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網無魚:許春樵中篇小說精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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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現在寄居的這座城市繁榮而混亂,一幢幢摩天大樓頑固而生硬地直插天空,天空彌漫著渾濁的陽光和工業灰燼,在這些與窮人無關的大樓淡藍色的窗子後麵,形形色色的欲望和野心已經醞釀成熟。高樓密集的夾縫中如蟻的人群懷揣著各種不可告人的動機來去匆匆去向不明,走在鋼筋混凝土的陰影下,沒有陽光的臉上表情焦慮而幽暗,少數人在冬天的風中咳嗽。

某種糟糕的感覺在冬天來臨的時候越來越強烈,每一片樹葉在我眼前墜落都會讓我心驚肉跳,我總覺得這個冬天對我來說就是一次災難,重感冒持續了一個星期,鼻子剛剛能自由地呼吸窗外的空氣,我的一位在家鄉當縣長的大學同學因為貪汙受賄案發而失去了自由,另一位同學在電話中對我說,“腦袋能不能保住還很難說”。就在我為同學腦袋而擔憂的時候,與我租住在同一幢樓裏的一位做書商的朋友被一個謀財害命的歹徒卸掉了腦袋,殺害他的人居然是他雇用的司機,司機是他表弟。書商朋友剛和我談成了一本書的合作問題,他知道我是飄在這座城市裏的自由撰稿人,日子過得朝不保夕,所以他在談稿酬的時候,毫不猶豫地答應了我千字一百的開價。現在我隻好懷裏揣著一份永遠也兌現不了的合同書去參加書商朋友的遺體告別儀式,殯儀館裏的哭聲此起彼伏,他剛換的妻子年輕而美麗並且在情深意切的痛哭後成為這座城市裏又一個自由的寡婦。我看到書商朋友躺在鮮花叢中,拚接好的腦袋在一條圍巾的掩蓋下結構完整表情極其平靜,他已經與這個世界毫無關係了。

冬天異常寒冷,我聽著窗外呼嘯的風聲,自己就像漂泊在一片漆黑汪洋的大海上孤立無助,在這個不可告人的晚上,我麵對著桌上一堆半成品的書稿,想象著那再也不屬於我的三萬塊錢稿酬,我考慮是不是跟書商朋友新婚不久的遺孀探討一下合同補償金的事,有可能的話,甚至將書商朋友的遺孀和遺產一起娶過來。在這種癡心妄想還沒構思清楚的時候,我的眼前卻突然出現了遠在老家二叔的那張蒼老而威嚴的臉,二叔在我出來闖**前對我的唯一一句訓戒是,“人而不仁,疾之已甚”。這是孔子的話。想到這,我萬念俱灰,明天的晚餐在哪裏已經成為我生活中的一個嚴峻的事實。我拚命地抽煙和喝水,屋裏的煙霧彌漫著破碎的生活前景,我看到鮮花在電視裏開放,電視裏歌舞升平的畫麵不僅不能安慰我,而且還成了一種傷害,我想為什麽電視裏的人那麽幸福呢,為什麽我不活在電視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