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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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枝捏起粉餅,往額頭上顴骨上按了幾下,又拿過一把小棕刷,湊近鏡子,將眉眼間的浮粉刷了刷,算是定了妝。鏡子裏的她明眸皓齒,顧盼流波,連她自己都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可是,她從鏡子裏發現自己身後站了個人。她知道是誰。她裝作沒看見,漫不經心地收拾著梳妝台上的粉盒、眉筆。她收拾利索了,那人還沒有走的意思。

“看什麽看什麽?離這麽近看《雙陽公主》,得收兩張票啊!”金枝轉過身子,仰臉看著身後的朱信,一雙鳳眼,一眨不眨,看得朱信反倒有幾分不好意思。不過,朱信也是個伶牙俐齒的家夥,刹那間的閃避之後,他也把那劍眉一揚,一雙豹眼一眨不眨地盯將過去。

“離這麽近看狄青,也得收兩張票啊。”他說。

兩個人忍不住都笑了。

前台傳來了鑼鼓鐃鈸的聲音。《拷紅》已經開始了。《拷紅》完了就是壓軸兒——《雙陽公主》。金枝飾雙陽公主,朱信飾狄青。

金枝從化妝台前站起身,朱信忙將雙陽公主的盔頭和長槍遞過去。

“早著呢!這麽早戴它幹什麽?壓死我呀?!”金枝說。

“得得得,拍馬屁算是拍到馬蹄子上去啦,給您檢場都不夠格兒,行了吧!”朱信苦笑著搖搖頭,把那雉尾高挑的盔頭又放回戲箱上。

金枝跟朱信都是戲校畢業的。朱信比金枝高兩屆。不過,因為他們在各自的年級裏都是尖子,所以在戲校時他們就一起配戲了。他們合演的第一出戲是《鐵弓緣》。金枝演陳秀英,朱信演匡忠。打那以後,這緣分還真的就結下了:兩個人前後腳分配來一個劇團,又雙雙成了團裏的台柱子——演《柳蔭記》,一位是梁山伯,一位是祝英台;演《斷橋》,一位是白素貞,一位是許仙。按照劇團裏那位貪嘴鴰舌的“小花臉”尹誌全的說法:“你們可是過足了當兩口子的癮了。”“小花臉”這一番玩笑,惹得金枝耷拉了好幾天臉子,最後還是朱信來替他求情:“開玩笑嘛,何必認真?”金枝說:“我知道你幹嗎替他說話。哼,那點兒鬼心思還瞞得過我?”這算是把朱信心窩子裏那隱秘挑了個透,羞得他滿臉通紅,無言以對。不過,朱信很快就發現,挨了金枝這一通搶白,未始不是好事。這等於說,自己的心思讓她明白了,爽性也不必再藏藏掖掖。直眉瞪眼地看“雙陽公主”,伶牙俐齒地逗幾句悶子以及明目張膽地獻獻殷勤之類,都是那一次尷尬換取的權利。更讓朱信高興的是,金枝對此非但不反感,而且還挺開心,這等於默許了另一隻航船與她一道,在感情的海洋上齊頭並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