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網無魚:許春樵中篇小說精選

7

字體:16+-

韋麗跟母親說自己已經拿過結婚證了,賣水果的母親根本不相信,韋麗當場從包裏掏出了結婚證,母親看了後被女兒的膽大妄為和忤逆不孝氣瘋了,她嚎啕大哭地要去跳河,韋麗從地上拉起母親,說,“媽,我陪你一起去跳!”

鄭凡問,那後來呢?韋麗說後來母親突然就不哭了,再也不提跳河了。

過年回來後,韋麗在出租屋裏說起那些驚心動魄的事情就像說別人的事情一樣,很輕鬆。賣水果的母親活得很實際,一家風裏來雨裏去地做小買賣吃苦受累隻是不讓一家人餓死,所以倒煤炭的販子把房子車子亮出來的時候,母親不可能無動於衷,她對鄭凡是碩士還是博士沒有絲毫的概念,過年期間問的唯一的一句話,“你們住哪兒,房子呢?”韋麗說,“要房子幹嗎?反正沒睡在橋洞裏。你要是逼我嫁給煤販子做二奶,我進門的第一件事就放火把他的房子全燒了,再多的房子也等於沒房。”母親一點辦法都沒有,其實韋麗有點冤枉了煤販子,人家是死了老婆才托人來提親的,頂多算填房,不是做二奶。

藝研所工資低,待遇差,所裏上班就很鬆,一般上午去半天就行了,每個人領一個項目或做一個課題,在家研究也行。但一個課題或項目兩年還是三年完成,沒個準數,也沒人來較真,政府現在一門心思抓經濟建設,至於研究黃梅戲之類的文化工作,相當於一個人化妝的時候多搽點粉,可有可無,無關大局。鄭凡研究的是《黃梅戲民間藝術的都市化流變》,所長說最好五年內弄一本書出來,到時候爭取市裏的文化專項基金出版,鄭凡三個月就拉出了提綱,搭好了架子,反正寫出來的書也沒人看,也要不了那麽長時間,一心想著掙錢買房的鄭凡四處找兼職的活。

在鄭凡的內心深處,他自己在跟自己打賭,三年內無論如何得買一套房子,辦一個體麵的婚禮,把韋麗體麵地娶進門,他算了一下,賭贏了的時候,他正好三十歲。上海求職失敗後,鄭凡三十而立的定位跟韋麗母親一樣實際,老婆孩子熱炕頭。這是人生的最低目標,也是最高目標。當年大學時代的宿舍裏,宏偉的理想每天都在煽動著每個人狂妄而自負的情緒,情緒在相互傳染後,一個比一個牛,鄭凡想當一個講授屈原和楚辭的教授,黃杉想當作家,舒懷想辦一所自任校長的私立中學,堅決把老家的縣一中壓趴下,秦天的理想居然是當國務院副總理。可大學畢業幾年後,一切都已物是人非,黃杉發表過十幾行詩歌後,文學從此不見長進,如今落到靠棲身小報寫表揚稿混點煙酒的地步,作家是徹底沒戲了;舒懷私立中學校長沒當成,自己落草到一個私立中學打工;鄭凡當古代文學教授的美夢早已灰飛煙滅,他現在隻想當一個好丈夫;秦天去了北京,具體下落不明,可以肯定的是,當副總理如今連他自己在夢裏都不會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