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隨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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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又沒來。

我細心觀察過,如躲在門後偷聽什麽悄悄話,如翻看拚接某男某女筆談後扔下的紙團紙片,如在去餐廳廁所舞廳等處的路上,突然回首看背後是否有異樣的手勢與目光在對準我;也有意將那電話內容取其一段,作為故事講給人聽,以作試探。聽的人都是心不在焉的。一切都證明,這個電話與這個筆會無關。這並不等於說雞籠與筆會與刊物與作家與編輯無關。我私下找到軍分區的一位少校,要他查查那個電話到底是從哪裏打來的。少校麵帶難色地答應下來。

我終於發現,後來被頭兒稱之為快手的黑桃老K寫作的秘密。我以前隻知道他的小說一般都短,或者說他那寫得精采的小說都短,絕對隻在兩至三千字之間。直到那天他三番五次催我去求招待所那唯一一位管道檢修工,帶病來修理他房間的抽水馬桶時,我才知道他那些讓頭兒激動不已的佳作,全部是坐在抽水馬桶上寫出來的。過去人們都知道黑桃老K有便秘習慣,一次要拉兩三個小時。現在隻我一人明白黑桃老K不是便秘,而是才華橫溢,一次“方便”就可以寫出一篇好小說來。我因是東道主,筆會散夥的頭天晚上幫頭兒整理行李文稿時,曾飛快地流覽過黑桃老K的全部手稿,那文章沒看全不敢信口雌黃,但那筆痕字跡,真有股憋急了上廁所時的痛快勁。不象達朋那字體,在沒女孩幫忙譽正前,人都以為是喇嘛教的經文。也不象寫詩出身的洪亮,他那字太華麗,一個字就象一首寫給隻見過一麵的女人的愛情詩。

我在不被別人察覺的前提下,小心翼翼地開始摹仿,著重點是黑桃老K那對頭兒的各種各樣的鬥爭方式,當然也不會放過被英子小姐稱之為具有陽剛之氣的迪斯科舞姿。

我多次從衛生間的瞭望窗裏,看到他如何坐在抽水馬桶上,寫他的《百家姓》係列。那神態真是再特別不過,讓我頓生遐想無限:假如他真的擺脫了雞籠的羈絆,他肯定會成為那種有寫作怪癖的文學大家,而自己這沒有任何怪癖,連煙也不抽的人還寫什麽小說,不如從現在起開始注射雌激素,讓雄性器官蛻化掉,給他當一個情人得了。黑桃老K將稿子鋪在雙膝上,鋼筆嘩嘩地在紙上寫一陣,又噝噝地在手掌手臂甚至大腿的皮肉上寫一陣。我這才明白他為什麽從筆會開始就沒洗過臉洗過澡,他是將全部身心都獻給文學了。