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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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我懷孕了呢?”

金秀這句話,雖然算不上什麽晴天霹靂,對張全義的刺激也是挺夠嗆。假如妻子真的有了身孕,這局麵簡直就沒法兒收拾。他最初的反應是大驚失色,脫口而出:“什麽?你懷孕啦!”

金秀沒答話兒。婚後這五年,她是背著十字架過日子的。耶穌的十字架嗎?不是,金秀根本不信基督教,連教堂都沒進過。金枝說她是“背著道德的十字架”。那,又是什麽道德呢?是社會主義道德嗎?金枝不承認,金秀自己也不敢往上靠。雖然她生於新中國,從小兒脖子上就係著紅領巾,直至大學畢業,一貫被認為是“三好學生”、思想進步、作風正派,然而,她也是在金府大宅院裏長大的好孩子,被仁德胡同的大叔大嬸兒們誇獎的“孝女”。她是金一趟的長女,鄰居們有了災病,前來求醫,十之八九也由金秀接待。誰都知道金一趟老啦,還隔三岔五地犯糊塗,而金秀就是金一趟診所的代表。自從招了張全義做倒插門兒的女婿,金秀小兩口兒居住的西廂房就成了金府的“長房”,肩負著“承宗接代”的曆史任務,也蘊涵著“光宗耀祖”的希望。除了這些偉大意義之外,長女和“長房”還有些什麽義不容辭的責任呢?金秀沒學過這方麵的教條。但她上中學的時候就讀過巴金的《家》、《春》、《秋》,回想起來,張全義的地位就有點兒像覺新,不,仔細琢磨,倒是我金秀更應該“委屈求全”,維持好這個家。

這個家裏的難題兒是越來越多啦。“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這樣的豪言壯語也被金秀在內心深處“改造”成了不土不洋的信條:我不受委屈誰受委屈!因此,她常把那難以下咽的委屈硬是咽進肚裏去,以維護這個家,從裏到外地維護父親的心願和麵子,同時也維持長女和“長房”的儀態,雖然誰的腦袋也沒有出現光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