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放牛

牛背脊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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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鄉下那個叫牛背脊骨的地方,第一次聽到一位姑娘吵架時罵出的髒話連男人也難入耳。後來我也學會了罵,隻是用的不是嘴而是用心。日後滿嘴滿眼滿肚子都是錢的信用社主任安邦,在山坡上突然說出我心中的外人本應無法知道的中尉時,我還會這樣罵,還會茫然發覺自己已無秘密可守,一切均在別人掌握之中。

那天在公共汽車上一個掛著湖北大學校徽的小女孩,盯著我胸前武漢大學的紅校徽用超聲波的旋律說:當哲學蒼白無力曆史頭重腳輕時文學便可以大顯身手。若在平時,武漢大學校徽絕對不屑於湖北大學校徽,此刻我恨不得馬上來一回不恥下問。雖然她隻是將這話作為對夥伴觀點的反抗並非與我對話。公共汽車在一站站地停靠。小女孩突然用比我那滿頭白發的導師還要“哲學”十倍的口吻說:為什麽這車上幾百號人的自由就這樣無端地被司機剝奪了呢?小女孩在長江大橋頭下車後,望著她那瘦小的雙腿,我頓悟到曆史總是那麽憂傷。

決定將過去的一切寫出來,是在一個下著雨的傍晚,這時我已是哲學博士研究生了,我的導師知道後說做此決定的是個無理的惡人。我後來的文學朋友,一個姓陳的不知在哪兒偷去了這句話,用作一篇小說的開頭,變點花樣說雨打在頂篷上像一個無理的惡人,他為此得意吹噓這話很有張力。我不這樣看,不要將惡人做的無理事嫁禍於雨,大自然無罪,有罪的隻是人。這種認識是在我最後一次回到牛背脊骨後才有的,在當時我不知雨是什麽,人是什麽。

當時天下著陣雨,正值放學之際,活蹦亂跳晃著羊角辮的我從五年級教室大門裏跑出來,就被一千層一萬丈的烏雲壓得小腿酸痛。跑不動便隻好站在小巷的瓦簷下,因為夏日雷雨已在黃昏的城市上空飄落下來。孤單地站在雨巷裏並不覺得寂寞,出生在少將之家,眾星捧月百鳥朝鳳,碰上做回落湯雞,的確是一種享受。剛想歌唱,雨絲中傳來幾縷琴聲。一個老人,準確地說是一個老和尚蜷縮在濕淋淋的牆角裏,懷抱著一把破舊的二胡,老人就著琴聲低沉地哼著一首歌。我聽不懂那用方言唱出的歌詞,但那曲兒卻一聽就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