣下去不行,要改變這種狀況。

岑立昊問他是什麽意思,範江河就打開了話匣子,說,這次參戰很說明問題,和平時間太長了,而且又經曆了一個除了胡來幾乎不幹正經事的漫長的“文革”時期,軍隊已經嚴重消退了戰鬥力。這次參戰檢驗了部隊的戰鬥作風和戰鬥實力,同實戰的要求差距太大了。對方一個加強營的防禦陣地,要用兩個團以上的兵力攻打,還至少要用一個炮兵群的火力和一個團保障物資。就這樣,我軍的傷亡還比對方大。整個戰爭時期,我跟隨行動的那個方向層層上報的累計戰果,竟然是對方全部兵力的三倍,也就是說,按照我方計算的戰果,對方的全部兵力被我們消滅了三次。哪有這樣的事啊?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嗎?尤其可怕的是,我們有不少前線指揮員明明知道這戰果裏有太大的水分,但沒有一個人去點破,就這麽心安理得地評功評獎。我跟的那個團,把評功評獎評烈士搞得轟轟烈烈,卻很少有人關注問題。這很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