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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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過六個小時李誌全就可以申請複員了。

從一九八三年七月十六到一九八六年七月十五,他整整為國服役了三年。

按規定,該盡的義務都盡了。仗打了,苦也吃了,雖說沒立什麽大功,可他畢竟從死人堆裏爬出來過,這就夠了。

他想複員。

他也沒什麽別的指望。

他不能和“將軍”比。“將軍”是城裏人,幹部家庭,各方麵條件都比他好。“將軍”想當將軍,他常教訓他說:“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他不和他爭,他說不過他。雖然這會兒“將軍”和他都在戰壕的“貓耳洞”裏蹲著,可他是城市兵,想當將軍;李誌全想的是複員。

在山上蹲著,雲頭顯得很低。此時,正值中午,太陽火辣辣地烤著,“貓耳洞”裏又悶又熱。李誌全身上粘糊糊地發癢,他忍了幾忍,還是沒敢撓,撓爛了更厲害。從陣地上望去,前方是一片鬱鬱蔥蔥的樹林,那給人涼意的綠色是很饞人的。樹林中那棵高大的椰子樹他已觀察三天了,樹上有十二個熟透的大椰子,七個大些,五個小些,有一個好像被蟲蝕了,仿佛正一滴、一滴緩慢地往下滴水……可那是雷區,綠色的下邊隱藏著死亡。再往前的山下邊,是一條流淌的小溪,在太陽的照射下,那水顯得很清、很亮。渴的時候望一望心裏就會好受些。他知道在對麵那連綿起伏的深綠中隱藏著暗堡呢。陣地右側的空地上就躺著一條死牛,那牛是三天前被對麵的冷槍擊中的。現在它被一團蒼蠅包圍著,空氣中播散著難聞的血腥氣……

李誌全可憐那牛。雖然那是一條水牛,跟家鄉的牛不大一樣……

現在,他敢斷定他那遠在河南的大李莊的鄉親們正在樹下歇涼呢。八成是一手搖著大蒲扇,一手端著拌蒜汁的撈麵,光脊梁盤大腿坐在大槐樹下,任憑千裏小南風兒一陣一陣吹……牛也歇了,在樹下臥著,厚鼻頭喘著粗氣,不時還打個響鼻兒,安詳悠然地倒著白沫,尾巴自然是一下一下地掃著牛蠅……對門的二嫂還會坐在樹下奶孩子麽?真白呀,二嫂的奶子真白。他曾偷看過二嫂的奶子。那也是個晌午頭,他坐在樹下吃飯,用碗兒擋住臉,就那麽一點點地順著碗沿兒往外瞅。二嫂坐在他旁邊奶孩子,他忍不住想看:二嫂的**是黑的,像一堆白雪上的黑葡萄。那娃兒不好好吃,噙一口,把那“黑葡萄”吐出來,又噙……村莊的周圍是一眼望不到邊的田野,那才是真正的綠色,帶有泥土香味的綠色。園子裏有桃樹、杏樹,那杏兒真酸哪。園子東頭是條小河,那才是真正的河。河水清淩淩的,誰都可以下去洗一洗。沒有死亡,也沒有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